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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香知道这是除掉我的大好机会,见曲寄微有所动摇,她阴郁且急切地说:“她从梦里来,那一定是个魇魔,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为惑你心神,你千万不可当真!”
他的手抖得厉害,连同剑也在震颤。
血沿着流光溢彩的剑身滴滴答答地坠落,汇成一条红色的长线,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我瞳孔放大,呼吸困顿,只觉得全天下都负了我,恨不得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
剑锋在身体里游移的声音,好像雪山忽然崩塌的低沉响动。
我几乎要分不清那剑是刺得更深了,还是在忏悔中抽离。我不禁微微地战栗起来,整个人如同一蓬车辙碾过去的枯草,不知下一刻会被风带去何方。
“梨花……你真的是梨花?”
浓丽的紫眸盛着一汪春水,宛如初次睁眼时,看进心里的那一抹温柔。
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有一抹云托住了我。就要溺毙的生死间,有人把我生生地拽上了岸。他抛下剑器,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知道你是,我知道你是。就算你的脸不再是我梦见的那样,你也一定是她……”血流了满身,他语无伦次地求我不要死。
我有些头晕,下巴搁在曲寄微的肩头,对上了弥香怨毒的目光。
她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骄矜。
“小紫,你醒醒,她是你梦里生出来的魇魔,是害人的魇魔啊!你信了她,和她去她的世界,就会失去这里的所有!”
曲寄微抱着我淡淡地说了声对不起。
弥香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她厉声道:“你不但会失去我,还会害死你的父母!”
感觉到倚靠着的身体徒然一僵,我咳出一口血,簌簌地笑:“她说得对,你要是信了我,就会失去这里的所有。而且,就算……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爱你。”
曲寄微手上一用力,把我抱得更紧。
我说:“你听到了吗?我是来破坏你的幸福的,你信我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我也不会有,我永远都不会爱上纪梨的儿子的……”语声哽咽,再怎么狠下心,也说不出我恨不得你们死。
我不但是个废物,还很自私。
可曲寄微始终没有松开我,他说:“你别说话了。你爱不爱我是你的事,我没有逼过你。但你别说出来让我难受。”
他的手穿过我鬓边的碎发,捧着我的脑袋轻声叹息:“梨花,你太残忍了,对我,也对你自己。”
温暖的鼻息擦过颈间的皮肤,呼吸间都是阳光的味道,这一声“梨花”,我温柔心软的小师叔一下子又回来了。
我渐渐平静下来,想回他一个笑,却见弥香拾起了地上的琉璃剑,凝神运气,剑尖凝聚着厚重的灵力,发出冷酷的寒光。
剑气破空,挟着肃杀之意刺向我的眉心。
眼看就要刺中我的眉心,曲寄微若有所感,扬手格开了背后一剑,他带着我绕开第二剑,转身挥出一条极细的珠链,“啪”地缠住剑身,横向一拉,琉璃剑竟在瞬间裂开,碎成数段。
弥香神色一凛:“贯虹锁!”
曲寄微手指轻勾,那道贯虹锁收了回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手臂上,泛着白虹般的幽光。
“弥香,收手吧。”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道:“这不可能,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
“从我能召出贯虹锁的那一刻,我就确定我们之间不存在背叛的关系了。很遗憾你只知道它是我的法器,却不知道它的来历。”曲寄微道,“贯虹锁非密宗嫡传弟子不传,我娘早已叛出密宗了,这东西自然不会是她给我的。为什么我会有,因为我是密宗长老曲寄微。”
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不禁笑了笑,“多谢你给了我这个美梦,圆我曾经的心愿。我亲眼目睹我娘在天雷中化为烟灰,无迹可寻,白夜则四处浪荡,抛下我不管不问。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解不开的心结,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时光倒流,永远不要长大。可人总是要成长的,这个过程会失去,会痛苦,会改变,逃避,挽回不了什么。我徘徊于尘世,不知该何去何从时,遇到了我的掌门师父,我跟着他除魔卫道,在鬼门关前打了几个转,渐渐地,有些事就看开了。昨日不可留,悠然寄微之,我的双亲没来得及给我起名,寄微是我的道号,也是我的名。”
没想到看起来风流洒脱的小师叔还有这么一段经历,我不由得听得入了神。
他说得很对,人总是要成长的,成长就意味着失去和改变,或在回忆里腐烂,或在痛苦中前行。昨日不可留,悠然寄微之,寄微,是个好名字。
他确实应该谢谢弥香,这个梦弥补了他的遗憾,也让他坚定了自己选的路,彻底同过去告别。
人类修道数十载的成就远甚妖魔千年,不仅仅在于他们聪明,比起千年如一日的我们,他们遭遇生老病死,经历爱恨别离,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掌门说过,道无处不在,无为不是真的不为,而是在踏遍千山万水,目睹善恶报应,体会世情冷暖之后,达到心静如水,无为而治的境界。是以,若要无为,必先有为。这是凡人生来弱小,却能在五界中拥有一席之地的根本。
天道是公平的,对世间万物而言,成长即是修行,熬过了种种劫难,就会变得更完美更强大。
曲寄微渡过了他的劫,那么我呢?
我很惭愧。
“也要谢谢你,梨花。你冒着生命危险进到这里来,我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曲寄微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烫得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指尖。想着我差点为了一己之私把他葬送在这里,我更惭愧了。
我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好,好,好,好得很。”弥香气得一连说了几个“好”,事已至此,她无需再伪装,“你们以为进了我的幻境,出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别忘了这地方的规则是我制定的,你们不可能杀得了我!一个是灵力低微的小花妖,没有半分战斗力,一个是十六岁的幼狐,纵然有贯虹锁开路,又能强到哪里?尤其是你,梨花,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既然小郡主没能杀得了你,我不介意亲自解决你!”
