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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天黑下来的那瞬间, 胡天下意识往树下跳去。半空之中, 一道力将他拉开。
下一瞬, 胡天跪下, 全身似乎被铁链束缚住。
此时不见天日, 四下唯有漆黑。另有三道心跳在周围。
胡天:“归彦?师姐?何前辈?”
无有应答。
胡天深吸一口气, 沉心欲往指骨芥子中取件趁手的兵器来。
然而不行。
任凭胡天如何动作, 竟是无法将神念沉入指骨芥子之中。
胡天试了数次,又将神念向识海中去,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成。
胡天用力挣扎, 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不会又变成棵树了吧?
胡天欲哭无泪,心下大骂:谁他妈这么缺德!
前番成树好歹能进入神魂运送木元素, 也算是个消遣,此番却是难为。
胡天无法内视,四周黑漆漆的,动弹不得, 还睡不着。
只有三道不同的心跳声, 在胡天耳边鼓动。
胡天侧耳去听。三道心跳, 节奏略有不同。
胡天再去数心跳, 每数一百换个主人。也不知自己数了几千几万还是千万。
前方忽然一道光点亮起来。
胡天立刻闭上了眼缓了缓, 再睁开,便见那光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而来。
胡天借光打量四周。便见他此时所在一处密闭正方形空间,四周上下都是光滑的白玉石。
而胡天此时跪在白玉石之上,身体被无数铁索缠住,身体僵直。
与他同排跪着的,另有三人。
右起第一个,乃是一白发老者,老者袒胸,孔武有力。手脚四肢穿孔,铁链穿过。
第二个,是一长发姑娘,身着白色长袍,腰间悬挂黄金铃。与胡天从树上摘下的那个一模一样。黄金铃上,一段银色细纹扭来扭去。她跪坐于地,低头不动,铁链穿过琵琶骨。
第三个,便是胡天。
而第四个,乃是黑发少年,铁链自他身上绕了两道。这少年双眼紧闭似已昏死多时。
那三人脸颊,均刻着一行白色小字,胳膊上挽了黄绸。
是神族。
胡天看着这三个陌生人,莫名笃定,他身边三个都是神族。
至于他自己。
胡天低下了头。膝前白玉地面上,隐约一个倒影,这人全身被铁链捆住,好似个蝉蛹。
“蝉蛹”脑袋在外,是另一个陌生人的头颅。青年,浓眉薄唇,脸颊白字如灰尘。
胡天摆了摆脑袋,白玉地面上模糊的背影也动了动。
这是又变成别人了是怎么着?
胡天不由腹诽,这个倒比荣枯帅气点,还是个神族。
此时,前番出现的光亮到了眼前来。
来者一头凶兽。高三丈,狮身马面,鹿角猪耳,头上三寸外一只火球。
那兽狰狞,看向受刑的四人:“上都崩,众以秋金术封,皆亡。下都裂三千,勉存。他族苟活,不久矣。”
声音低沉。
这凶兽说完,转身化作一只壁虎离去。
胡天没好气,心道,你倒是说明白了再跑啊!
神族上都怎么坏了,神族众人用秋金术封了上都?然后都死了?下都裂成三千块,这还怎么愉快玩耍?
所以到底是谁把上都弄坏的!
胡天停了停,难道是被捆住的四个神族?
此时胡天身边的姑娘猛然抬起头,向胡天看来。姑娘落泪,泪滴在腰间黄金铃之上。
姑娘身边的老者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震颤,猛然站起:“堕!”
那老者话音方落,四肢铁链猛然碎成萤火。
铁链去,老者四肢血流不止,胸口另有一个血窟窿。他走到姑娘面前,手按在了姑娘的琵琶骨上。
姑娘不顾琵琶骨上的铁索,挣扎起来。
老者将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姑娘头顶:“罪己。”
姑娘颓然,闭上了眼睛,停止挣扎。
老者握住铁索,又猛然念:“堕!”
