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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宝蓬头垢面去开门,门外是韩嘉树——简直连意外都省了,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他。
袁宝一觉醒来的习惯不好,只要不是她自己睡醒的,谁吵她她冲谁撒气,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陆远侨和许俏俏这种知道套路的人一般不去招惹她,韩嘉树虽说一头撞在枪口,但他老人家有明晃晃一个老板的头衔在上面撑着,就是借袁宝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找韩嘉树不痛快。
她闷着头去刷牙洗脸,韩嘉树站在门口听着动静,感觉里面是几个人打了场舞刀弄枪的群架。叮咣一阵之后,袁宝顶着一张粉底扑多的脸从卫生间里出来,然而还是没挡住双眼下的那片阴影。
人一旦真把什么事装心里,就是心大到漏风的也会潜意识里反复琢磨,然后被潜意识这个虚头巴脑的东西折腾得精神萎靡,造型成一条霜打的茄子。
韩嘉树没给袁宝留大脑开机的时间,劈头盖脸直奔主题,“我联系了死者家属,两家还都住在工厂集体宿舍里,离的不远。”
袁宝在心里替自己“嘿哈”几声,脑补出一套拳法,跟上韩嘉树的步调踏进电梯。
电梯门一关上,袁宝整个人都不好了,“性冷淡的变态”几个字不受控制地蹦出来,在她眼前耀武扬威,忍着窒息的尴尬,电梯终于缓慢降到一层。
韩嘉树这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倒没有强迫袁宝在眨眼间变成他的同物种,还是充满人性地和她面对面吃了顿简单的早餐。
抹干净小嘴,揉揉填饱的肚子,就得出门干活了。
袁宝跟上韩嘉树,态度良好地问:“韩总,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您是堂堂的副总,怎么好让您当司机呢?”
韩嘉树对她时而狗腿时而乖张的样子感到无奈,也充分证明了她的低眉顺眼是刻意装出来讨好他的。
韩嘉树回看她一眼,还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在我是你老板之前,我首先是个男人,”他眉峰挑起一个不满的弧度,“让一个女人开车?”
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袁宝自然把车夫这个位置拱手相让。其实自打车祸以后她对开车这事多少有点阴影,就算开上也是媲美蜗牛的速度。
袁宝老老实实坐在副驾上打开导航,在志玲姐姐温柔酥软的声音报出道路情况前,先用她自己的“粗声粗气”给韩嘉树提醒。
车子穿过道路宽敞,楼宇萧索的新城区,到了一片布局杂乱无章的区域。街边小店环绕着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卖功夫肉包、杂粮煎饼的小店外排着长队,队伍里的人踩着拖鞋,头发蓬乱,外衫随便搭在身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包子店旁边还有扦裤边的和土杂店,透着久违的生活气息。
从周围环境上来看,不用确认地址,就知道没来错地方——工厂不会租地段便利的区域给员工们当宿舍,更不会租豪车出入的高级公寓,一来那些地方的租金都不便宜,二来生活成本偏高,员工本身也不爱住。
老小区的路都窄,车开进去也没地方停,就算停下想调头也不容易。韩嘉树干脆把车停在了路边,反正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人贴条。
袁宝从后备箱里把前一晚买的大包小包拎出来,韩嘉树从她手里接过去,袁宝手上顿时一轻,她纳闷地看一眼韩嘉树,吃错药了?
