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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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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好奇

    在常乐坊的柳记织坊门前,阿愁她们遇到一个熟人——邻居李姐。

    听着莫娘子和李姐的对话,阿愁才知道,原来李姐是这柳记织坊里的织工。

    “李姐这是又把小栓子锁在家里了吗?”莫娘子问。

    “不然还能怎的?”李姐叹着气道,“如今他还小,没人肯要他。等再过个一两年,给他找个靠得住的师傅送去做了学徒,我也就轻省了。”

    莫娘子便道:“那,若是我回去比你早,就先接了他来我这里吧,等你回来再接他回去。”

    李姐摇头笑道:“不必麻烦你了,上一次只是意外,他也知道怕了,不会再去碰炭火了。”

    二人略寒暄了两句后,李姐便去了后面的工坊,莫娘子则被一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小丫鬟给领上了楼。

    约略过了两刻钟,莫娘子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楼上下来了。

    那女子看着和莫娘子差不多的年纪,二人的打扮都颇有些类似,看着都是那种灰扑扑的寡妇妆扮。不过,比起刻意把自己往简朴处打扮的莫娘子,那柳娘子身上却是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精致。

    “就是这孩子了?”柳娘子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阿愁。

    莫娘子便指点着阿愁道:“这是柳大娘子。”

    阿愁向着那柳娘子屈膝行了一礼,待要抬头间,就听得那楼梯上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转眼便有一个壮实得如同小牛犊般的男孩冲下楼梯转弯处,那叼着只馒头的嘴里还模糊嚷嚷着:“晚了晚了……”见柳娘子和莫娘子都堵在门口处,男孩跳脚叫道:“阿嫂快让让,我晚了,被先生抓到,要打板子的。”

    柳娘子回头冲那男孩挑着眉梢嘲道:“才刚你不还说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阿嫂您可真是……”

    那男孩见他嫂子不肯让,便撑着那楼梯栏杆直接翻了下去。好在那楼梯并不高,且下方就是柜台。

    男孩跳到柜台上,直把那原本正擦着柜台的小伙计吓了一跳。楼梯上的柳娘子见了也是一阵跺脚,嚷道:“我的柜台!”又骂道:“你个小浑球,每次都这样,怎么摔不死你?!”

    她骂着时,男孩已经利索地溜下了柜台,扭头冲他嫂子呲牙一乐,又嚷了一句“来不及了”,转身便跑了出去。

    “哎!哎!”柳娘子叫唤着,见男孩早跑得没影了,只得恨恨地骂了句:“回头找你算账!”

    只是,她才刚要回头跟莫娘子说话,就只见那男孩竟又把个脑袋探了进来。

    “这丑八怪是谁?”他指住站在柜台旁边的阿愁。

    柳娘子愣了愣,举起巴掌作势向那个男孩拍过去,骂道:“你个小浑球,还骂别人丑,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的德性,跟你那死鬼哥哥一样,叫人看着都吃不下饭去!”又骂道:“这会儿又不怕先生打板子了?”

    男孩被他嫂子这般一提醒,立时“哎呀”叫了一声,转身又跑得没影了。

    “这小兔崽子!”

    柳娘子冲着她小叔的背影笑着又骂了一句,这才回过头来,把阿愁仔仔细细一阵上下打量。然后扭头对莫娘子道:“反正你也从不听人劝,既然人都已经领回来了,那也只能这样了。”又道,“今儿我要去一趟宜嘉夫人府上,时辰差不多了,我也就不留你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于是阿愁便知道,这柳娘子跟莫娘子之间应该不止是主顾的关系,大概还是朋友。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莫娘子和这位柳大娘子,还有那帮她落户籍的刘主薄之妻金兰,当年都是一同于刺史府老太君跟前侍候的丫鬟。那金兰年纪最长,由老太君于生前做媒,嫁了刘主薄为续弦;柳大娘子的年龄虽然排第二,却是三人中最早一个嫁人的,嫁的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织匠柳大郎。后来他夫妻二人在老太君的资助下,开了如今这个小织坊。只是,织坊开了没两年,那柳大郎就因遭遇翻车意外而身亡了,柳大娘子也就成了个寡妇。没有子嗣的她,如今带着那十二岁的小叔子柳青一同过活。

    至于莫娘子,则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刺史府的老太君没了时,她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后来由她父母做主替她挑了户人家嫁了……

    从常乐坊出来后,下一个主顾便是流金巷的方家了。

    流金巷也在仁丰里,和昨天阿愁跟着莫娘子去拜会过的里正家相隔不远。当她们师徒二人来到方家时,阿愁立时感觉到一阵不对。

    莫娘子在方家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上拍了几下后,一个小子跑来替她们开了门,一看到她俩,那小子便扭头冲着屋里大声叫道:“娘哎,莫娘子跟她家的养娘来啦!”

    这一声“养娘”,立时惊得莫娘子拧了眉。她低头看看阿愁,见她神色还算好,便皱着眉头道:“只怕是里正家的大嫂把你的事给宣扬开了。”

    阿愁倒不像莫娘子那般介意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便抬头冲着莫娘子笑了笑。

    而方家小子那一嗓子,似乎也叫左右邻居听到了。阿愁跟在莫娘子身后进门时,只听得左右都有人家的门户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和官宦邓家,以及工户柳家不同,那方家一看便知是一般的市井人家。已经年过四旬的方家大娘显然也没前面那两位主顾讲究,便是还没梳头,她也并不避讳见外客的。听着莫娘子吩咐阿愁于门外候着,那方大娘立时顶着一头乱发从内室里探头出来,冲她二人热情招呼道:“进来进来,都进来,外头冷着呢。”

    一边说着,方大娘一边瞪着那牛般的大眼,以毫不掩饰的好奇直直往阿愁脸上瞅着,一边又头也不回地问着莫娘子:“这就是你领回来的那个养娘?花了多少钱?几岁了?会做什么活计?”