“借刀杀人,果然是你。”我一点也不意外。
她双手结印,念动咒语,眼底透出浑浊的魔气。如果说戳穿她之前,她还会用生前对曲寄微的爱意掩盖她的邪性,此刻的她眼神空洞,额头隐隐犯黑,除了没有异化出那许多触手来,状态已和蓝烟郡主如出一辙。她喉咙里发出蛇虫一般嘶哑的响声,紧接着,天上飘来了幻音铃特有的万象之音。
叮、叮、叮、叮……
接受造物者的旨意,瀑布断流,山石聚拢,树木合围,整个幻境都在晃动。
“弥香,你这是害人害己!凭你的能力,这般召唤幻音铃,会被它吞噬大半灵力!”曲寄微一手护住我,一手挥动贯虹锁,击落漫天的飞沙走石。
弥香飞到半空中,满不在意地笑着:“所以我才想要地狱伞啊!有了地狱伞,我便可以把你们这些术士的灵力都收为己用,到那时候,我想要造出什么世界,就能造出什么世界,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手中,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只在我一念之中,我将是凌驾于太一神尊之上的——最强造物主!”
“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你是不是疯了?”曲寄微带着我狼狈地躲过一阵石头雨。
我念了个移花接木的咒语,化解了巨木之阵的攻击,他一掌拍碎一棵横在眼前的大树,从树干之间的缝隙飞了出去。
我提醒他道:“她不是疯了,是死了!你还没看出来吗?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弥香了,眼前的这个,和小郡主一样,是被邪魔之气侵蚀了的活偃!”
活偃弥香当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固执地说:“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曲长老你啊。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你能爱我,如果你愿意同我在梦境里长相厮守,什么异人馆、地狱伞我都可以不要,可你偏偏不愿意,那就不能怪我翻脸无情了!”
幻音铃持续发出空灵的声音,听得人耳根发麻,浑身无力。
我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地面立刻裂开一道缝,眼看就要跌进深渊巨口,曲寄微奋力一拽,和我一起滚到了一旁的荒草丛里。
“你没事吧?”他担心地望着我尚在渗血的胸口。
我摇头,来不及说什么,空中便落下一青一红两道人影。凌厉的杀气骤放而出,朝我和曲寄微的方向轰来,这杀气积着数层可怕的威压,甫一出手便知对方境界之高。曲寄微为少年驱壳所累,发挥不出造极该有的水平,他想也不想,猛地推开我,生受了这一下。
“小师叔!”
他弯腰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一道血来。
“别管我,你快走!”说着,贯虹锁如流星飞驰,疾速扫向追过来的“白夜”。幻境中的白夜乃是弥香的傀儡,心中全无父子亲情,他阴邪一笑,挥袖间灵气如狂雷般打向曲寄微。
轰——!
轰——!
轰——!
地面炸开数个大坑,激起的粉尘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曲寄微在其中穿梭如闪电,很快,他和白夜的身影缠在一起,让烟雾沙尘给吞没。
“走?有我在,你能走到哪里去呢?”纪梨拦在了我身前,用看猎物的眼光打量着我,那张白皙秀美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
弥香在她身后下令:“杀了她。”
纪梨的嘴角笑出两弯小涡旋,她生得很乖巧,笑容也很甜,可她的脸颊苍白,唇色殷红,浑身散发着残暴的血腥之气。“小丫头,你看起来很怕我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了,谁让我家小狐狸爱你爱得要命呢?”
她伸手拧住了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浓烈的威压之力包裹着我,把我的脏腑挤压得透不过气,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随时会断裂。
“这身子脆得跟瓷器似的,捏一下就碎了。”
她笑嘻嘻地放松了力道:“果然很令人心动,你就是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勾引男人的吗?别说小紫,我看了都不忍心一下子就把你杀了。我们慢慢来玩吧。”
“砰!”
她像摔死鱼一样把我摔到地上,我惨叫一声,胆汁都要让她摔出来了。
“梨花!”曲寄微焦急的喊声自不远处传来,听得弥香冷笑不已。
“怎么,心疼了吗?”她示意白夜和纪梨停手,“你打算怎么求我呢?”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放她走,我留在这里和你成亲,我可以自毁修为,立下血誓,此生绝不负你!只要你让她和星武一起回天机崖,我——”
“不可以!”我尖叫着打断他,不让他说出那个“求”字,“让她杀我!她杀不了我!”我有画骨玉保护,只要她敢用杀招,死的就是她!
我忍了这么久,就是想要他们对我动手。可曲寄微并不信我,眼看他要做傻事,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阻止他出卖自己。纪梨一把扯住了我的头发,把我锁在她怀中,不给我任何机会。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吗?你们都能少受点苦。”弥香笑了笑,对曲寄微道,“傅星武被我关在贵宾楼的酒窖里,她出去了自然就能找到。既然你想通了,选日不如撞日。当着大家的面,我们就在这里拜堂成亲吧。”
“你不要脸!”我气得大叫。
曲寄微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归是一个字未说,缓步走向了弥香。我知道,他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他沉默,只是不想我出去以后太难过。
我是入梦来救他的,没想到会把他逼到绝境,这种感觉比死还不如。在他倾身折腰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也到了绝境。
“你们这些恶心的杂碎,全都去死吧!”
我猛然抬起手肘,狠狠地撞向纪梨的肋骨。不顾头皮拉扯的疼痛,我稍一转身,从背部召出一把锋利如剑的伞,电光石火间,洞穿了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