姑娘锁骨上的铁链消失,摔倒在地上。
老者胸口血窟窿又多了一个。
接着老者走到胡天面前。他将手按在胡天身上的铁索上,又一声:“堕。”
胡天终得自由。
只是此时,他的身体、神念似乎都不是自己。想着向东,却向西。胡天好似被放置在这个神族身上的一个旁观者一般。
做不了主,只能看。
那老者软倒,胸口之上,三个窟窿,鲜血流空。
“胡天”扶住老者。
姑娘也爬上前来,跪在老者身边。那老者却看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许久,终是合上了眼睛。身体化为数道光点,最终消失不见。
姑娘恸哭一场,走到黑发少年身边。那少年依旧沉睡,没有知觉。姑娘弯腰亲吻少年发顶,再转身,向“胡天”伸出手来。
“胡天”便拉住了姑娘的手,一起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走去。踏进一片白光之中。
下一瞬,“胡天”背对墙体,手上一只黄金铃,黄金铃上神纹消失。“胡天”身边也却没有姑娘。
此时黑发少年已经醒来,瞪着眼睛看“胡天”。
“胡天”放下黄金铃,走上前去,对黑发少年道:“下都得全,天地颠倒,他族多险恶,汝当归去。”
“胡天”说完,如前番老者,双手握住少年身上的铁链:“堕。”
“胡天”说完,胸口一空,眼前白光闪过。
下一刻,胡天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铁索捆成个“蝉蛹”,跪在地上。
四下仍是黑乎乎。
只是此时,胡天惊觉全身剧痛,似被铁链捆住,直要窒息。
较之前番便是痛感回归。好似前番所遇神族之事,乃是黄粱一梦。此番才是实实在在。
胡天立时沉心凝神,向指骨芥子而去,却是依旧不能进入。
神狱囚台。
胡天感叹,果然是个囚台,铁链锁身,神魂也是锁住的。
胡天又侧耳去听,果然仍有三道心跳,只是较之前番甚是不同。
三道心跳,一道离自己最远,在最右端,活力尚存,只是跳得甚急促。一道在最右与自己中间,微弱缓慢。一道在自己左端,强韧有力,节奏均匀。
胡天对归彦的心跳甚熟悉:“归彦!”
“啊唔。”
归彦的声音有些委屈。它此时在胡天左边,方才神族姑娘的位置。
“没事吧?”
“啊唔。”不太高兴。
接着胡天又听到些许铁链抖动之声。
思及神族姑娘是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胡天立刻对归彦道:“别乱动!”
“归彦,师弟说的是,你千万别乱动。”此时叶桑的声音在胡天左边响起来,便是方才神族黑发少年的位置。
叶桑声音与寻常并无二致。
“师姐!”胡天欣喜,他又忙喊一声,“何前辈,你可还好?”
“胡小友莫急。”何仲的声音果然在神族老者那边响起来,只是听着甚是虚弱。
“前辈可是有损伤?”叶桑也是听出不妥。
“无妨。方入一梦,有些心酸。”何仲道,“也不知是神狱囚台留在此处的记忆,还是其中神族先辈留在此处的。”
何仲叹气。
叶桑忽而说:“前辈,我方才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黑发的少年人。而您的位置是个老者,他三次自爆。第一次解开……”
叶桑所讲,竟同胡天所见无二。只是她的视角是黑发少年,最后的记忆是“胡天”自爆打开锁链放他出去。
胡天听完,自知方才那段有关神族的经历,绝非做梦这么简单了。
胡天即刻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
何仲长叹:“竟是如此!
何仲的“梦”同胡天、叶桑相似。而他在梦里是那老者的视角。
胡天急:“何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等所见,怕是神狱囚台早年记忆。”
这世上法器,立世历时愈久远,愈是灵性,甚至是可生出器灵来。
“而神器本就非常物,将旧时记忆保存,并展示,也不是稀奇事。”
“何前辈,怕不只是如此。”叶桑忽然道,“我四个,在方才那记忆中,各是一位神族。此时又被锁在此处……”
胡天哽了哽:“神狱囚台把咱们当那四个囚……有罪的神族了?”
这便是糟糕了。若如此,神狱囚台必拘役他们一辈子,也不为过。
叶桑道:“有共通之处,极可能就是将我等当成神族约束才此了。譬如我,前番墙上所见,为沐血重剑。那黑发神族少年,怕也是好剑之辈。”
何仲静默片刻:“我是那自爆的神族老者,因着垂垂老矣,确有共同之处。至于胡小友……”
胡天沮丧:“我就是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总被带我爸揍的凡人。何德何能被当成神族?总不能是倒霉催的吧?归彦就更无辜了,我家归彦最擅长嗷嗷叫。”
归彦闻言,怒:“嗷!”
