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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靠近他的脸。浓厚的酒精下面覆盖着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味道,这味道就像一条绳索,死死地缠住我,把我往深渊里拖,又像引爆回忆的毒-药,血腥和甜蜜绞在一起,于身体里横冲直撞。
我颤抖着,把重心落在抓着白夜的手上,另一只手撩过他的颧骨、嘴唇、下巴,描摹着世上最完美的轮廓。
“我听说,爱过天上苍龙的人,很难再去爱荒草中的野狐。”他用怀念故人的温柔目光和我对视,说出的话却是傲慢的,“除了我,还有谁能入你的眼?”
如果我聪明一点,就该知道我斗不过他,服软是最好的选择。可我不能容忍自以为是的人,我不假思索地回敬他:“你说的野狐是你自己吧,你有什么资格和他比?”
白夜沉下脸,很快又扭曲地笑了。
“没关系,梨花姬。我就喜欢你这样,你若是对我一见倾心,岂不是无趣得很?”
我不知道这人是要故意惹我生气,还是放浪形骸惯了。他欺身压住我,迫使我向后躲,我的腰折到再也支持不住,人就无可避免地往塌上栽,本来这没什么,但他偏要伸出一只手捞住我,十分温情地叮嘱我当心。
我愤怒地一挣,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兜住我。像丢战利品一样,白夜把我摁倒,凶横地训斥道:“动一下,要你的命!”从没有人这么恫吓过我,我竟然被唬住了,任由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而他不枉风流之名,专门挑我最敏感的地方下手,他一碰到我,我就觉得有团火烧了起来,面上因为充血,已经热到眼泪要流出来了。当我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时,他满意地笑了笑,道:“银荡。”
我真是气哭了。
到底是谁在做银荡的事?
罪魁祸首垂下头坏笑道:“我就算再轻车熟路,也不能看得那么准吧,你可是摸哪儿哪儿有反应啊。你要不信,我换个……”
再也绷不住泪水,我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
实在是丢人现眼。哭有很多种,隐忍的、喜悦的、悲愤的、绝望的……而我的哭声却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孩子,清亮又委屈,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哭,简直想在床板上砸出个洞,把头钻进去。白夜也仿佛没见过女人这样哭,当即住了手,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我道:“但凡花草树木,不到千年无以成妖,你不会还没成年吧?”说着,他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想杀人过,我哽咽着握紧拳头。
我发誓,倘若有朝一日,此人落到我手里,必定要他不得好死!
白夜笑出了森森白牙。“好了,别哭了,弄得我跟个坏人似的。我白夜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从不干强买强卖的勾当。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我,我会一路跟着你,好好地感化你,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
夺门而出的那一刻,我恶狠狠地想。
“哟,怎么这么快呀?”小麻雀不解地地围着我转圈,“照理说,我家主人不至于这么不中用啊。”不理会它的污言秽语,我红着眼睛一直往前走,就连曲寄微的关心,我也置若罔闻地抛在一边。我真是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我从白夜那里脱身之后,身心俱疲,没有心思去想其他,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可我睡得并不踏实,外面闹腾不说,总是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想摆脱禁锢,却在接近出口时功亏一篑。拂晓天有些亮了,客栈彻底安静下来,我翻了个身侧躺着,才终于不再有梦。
到了次日,起床开门,一阵阳光扑进屋,原来已经很晚了。
我怕耽误赶路的时间,洗漱好了就去敲曲寄微的门,岂料无人应声,再看鲛人司瑀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是昨天夜里就离开了。这也好,陆地总归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我急着下楼去寻小师叔,没注意那段楼梯因为泼到了汤水而打滑,加之台阶确实比正常的要窄些,一脚溜下去,差点重蹈了某人的覆辙。幸好我眼疾手快,立刻抓稳了扶手,虚惊一场,我跺了跺脚,试图蹭掉鞋底沾上的污水。
我走楼梯时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但拥挤热闹的大堂里,没人注意到我。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对着客栈大门的方向指指点点,面上的表情严肃得可怕。我一眼就瞄准了最淡定悠闲的一桌,挤过去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等夏紫灵发难,唐九容就先挖苦我了:“起得真早啊,小师妹。”曲寄微把热茶和白粥推到我面前,沉默地想着心事。倒是夏紫灵憋不住了,让我去院子里看看。
唐九容这才道:“藏兽谷的大少爷死了。被人施以鞭刑,打得遍体鳞伤,而后吊死在客栈大门。”现在藏兽谷的人集体赶回来,收了尸陈放在客栈前院,放话要找出杀人凶手血债血偿。他们霸道地封锁了客栈,表明抓到凶手前,谁也不许离开,否则禀明术士会,密宗也讨不了好。
唐九容的意思是,我们走我们的,术士会追究起来,还能把人命算在密宗头上不成。夏紫灵则认为这事定然和司瑀有关,司瑀畏罪潜逃了,若是我们再跑,藏兽谷就要污我们一手勾结妖孽了。
我摇头道:“司瑀不可能杀人,也没有能力杀人。他离开只是巧合罢了。”
夏紫灵道:“那么,谁会报复性地把那位少爷抽了个半死,再挂到客栈门口以示众人?”