韩嘉树当然不是没事献殷勤,而是前一天袁宝的情况让他有些顾虑,怀疑她是有什么慢性疾病。如果袁宝三两下折在他这儿,那他还不如不抖这个机灵把她调任成助理。
不过目前来看,袁宝还是活蹦乱跳的。
小区的老楼群错落而建,总高度从六层到四层,越是往里走房屋越显陈旧。等他们按照楼号找到前一天给袁宝手机号码那家,发现已经是小区最里侧的一栋。这栋楼的房屋结构类似于筒子楼,一侧是露天的走道,另一侧是住家户。
旧楼里通往上层的楼梯高低不平,宽窄仅能容成年男子一人上下,要真是上下行碰上,不互相挤着蹭过去是不行的。楼梯拐角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袁宝不想猜测究竟是什么东西发酵出了这丧心病狂的味道,只是为糟糕的人居环境溢出一声叹息。
上了楼,已经完全没有门牌号可言,她和韩嘉树从楼梯口数着门,数到第五家,找到了前一天跪坐在细雨里痛苦的两个女人。
此时已经分辨不出两家究竟是从前便互相亲近还是在失去亲人之后同仇敌忾,有时候苦难反而会激发出人心底的善意和同情,在可怜自己的同时也会去可怜别人,好像紧抱在一起就能建造出无所不能抵抗的盾牌。
举着盾牌的两个女人警惕地看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韩嘉树和袁宝。
韩嘉树简单向两人表明身份之后,进门把东西放下,和袁宝局促地站在门口逼仄的空间里。
“你们坐吧,”给袁宝手机号的女人指指墙角的两只糊着油污的蓝色塑料凳,“坐下说。”
袁宝怕韩嘉树这个事儿精嫌凳子不干净,张口就想说“不累,不用坐了”,没想到韩嘉树径自拉过来坐下,顺便把另一张递给了袁宝。
“……”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我不是德勒电子厂的人,你们不用避讳,有话可以直说。”韩嘉树说话直截了当,大概是不想绕圈子,或者觉得面对着孤儿寡母没什么可绕的。
袁宝在脸上勾勒出一个善良的笑,接道:“我们是总公司派来了解员工需求的,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也都能商量。你们别怕,在这我们韩总就能拍板拿主意,不经过你们厂长。”
那女人听到不用经过厂长,赶忙看旁边的女人一眼,两人无声地交流了几秒,她才挺起腰直视着韩嘉树道:“我叫谷兰,她是赵晓飞。我们真没想要什么钱,就是想讨个公道。这事情不像厂里说的那样,要不是他们偷接私活让大伟他们加班加点,那大半夜的咋会被倒下来的树砸着。还说是工人操作不对,胡乱搭建架子。那架子明明就是……”
“阿兰!”赵晓飞猛地喊住谷兰,微微摇了摇头。
袁宝和韩嘉树对视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疑虑,但显然谷兰在被赵晓飞叫住之后就不敢再开口,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神色慌乱地低下头。
袁宝这时候才仔细地打量起对面的两个女人。
她们看上去30上下的年纪,谷兰似乎比赵晓飞要小几岁,并不像一个主意很大的人,反倒是赵晓飞,虽说昨天是谷兰递来的联系方式,但做主的人应该不是她自己。
赵晓飞眼神活泛,透着些市侩气,坐在谷兰身旁,身体微微前倾。谷兰两手绞在一块,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抠着左手拇指。这两人都十分地瘦,相貌上称不得漂亮但也并不丑,她们瘦却精干,头发乌黑发亮,这让圆润的袁宝同志在一旁显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大姐。
这时候赵晓飞开了口,“厂里说一人家里赔偿五万……韩老板,这年头,五万块就能买条人命了?”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我家男人在德勒干七八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打发要饭的?再说,那房子塌了本来就是厂里的毛病,我们还没上政府告呢,李经理倒威胁我们要让公安把人给拘了,你们还有王法没?”
韩嘉树皱起眉,袁宝暗自腹诽,这个李经理的脑袋算是白长那么大了,专门给抹黑德勒的事业添砖加瓦。
听到此处,谷兰和赵晓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谷兰是不想让丈夫死的不明白,赵晓飞是不想让丈夫死的不值钱。
她们是有分歧的,但在一致对外的时候,这个分歧并不明显。
韩嘉树和袁宝在零交流的情况下达成高度的默契,韩嘉树道:“赵女士觉得五万块是草菅人命,那三十万呢?”