胡天说:“看吧,归彦都赞成了。”
何仲哭笑不得:“胡小友还有闲心玩笑。”
“不笑就只能哭了。”
胡天不想哭:“总能出去的。”
“胡小友所言甚是。”何仲笑道,“胡小友与归彦为何进得此处,我是不能猜测。但那两位神族的关系,却是可从黄金铃上猜得一二。”
“胡天”前番于参天古木上所摘下的黄金铃,便是后来神族姑娘腰间所系的那只黄金铃。
“上古有木为耀,高可参天,生铃九千。取其一,定情。”
“故而那两位神族,该是道……”何仲声音莫名其妙小下去。
胡天“啊”了一声:“何前辈,你说啥?”
何仲却是咳起来。
叶桑替何仲解围,憋出两个字:“道侣。”
胡天顿时没了声响。
半晌,叶桑小心翼翼:“何前辈?”
“老夫在。”何仲又小心翼翼问,“胡小友?”
“啊?”胡天醒神,轻声喊,“归彦?”
“嗷?”归彦鼻子喷气。
胡天小心翼翼更甚众人一筹:“你是个姑娘?”
“不是!”
胡天脑海中,归彦猛然大喊一声。
胡天着实没想到,此时归彦还能在自己脑子里喊话。
胡天脑壳被震得生疼,但也被震得开了窍:“何前辈猜错了!归彦不是姑娘。我和他来此处,或许是因为我俩有一样的神族功法!”
“哦?”
也是非常时刻,胡天不再矫情,他对何仲道:“前辈,实不相瞒,前番您挖出来的那个神纹,叫两仪双星。它挑中的就是我和归彦两个。”
“竟然是你们?”
何仲错愕片刻,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对上了!那两仪双星极可能是双……这个不提也罢。但此时,我等却是被神狱囚台误认。刚才所见,必是当年真事!”
何仲莫名亢奋:“若我所猜没错……”
何仲猜想。
当年神狱囚台,是为关押四个神族所设。后来神族所在上都出了大事,神族为了阻止事态发展,用“秋金术”封印了上都。但神族因此全军覆没。
此时一头凶兽来给四位受刑的神族报信。
家园不再,神族老者受触动,自爆破除了铁链枷锁,又两次自爆释放了神族姑娘和“胡天”。老者却没有力量再去为黑发少年除去铁链。
神族姑娘和“胡天”便是将黑发少年留下,他俩则一起离开了。
离去后,却不知这两位神族做了什么。
根据叶桑回忆,黑发少年醒来时,四周已经没有其他神族。
过了很久,“胡天”才出现,自爆为他解开了铁链。并让黑发少年回上都去。
“那黑发少年,老夫推测,”何仲声音颤抖,“便是后来引发妖魔大战的被逐者。”
胡天叶桑听得目瞪口呆。
何仲却是狂喜不已:“老夫临死,却能得此机缘,见到这一段秘辛往事!此事必告
知主执!告知所有侍神人!与神族历史推断,有大益处!”
可是现下他们却被锁着。神魂、灵力什么都用不动。
胡天、叶桑、何仲三人不约而同去甩动铁链。
接着三人用尽一切方法,胡天甚至用了个诡异的姿势咬了咬铁链,统统无效。
胡天突发奇想,道:“归彦,你那个夔吼的神通能行动吗?给我来一个。”
黑暗之中,铁链微动,归彦站起来。它竖起耳朵,听了听,辨别出胡天方位。
归彦:“嗷。”
声音短促,小小的。
胡天:“你这是怕把我震飞?还是打喷嚏?”
归彦哼了一声,张大嘴巴:“嗷……嚏!”
“果然是在打喷嚏。”
归彦闻言,跺了跺蹄子,吸气:“嗷!”
便听“轰隆”一声巨响。
“胡小友?”
“师弟?”
“嗷?”
胡天听到归彦声音,慌忙道:“祖宗,别,别再来了。不成,这铁链没碎。”
铁链分毫未动,胡天却要被震成碎片了。他全身如被碾碎一般。热呼呼的液体从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满室顿生血腥气。
胡天始知神通夔吼之厉害,吐一口血,很是感慨:“我家归彦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然而地球抖,铁链也不抖。
何仲焦虑起来:“必要将此消息传于外界,否则我等岂不是白来了?”
叶桑安慰何仲:“您别急,两位师叔尚在外守候。若是我等迟迟未归,两位师叔必有所行动。”
何仲却是叹气:“若是他们能进入,怕是早就进来了。”
“您这是何意?”
“我等在此,至少有三个月了。”
“啥?”胡天大惊,“何前辈,这里黑不隆冬的,啥也看不到,您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两个月?”