“也许是别的妖怪呢?”
我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穿着银鼠灰大褂的中年男子过来和我们交涉。他自称华磊,是藏兽谷的管事,请求密宗协助他抓获凶手。印象中,这人不在昨天饮酒作乐的队伍里,就气质而言,不知比他们沉稳了多少倍,一看就是个颇有手段的老江湖。
“你这是疑心我们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喽?”唐九容冷笑。
“华某不敢。贵派乃修仙大派,更与妖魔不共戴天,实为众派之表率。藏兽谷势单力薄,遭此变故,还望诸位能暂留几日……”
“我主人说,这地方很不对劲,万万留不得!别为了争一口气,反而中了妖魔的圈套!”插嘴的是不知从哪飞出来的小麻雀,它胆子挺肥地落到曲寄微肩头。曲寄微也不赶它,“那你主子走不走?”
麻雀认真回道:“他是无所谓的,要看梨花姑娘走不走了。”
我头皮一紧,希望它不要乱说话。
得亏华管事十分不满自己被晾在一边,自觉地阻止那一人一鸟聊起天来。“曲长老……”曲寄微这才拿正眼看他,虽然给足了面子,语气却算不上好:“给你两天时间。抓不着真凶,就算抬出日神殿,我也没空陪藏兽谷逗闷子。”
麻雀顿时夸张地叫起来:“喂!我的意思是这里很危险,你们留下来干嘛?渡劫吗!”
一直没怎么露过笑容的曲寄微难得好心情地笑了一下:“让你主子陪着我们一起渡劫,岂不快哉?”它的本意是要劝我们离开,这下只好气哼哼地飞回去复命了。虽然不是很懂曲寄微的做法,但一想到他是在拖白夜下水,我就跟着畅快了。
打发走华管事,曲寄微吩咐唐九容道:“既然说密宗是众派表率,我就要在这看看,什么妖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绑走星武的人或许就在附近监视着我们。为防万一,你先去幽州跑一趟,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听他这么安排,我完全放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大概是大白天不愿现身,派只鸟来传话的人。
夏紫灵耐不住寂寞,跟着藏兽谷的人一起去捉妖,我便有了和曲寄微独处的机会。经过夜里走廊上那么一出,我心绪不宁地喝了一口浓茶,抬眼偷瞄他时,却发现,他和之前的状态一样,垂着眼皮神游,仿佛这周围的事都是浮云。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干等吗?”我问。
他这才回魂道:“不然呢?总不能加入他们的队伍,把出没在村子里的妖怪全都抓出来审问,你可不就得怪我助纣为虐了。”
“我很奇怪,为什么大家一口咬定是妖怪作祟。也有可能藏兽谷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上门寻仇来了。”
曲寄微道:“会有这种疑问,说明你还涉世未深。”
“……”
其实我也是没话找话,哪会真的看不出倪端。刻意把尸体吊在客栈门口给人看,不只是炫耀,更多的是警告。就差没留张字条,让那些打算去送妖骨的人好自为之了。和小师叔打这些个招呼,只是更加确定了他情绪不高而已。
不过没关系,我的优点就是耐得住性子。
他想忧郁地喝着三文钱一壶的茶,那我就陪他一起忧郁地喝茶好了。
在我第三次替他满上时,他果然就笑了。“梨花,你觉得酒与茶哪个更有滋味?”
“什么?”这是什么怪问题!
“没什么。”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曲寄微忽然起身,拉起我的手一路往楼上走。他很少这么冲动,步子迈得很大。有了前一次的教训,我不敢忽视脚下,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小心地跟着,等到了二楼一个僻静的转角,他毫无征兆地刹住,我有些不安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他那泛着水光的桃花眼,他低眸浅笑,乌黑的眼珠子有些发紫,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望着这么样一双眼睛,我突发奇想,他要是非让我说茶好喝,那就茶好喝吧。
毕竟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是吸引人的酒,就越是烈,想想酒醒之后头有多痛,便不敢贪杯了。茶却不一样,润物细无声的,看上去那么无害,很少有人会反应激烈地拒绝一杯茶。所以,当曲寄微亲下来的时候,我没有闪躲。他从昨天起就在生白夜或者我的气,换作别人,早就开口质问了,而那些问题无疑令我难堪,他这样,我只能平静地闭上眼,去接受他唇上的茶香。
这时候,走廊尽头的门开了。
“你们这是情难自禁,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白夜似笑非笑的嗔怪不合时宜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