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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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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猫腻

    不管那东厢的板壁后藏有什么猫腻,也不管她是怎么被添进这后补名单里的,阿愁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她是借了谁的力才拥有了这样一份“幸运”。她更不会清高到去拒绝这样一份“幸运”。比起去摸清这“幸运”的来路,她更宁愿实际点,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至于其他的事……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

    不过,到底她也算得是走了“后门”的,所以,当她和王小妹等人再次被带进上一次比试的那间后厅时,便是总以两世人自诩的她,这会儿也忍不住一阵紧张得手心冒汗。

    听着之前岳娘子的话,叫阿愁误以为,夫人府上的那两位姑姑得到辰正时分才会过来。直到她们被领进后厅,看到那厅上正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华衣丽服的中年妇人,阿愁这才意外又不很意外地发现,原来这二位早到了。

    ——所以说,板壁后面发出那个怪声的,大概果然就是王府里那两个闲极无聊的小郎君了吧……

    跟在岳娘子身后进了后厅,阿愁借着向两位姑姑行礼之际,那眼风悄悄往厅上扫了一眼。叫她有些意外的是,厅上除了两位姑姑外,便只有几个大大小小的丫鬟了,却是并没有看到那两位王府小郎。

    猜错了吗?她想。

    上首,那两位华衣丽服的妇人都是三四旬左右的年纪,且保养得都很好。猛一看去,说是二旬左右也有人肯信。

    左首那位,看着似乎年纪更年长一些,身上穿着一件中长的松绿色对襟暖袍,衣襟袖口处镶着一圈深棕色皮毛,却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此人中等个头,身材微微有些发了福,一张圆圆的脸上五官柔和,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印象。那头似染过一般漆黑发亮的青丝,却是没有依着当下的流行盘成高髻,而只低低于脖颈后面盘了个极低调的低髻。那发髻上虽只简简单单插着三根长长的一丈青碧玉簪,可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那三根发簪插的位置极是精妙,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偏一点都是种遗憾。

    右首那位,则恰跟这位的低调正好相反。那妇人看着要比那圆脸妇人略年轻一些,身上穿着一袭轻薄的艳红色窄袖齐腰短袄,下面是略浅一个色调的撒花高腰襦裙,肩上则裹着条略深一个色调的丝绸绣花披帛。这一身高调的艳红色,直衬得她那长眉凤眼更显张扬。她于头上盘着个飞翘的灵蛇髻,却是没有用任何钗环发簪,只于发根处插着把月牙型的象牙发梳,以及于那灵蛇髻上稀疏点缀着几粒大小不等的珍珠粒子——看着不由叫人联想到“月朗星稀”一词来。

    听着岳娘子跟二人的招呼,阿愁才知道,那圆脸妇人姓白,那凤眼妇人则是姓洪。之前阿愁就听林娘子和莫娘子提过,这二位也都是打宫里出来的,原是宜嘉夫人的徒弟。出宫后,因都不愿意叫家里给随便配了人,这二人便都学着宜嘉夫人自梳了。如今那二人,一个管着夫人的府邸,一个管着夫人名下的那些产业。

    看着那一静一动的二人,阿愁原于心里默默猜着,该是那圆脸的白姑姑管着内宅,那凤眼的洪姑姑管着外事才是,结果后来她才知道,她竟猜反了,管外事的竟是那透着一身文静的白姑姑,倒是那看着就一身活力的洪姑姑,才是府里的内管家。

    岳娘子陪着那两位姑姑在堂上叙话时,像阿愁这样打从眼尾处偷偷偷窥着那二人的,可不在少数。

    显然那两位姑姑也知道这一点,却也不曾加以阻止,且还借着跟岳娘子说话之机,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底下那二十六个小姑娘。

    “就是说,”洪姑姑冲着底下站成两排的小姑娘们一抬下巴,道:“如今一共二十六个人。”

    “是。”岳娘子笑道:“才刚……”

    她话还没说完,洪姑姑便抬了抬手,止住岳娘子的话,道:“不妨事,这也是我的意思。昨儿我们两个就商量了,若是单叫她们在自己头上做活,到底受了局限,也看不出个真正的好歹来。倒不如叫她们分作两组,相互在彼此身上做个妆容出来,这样也能叫她们更好的施展各自的手艺。原还想着,偏你们挑了个单数过来,要不要先去掉一个,如今倒恰是正好。”

