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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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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宝老老实实在陆远侨办公室里装了一整天大爷,挨到加班的策划部都打着哈欠回家了,她才瘸着左腿从办公室里出来。

    陆远侨对她拼命三郎的行为表示十分认可,从远方发来贺电,贺电上是三个大笑的黄圆脸。

    袁宝从黄脸上看不出一丝诚意,对陆远侨虚伪的行径表示了鄙夷,转身去楼下肉脯店里买了五大块香辣肉脯,边啃边回家去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爸袁向平执着地给她连打了三五个电话,袁宝苦着脸——她就算想接也接不了,用陆远侨的声音接电话,可能得被老爹削成片。

    袁向平总怕袁宝跟陆远侨勾搭在一块,这个“怕”,持续了十多年。

    袁向平是个想得多的人,从前就跟袁宝叨叨,说:“远侨他这个妈啊,真是强势,将来谁嫁过去谁吃亏。咱可不能主动找上门去吃闷亏,听见没?这孩子是挺好,但你不能往深交,把持住。”

    于是,袁宝一把持就把到了现在。

    “爸,我正跟未来老板凑饭局联络感情,您老人家啥吩咐?”

    袁宝等红灯的时候,抓紧给她爸发了条信息。

    “就问问你腿还瘸不瘸。你联络感情呢?联络的咋样了?”

    袁向平立刻打起精神,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袁宝心里纳闷,平时把她工作当闲聊讲故事的老头怎么一下来兴致了?她琢磨了一会儿,没结论。

    等到下一个红绿灯,袁宝给袁向平回道:“十分难搞,吹毛求疵。”

    这边的袁向平一皱眉,心说这印象可不怎么地,于是斟词酌句,发给袁宝,“吹毛求疵证明是有责任心,你不能一开始就怀着抵触心理,那还怎么一块展开工作?闺女啊,机会难得,要及时把握。”

    最后一句是袁向平的心里话,袁宝低头一看——原来老爹是怕她又把到手的饭碗给砸了。

    “老板就是上帝,老板虐我千百遍,我待老板如初恋。”袁宝快下地库时候停在路边给袁向平回信息,“大晚上您老又不睡觉,瞎操心。”

    袁向平收到信息,捧着手机直乐呵,这熊孩子,整天就知道贫嘴,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

    陆远侨此时在楼上打了个惊天打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谁又念叨我呢。”

    袁向平对袁宝的期望简单得像个一一样,就想让她有个踏实工作,嫁个靠谱男人。做父母的,从心眼里并不想孩子这辈子都在社会上受苦受难,总想孩子能顺风顺水,少点磨难,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每个人的一生,该受的折磨并不会因为父母的掏心挖肺的愿望而减少,人心所感受的痛苦层级并不因富贵贫贱而划分出三六九等,从这方面来看,上帝还算公平。

    总结规律就会发现,孩子们总会在父母期许的道路上撒丫子跑偏。

    袁向平觉得袁宝这回终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他的安排走了,袁宝却觉得老爹果然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要唠叨上一串,过两天还是派陆远侨回去陪他说说话。

    陆远侨歪在沙发上,吸/毒一样磕瓜子,磕出来小山包一样的瓜子皮。袁宝一进门,就看见他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

    她踩着拖鞋晃晃悠悠进来,手里拎着剩下一半的肉脯,居高临下看着陆远侨道:“陆阿姨,你能别再为我的肥肉添砖加瓦了吗?”

    陆远侨看一眼她手里的纸袋,把瓜子皮推进垃圾桶里,“以前觉得嗑瓜子特无聊,刚在小区门口碰见一个卖炒瓜子的大爷,顺手买了几包,磕起来居然还挺香。”

    袁宝把桌上塑料袋里剩下的三包半瓜子推到一边,在他旁边坐下来,一块看着电视上几个主持人在节目里上蹿下跳。

    “我面试完出来,忽然特别悲伤,”陆远侨偏头看看袁宝,“你说咱俩是造了什么孽,弄成这德性。”

    袁宝想了想,像是陷入沉思般地道:“高一那年,咱俩合伙恶作剧,把‘书呆子’的书包藏女厕所里,害他翘了一节体育课,差点错过那学期篮球考试。高二,你笑话代课的物理老师像皮卡丘,在人后背上贴了个皮卡丘贴画,结果那老师就背着黄胖子背了一天。大一,你趁麻杆睡着时候给他剪了个狗啃似的平头,我把追我那猥琐男骗到操场上淋了一个多小时大雨——老周说咱俩作的妖能绕地球一圈还有富余,”她深吸了口气,“还有周晓雪,要不是我,她也不会死。”