    偷眼看到莫娘子的神色里微微透出些许不快,阿愁便赶紧上前一步,弯着眼冲那方大娘行了一礼,又叫了声“大娘”。

    她这乖巧的小模样,立时哄得那方大娘笑开了眉眼,这才头一次看着莫娘子道:“倒是个懂事的。”然后又招呼着莫娘子和阿愁进去内室。

    莫娘子原并不想带阿愁进去的,阿愁却趁着人不注意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看了那方大娘一眼。想着到底不好违了主顾的意思,莫娘子只得强撑着一个微笑,领着阿愁进了门。

    进了内室,那方大娘于一个略有些掉漆的梳妆台前坐了,却是先不说梳头的事,而是问着莫娘子:“怎么想起来去领个养娘回来?”又问着阿愁:“你几岁了?怎么进的慈善局?还记得父母家人吗?”

    见她越问越离谱,莫娘子便打开她那只华丽的妆匣子,回头打断方大娘的话,笑着问道:“昨儿你家小哥过来相约时,只说今儿大娘要出门,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去。大娘是要去做什么?不如说来听听,我也好帮着大娘想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头?”

    方大娘挥手道:“我阿哥家的大丫头今儿回门。你也知道,我那阿嫂就是个锈了口的,我阿哥怕她招呼不来亲家,就请我过去帮个忙。虽说我不是主家,可也不能这般灰汤老鼠似的过去丢了我娘家的脸面,这才请了你过来帮着拾掇拾掇。也不用怎么张扬,能见人就成。”

    “既这样,我就给您梳个椎髻如何?”莫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大娘的长发大致挽了个模样,又拿起一根方大娘事先就已经放在梳妆台上的铜簪子,在方大娘的鬓边比划着,道:“再将这根镶珊瑚的簪子这般插着,黑油油的头发里映着一点红,应该会很打眼的。”

    方大娘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笑着应了声:“你看着办吧。”便又回头去问着阿愁的话了。

    阿愁正答着自己的年纪时,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拍门声。

    方大娘一阵惊奇,道:“这不早不晚的,谁啊?”又喊着她家小子去开门。

    不一会儿,就听得院子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人笑着问方家小子:“你娘呢?”

    “屋里梳头呢。”小子答着,又问那人,“阿婶有事找我娘?”

    “没、也没什么……”那人的话答得颇有些心不在焉,“原想着找你娘一处做针线的……”

    方家小子笑道:“今儿我娘可没空。一会儿我们要上我阿舅家去吃回门酒呢。”

    那妇人又支吾了几句,听那意思,是想进内室来跟方大娘说上两句话一般。不过,在内室里的方大娘却一直没接屋外人的话茬。那人又逗留了一会儿,便只得失望地离开了。

    这人刚走,方家小子还没来得及插上门,门上竟又被人拍响了。这一回,似乎是别的邻居要来借个什么东西。那婆子隔着窗户跟方大娘说了几句话,又没头没脑地跟莫娘子对答了几句,然后便被方家小子打发走了。

    不一会儿,那方家小子拴了门进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看着阿愁笑道:“当我是傻子呢,她们都是想要来看你的。”

    又好奇问道:“你真是慈善局里出来的?慈善局里什么样?是不是你们天天都要挨打,还不给饭吃?”

    “谁告诉你的?”方大娘奇道。

    方家小子拿衣袖擦着鼻水道:“不是你说的嘛。我跟哥哥们一淘气,你就说要把我们送到慈善局去,不给吃的,还天天挨打,长大了只能做个小叫花子。”

    顿时,方大娘脸上一阵挂不住。要不是莫娘子正替她盘着头,她就该站起来打人了,“这小兔崽子,一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怎的?!”又喝道:“再叫我看到你拿衣袖擦鼻涕!”

    头一次全程在一旁观摩着莫娘子给人梳头的阿愁,忍不住就和莫娘子在方家那面不怎么明亮的铜镜里对了个眼儿。

    从方家出来时,莫娘子和阿愁巧遇了方家好几个邻居。甚至当时就有一个人约着莫娘子明儿上门来替她梳个头,因笑道:“眼下就到年关了,等过年的时候,怕是要常麻烦阿莫你了呢。”

    莫娘子虽然笑着应了,可转过巷口后,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阿愁看看她,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呀,有生意上门了呢。”

    莫娘子默了默,才问着她道:“你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阿愁笑道,“我原就是您家的养娘嘛。再说了,大家也不过是平常闲着无聊,如今突然出了件新鲜事,才这般好奇着的。等过了这个热乎劲儿,便是要人家好奇,人家也不肯了呢。”

    她抬起头,弯着她那双细眯眼,对莫娘子笑道:“好奇就好奇呗,能拿别人的好奇换来钱,咱们也不算亏呀。”

    莫娘子不禁皱了一下眉。

    跟融合了后世记忆的阿愁不同,莫娘子是这个时代里土生土长的人。这个时代的人们都讲究个“气节”二字,这是融入他们骨血之中的一种信念。虽然感觉阿愁的想法似乎太过功利了一些,可叫那不识字的莫娘子对阿愁说教何为“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她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只冲着阿愁一阵不赞同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