    这般说着,她忽然很是奇怪地看了岳娘子一眼,倒把岳娘子看得一阵莫名其妙。

    不过洪姑姑也没解释,只从那椅子上站起身来,却是背着个手,跟个男人似地踱着小方步,从头到尾,一个个地把阿愁等人一一打量了一遍,又走回众人的面前,头也不回地冲着原本立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招了招手。

    那丫鬟赶紧上前,于洪姑姑的面前半蹲下-身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只黑漆朱砂底的木匣子。

    洪姑姑背着手,探头往那匣子里看了看,道:“这里一共备了二十六根簪子,一共十三种,每种各两根。你们依次上来摸了,摸到同样簪子的便为一组,彼此相互给对方做个妆容发式出来。要求是:做出来的发式妆容,要衬出你们手里那根簪子的特色。还有,虽然每一组两个人手里的簪子都一样,做出来的妆容发式,却不许一样,若重了,这一组的人都要淘汰掉。你们可听清了?”

    见阿愁等人都乖乖应了,那洪姑姑这才转身又坐回八仙桌旁,却是隔着那八仙桌,跟白姑姑小声说了句什么。

    白姑姑点点头,抬手向身后的一个丫鬟示意了一下。

    那丫鬟便拿着一块大红绸布上前,罩在那装了簪子的木匣子上。

    岳娘子见了,便上前招呼着阿愁等人一一上前,于那匣子里各摸出一根簪子来。

    一时间,虽然有两位姑姑在场,这些未来的梳头娘子们仍是克制不住地一阵悄声议论。那已经摸到簪子的,都相互找着跟自己配对的人;还没轮到上前的,也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别人已经摸到的簪子。

    站在阿愁身旁的林巧儿也趁机悄悄碰了碰阿愁的手,几近无声般悄声道:“既然不许跟人一样,那后面做的那一个,可就得为难了呢。”

    阿愁眨了一下眼,没有接话。她大概算得是这些学徒当中入门时间最短的一个了。至于该怎么根据首饰来搭配发式,莫娘子可还没有教过她呢。她只于莫娘子带着她出门给人梳头的头一天里,曾看到她师傅给流金巷的方大娘设计过一款搭配她那珊瑚簪子的发式而已……

    她这里带着忐忑看着那一点一点向着那木匣子缩短的队伍时,那上首的洪姑姑和白姑姑,则隔着八仙桌在悄声说着话。

    “可真是,”洪姑姑悄声道:“阿梁早干嘛去了?偏到这会儿才说。”又道,“依着我早年间的脾气,非得当场给那老货一点教训,看她还敢这般糊弄着我们!”

    正品着手里香茗的白姑姑看她一眼,悄声嘲着她道:“好不容易这几年稳重了一些,你还想再活回去怎的?何况,阿梁的话也未可全信,她跟老岳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倒是更信她!”洪姑姑冷笑道:“夫人之所以点头让她们添人,原就单为了平衡她和老岳之间那点矛盾的。就是说,那五个名额,等于是单给她那一帮人的,偏如今里头夹进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她能服气才有鬼!何况阿梁的话你也听到了,那竟还是个慈幼院里出来的!我跟你打赌,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也不知道那一家人给老岳塞了多少好处,才叫她敢这般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她扭头看看那站在木匣子旁监视着女孩子们摸簪子的岳娘子,冷笑着又道:“也难怪去年的锦旗会落到别人手上,我看她的心思尽都放到歪处去了,会里头不乱才怪!”

    白姑姑则一脸淡然地道:“退一万步说,便是老岳真个儿夹私了,又如何?最后挑中谁,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洪姑姑眨了眨眼,笑道:“这倒是。”

    顿了一顿,她忽然笑道:“你说,我们小郎是不是也到了‘君子好逑’的年纪了?才刚他突然替王家那丫头说话,我还当他也知道怜香惜玉了呢,后来想想,那丫头比起团拜那天,特特被小郎找去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可差远了。”说着,却是忍不住就往白姑姑身边更凑近一点,压着声音道:“你说,今儿小郎非闹着要跟我们来,是不是知道今儿那姑娘也在?”

    “胡说什么呢!”白姑姑睨她一眼,笑道:“今儿明明是那二十六郎临时起的意,到你这里,怎么倒成了我们小郎的主意了?”