    “袁宝,”陆远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晓雪那事是个意外。”

    袁宝眉心一松,薄唇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她伸手拍拍陆远侨的头顶,“周晓雪大概在下面一直诅咒我,让我总跟幸福这俩字擦肩而过。行了,咱俩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料,我去洗澡了……没想到只是道貌岸然地伪装成吉祥物,也能累劈叉。”

    陆远侨端着他神色复杂的脸扭曲地挤出一个笑,目送袁宝一瘸一拐进洗手间去了。

    他们俩现在对洗澡这件事已经彻底放飞,既然无可奈何,倒不如顺其自然,强扭不过来的事情,还非要逆势而为,那是愚不可及。

    而袁宝也在惊声尖叫几次之后逐渐麻木,逐渐接受这是上帝给她的新外壳。她充分运用生物课学习来的那点可怜的知识,以及成年人应有的理智,来对待原本属于陆远侨的身体。

    而陆远侨也在切身体会了大姨妈的痛苦之后,忽然有了变身“女性之友”的冲动。他想,女人做女人确实不容易,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女权主义”并非没有道理。

    袁宝在洗澡的时候不免又想起周晓雪。

    这个女孩像是袁宝记忆里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中,被炽热的火焰反复炙烤。

    周晓雪和袁宝的故事算是“青梅青梅”,周晓雪比袁宝大半岁多,两人从光屁股时候玩起,一直玩到高考前夕。这段友谊之所以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感情分崩离析,而是因为周晓雪的猝死。

    周晓雪是个在成长道路上背道而驰的奇女子,她在袁宝面前从来以年龄优势压她一头,“姊友妹恭”这种话在她眼里就是个屁,从小奉行“我的是我的,袁宝的还是我的”原则,如影随形地在袁宝身边“欺负”她。

    周晓雪天不怕地不怕,内心藏着一匹在草原上奔驰的野马,坚信袁宝是她的“私人财产”,她可以欺负,但别人不可以。

    袁宝后来再想起周晓雪,当她用成熟的视角去审视的时候,才发现她心目中的“女魔头”其实并没有真正“虐待”她。

    在幼儿园大班,周晓雪从她手里抢走的糖,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成倍回到她手里;她感冒了流着大鼻涕,周晓雪一边嫌她恶心,一边用她别在罩衣上的手帕笨拙地帮她擤鼻涕。尽管周晓雪下手没轻重,让袁宝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都耿耿于怀,可到了二十几年后,袁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她此生再没得到过的温暖。

    周晓雪的死,给袁宝童年所有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晦暗。

    陆远侨倚在洗手间门外的墙壁上,手里握着袁宝的手机。

    许俏俏给袁宝发微信,问她面试如何。

    陆远侨想东拉西扯一个借口敲门问问袁宝怎么样,她已经在洗手间闷了快一个小时,要是再不出来,他都要怀疑她在里面厥过去了。

    “啪嗒”

    陆远侨正琢磨着,袁宝忽然拉开门出来,看见他暗搓搓在门口戳着,满脸纳闷地上下打量他,“你偷摸藏着干啥呢?”

    陆远侨到嘴边的话一顿,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许俏俏找你。”

    说完,他仗着目前还算“矮小”,蹭着门边进洗手间去了。

    袁宝呼噜呼噜一头寸许的短发,把手机解锁,溜达着回客房去了。

    许俏俏在熬大夜,等戏的间隙问候下袁宝,没想到被袁宝揪住了满头小辫,抓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袁宝飞速地发过去一句话,“许俏俏,你到底是跟万晟集团的什么人搭上的关系?”

    许俏俏心里咯噔一声,生怕露馅,赶紧说:“人家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不能轻易透漏给你。”

    袁宝满心狐疑,“你不会是跟哪个已婚人士扯上关系了吧?”

    许俏俏使劲“呸”了一声,道:“你个臭元宝,我是那种为了钱就轻易献身的人吗?咱可是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人士。”

    袁宝嘿笑一声,“高尚人士,把你不想要的粪土给我来几筐。”

    许俏俏:“送你十个大白眼——不跟你说了,我要上戏了。”

    许氏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袁宝举着手机发愣,看来许俏俏不是“误入歧途”了,那到底是哪个所谓的“大老板”故意在面试上放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