“因为老夫将死,寿元光阴逝去,我的感知会更细致。我本发白肤皱,现下骨脆血枯,可不是将死之兆?”
何仲长叹,“此处时间似乎慢,实在却是极快的。我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胡天愕然:“前辈,您还没把消息传出去给侍神人,给姬颂呢。别说丧气话。”
胡天说着,又开始动起来,可惜他是被捆得最结实的那一个。就算是动也只能动动脖子和脚丫。
何仲笑道:“虽我曾修习求长生,但死与我却也是大道。无需避讳,且我死不足惜,只怕不能将此间所得传递出去,幸而我已经想到逃生的一招了。”
胡天忽有所感,忙大喊:“别,何前辈,您给我再试试!再试试说不定我就能出来了!”
胡天说话极力挣脱铁链,却见何仲那处似乎有光亮慢慢凝聚:“我早年被攻击后留在体内的那道神力,该是用在此处的。胡小友莫要在费力气,交予我就是了!”
胡天急,不禁觉着何仲要走险道:“前辈,您这是要干嘛?”
叶桑也是急:“前辈要自爆!”
叶桑话音方落,何仲胸口一处亮起来,将四下照亮。
胡天膝前的白玉地面之上,倒影出的“蝉蛹”脑袋,乃是荣枯的那个。
胡天立刻向何仲看去。
方才神族老者所在之处,现下锁着何仲。何仲手脚如那老者一般,被铁链洞穿。
此时何仲却是不复前番风采,他如自己所说“发白肤皱,骨脆血枯”,铁链洞穿何仲手脚之处,鲜血甚少。
胡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前辈,不带这么玩儿的。你等等我,我还有好些事,青螺上没问完呢……”
“少年人不要太贪心啊,多看书去。你们善水宗两个蕴简阁都是好去处。”
何仲乐,“胡小友莫难过,我一生追寻神族行迹,此番也是死得其所了。”
何仲说完,胸口那处爆开。
便是“轰”一声响,何仲手脚铁链碎裂而去。
接着何仲走到归彦身边。
归彦比胡天想象得要好上许多,它身量小,便是被捆住了尾巴同脖子,铁链并未穿过琵琶骨。
何仲抓住归彦身上的铁链,便又是“轰”一声爆开。
归彦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胸腹已是两处窟窿,他老态更甚,看向归彦:“走不得了,你可能帮我一把?”
归彦闭眼使劲,骤然身形变大,咬住了何仲衣领。
归彦极力昂起脖子,让何仲不至于在地上拖行。归彦走了几步,到了胡天面前。
胡天鼓起腮帮子,眼里水汽晃荡。
何仲笑着,拍了拍胡天的脑袋,他双目已经是浑浊:“看在我曾教了你些许有用之事,务必将消息传与侍神人。”
何仲说完,将手放在了胡天身上的铁链之上。
“等等。”胡天徒然冷静下来,“归彦,请何前辈去救师姐。”
归彦歪脑袋。
叶桑:“师弟,你先出去!”
“师姐,你听我说。”胡天语速变快,“前辈体力不支,最后一击力量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身上的铁链太多,你身上却只有两道,救你把握更大。至于我,你来救就是了!”
叶桑皱眉。
胡天唯恐她意气用事:“且现下情形,与前番神族受刑的四位相似。若真如那记忆一般,我难道要回来自爆再救师姐?不如改改,说不得是柳暗花明了呢!”
“有理。”何仲有气无力。
归彦便将何仲拖向叶桑。
何仲到了叶桑面前,干枯的双手附上叶桑身上的铁链:“叶小友,能做你的启者,实乃此生之幸。”
说着,“轰”一生,叶桑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垂下了双手。
归彦将他放下,叶桑冲到何仲身边:“前辈!”
何仲此时却是哆嗦着从怀中拿出两个乾坤袋:“我宗门事务此番来时已除。此处三个乾坤袋,红的,请交予侍神人。白的请转交王惑与朝华……可惜了,两仪双星不能见……”
归彦此时变回小小一个,闻言跳到何仲身上,额头轻轻触上何仲。
忽而一颗小小的六芒星从众人眼前闪过。
归彦的六芒星,不但线条明亮,内里也是光华一片,好似启明长庚般。
“得偿所愿,”何仲笑起来,“何其有幸……”
何仲说完,合上了眼。
转瞬,化为一片萤火,消失不见。
四周黑下去。
良久后,胡天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师姐,我觉得神狱囚台的金元素就是这铁链。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