袁宝硬着脖子转头看他一眼,老板就是阔气,她本来打算甩出个二十万试探试探,没想到韩总张口就是三十万。
“三、三十万?”赵晓飞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一开价就抬高了6倍,掩不住满脸诧异,但她还是很快就敛起外露的情绪,“这不是钱的事,就像阿兰说的,我们要一个说法。”
赵晓飞气势明显弱下来,如果不是谷兰在旁边坐着,袁宝很怀疑她还会不会说出后面这句。
三十万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炸弹,甜丝丝却颇具杀伤力,它悄没声地在赵晓飞和谷兰联合举起的盾牌上炸出了一个窟窿,呼呼刮着凉风。
谷兰看一眼赵晓飞,没刻意掩饰眼中的失望。显然她们曾讨论过要钱还是要理,只是谷兰没想到赵晓飞连挣扎都没挣扎就缴械投降了。
谷兰转过头看着韩嘉树,神色坚定,“我不要钱,我就要一个明白的说法。”
或许谷兰是一个灵魂高尚的人,或许她还没有被现实的无可奈何压垮,她抱定一个在别人眼中可笑的信念,孤身战斗着。
袁宝心里清楚,他们这一趟来,无非是想从她们口中橇出一点消息,同时息事宁人,把罢工的闹剧做个了结。她和韩嘉树都没办法给谷兰所谓的说法,韩嘉树能给的只有钱,而她能给的就只有微不足道的安慰罢了。
人间惨剧每天都在上演,幸福总是相似,悲惨的人却各有各的倒霉。
“你们如果同意三十万,钱两天后就可以到账,”韩嘉树道,“但关于德勒电子厂死人一事你们必须闭紧嘴巴,并且不能再以此为由到工厂煽动工人情绪。”
韩嘉树无视了谷兰的抗议,他这话是对着赵晓飞说的。就像某个精于“社会学”的人所说,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谷兰被韩嘉树的态度激怒,赵晓飞却垂眼盘算着,最后,她一咬牙站起来,带着点趾高气昂俯视着韩嘉树和袁宝道:“看在你是大领导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了,但我要先见着钱。”
韩嘉树神色一松,“没问题。”
袁宝有些意外,她意外于一场“人命官司”居然三言两语间就被金钱消弭于无形,也意外赵晓飞竟没有讨价还价。
谷兰情绪很激动,她腾地站起来怒视着赵晓飞,“你怎么能这样?咱们不是说好了,没有结果就不罢休吗?你怎么能为了钱就不顾薛大哥一条命了?”
赵晓飞拉起谷兰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相劝,“哎呦,我说妹子,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大伟人都没了,你将来生活咋办?你就不为孩子想想?你瞧人家总公司的领导都来说好话了,那就是诚心赔咱们的,三十万啊,大伟就是十年、二十年,你们能攒下来吗?”
谷兰胸口上下起伏着,眼眶憋的发红,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指着赵晓飞喊道:“滚,你滚出去!”转个身抓起袁宝放在墙边的一袋子酸奶零食,劈头盖脸地朝着他们扔过去,“滚,你们也给我滚!没一个好东西!”
韩嘉树和袁宝猝不及防劈头盖脸飞过来的大小包装袋,袁宝下意识飞身而起,推了韩嘉树一把把他挡在身后。霎时间,酸奶薯片砸了她满身,其中一盒还不偏不倚扣在她脑袋上,浓稠的酸奶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
韩嘉树被袁宝一扑扑进墙角里,黑着脸抬眼打量一条腿压在他腿上的女侠。方才那一堆暗器飞来的刹那,韩嘉树是有心要拉着她躲一躲的,没想这姑娘生猛地把他摁倒在一边,独自承受了来自酸奶的秒杀。
韩嘉树:“袁特助,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保镖的工作?”
“……”袁宝悻悻把不知为何蹿起来的腿收回去,捋了把头上的酸奶,“随你。”
看在你是老板的份上救你小样一命,居然还敢对救命恩人冷嘲热讽?去你大爷的,韩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