    虽然因着廿七郎的皇室血脉,叫宜嘉夫人不能明着过继了他,夫人身边的人却是没一个不清楚,这位小郎将来就是她们的家主,所以两位姑姑也把李穆当成自家孩子一般看待着。

    那洪姑姑则又感慨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新年一过,我觉得我们小郎好像一下子就长成个大人了呢。原本看着多少还带着一团孩子气,如今竟叫我再不敢拿他当个孩子般逗弄着玩了。”

    “原也该是个小大人了,”白姑姑也不禁感慨道:“过了年,我们小郎就十一岁了。搁在那些不讲究的人家,都该往屋里放人了呢。”

    因着话题说到这里,却是叫洪姑姑心头一动,忽然又道:“你说,那老货会不会也是因为那天的事,才后添上这么个丫头的?虽说夫人一向不赞同以出身论英雄,可若不是那丫头身上有什么可图谋之处,那老货只怕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夹私。”不等白姑姑答话,她又冷笑道:“是叫阿愁是吧?我倒要看看,那丫头长得怎样个国色天香!”

    ——若是阿愁知道,她还没开始参赛,就已经叫人往她的成绩单上打了个负分,对自己为什么会被“夹私”带进来的缘故一无所知的她,不知道要怎样吐血了。

    至于那个算尽心思瞒着人把她给“夹私”送进来的,若知道因为他信息不全而导致两位姑姑生出这样的误会,却是不知又该是一副什么表情了……

    *·*·*

    两位姑姑于后厅上悄声议论着“她们家”那渐长成人的小郎君时,前厅,那门窗紧闭的东厢里,二十六郎李程正跟只坐不住的猴儿一般上窜下跳着。李穆则盘腿坐在窗下的罗汉榻上,正自己跟自己打着棋谱玩。

    “真想去看看呢。”李程在罗汉榻上打着滚,一边反复唠叨着,一边拿眼看向李穆,显然是想忽悠着他出头的模样。

    李穆的眼凝在棋局上,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你去啊。”

    李程看看他,撇着嘴一垂肩,道:“不敢。我听说,洪姑姑发起火来,那脾气可连天家都害怕的,我可不敢招惹她。”说着,忽地往那棋盘上一扑,探头看着李穆道:“我们又不能进去看她们比试,那我们来干嘛?单给阿愁打气?偏她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你想让她知道?”李穆道。

    李程忙一阵摇头,道:“你不是说,不能让她知道吗?且还最好连一点痕迹都别露。不然会伤了那丫头的……什么来着?”

    “自尊。”

    “对。自尊。”李程愣了愣,再次探头看向那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一根的李穆,道:“我发现,最近你嘴里总有些新词儿嘛。哪儿学的?”

    “书上。”李穆道。

    李程张了张嘴,想说“也给我看看那书”,可一想到他那看到字就犯困的老毛病,立时便歇了这念头,又转开话题道:“那丫头也真是,被人以那种理由拉下来,真够伤……伤自尊的。偏她竟放着我俩这两条大粗腿都不知道要抱。要不是珑珠打听到这事儿,她就得吃了这闷亏了……对了,跟珑珠说话的那个老娘,姓什么来着?笑得可真恶心。”

    “岳。”

    李穆的回答依旧那般简洁。他推开李程搁在棋盘边缘处的手肘,往那个角落里落了个子儿。

    “管他姓什么呢,”李程不以为意地将手肘挪了个地方,又道:“我倒是奇了,才刚你怎么突然好心,帮起那不认识的一对母女来?我看着她俩可都不像是什么好人呢。”

    李穆正准备落子儿的手于空中顿了顿,唇角微微一提,却是没有答他的话,只再次推开李穆的手肘,往他的手肘下方落了一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所以那么着,不过是想借着那对母女引开众人的视线,不让他的阿愁成了众矢之的罢了。

    李穆微笑着,往那棋盘上又轻轻落下一子。

    搅乱池塘、浑水摸鱼,叫人摸不清他的套路什么的,可是前世时的秦川就极擅长的一种惑敌手段。如今外面的消息那般虚虚实实着,李穆相信,就算阿愁真个儿恢复了作为秋阳的所有记忆,她也再不可能怀疑到他就是秦川。

    不过——想着亏得他一直于暗处注意着阿愁的动静,才没叫她于他没看到的地方吃了闷亏,李穆的眉忍不住还是轻轻拧了一下——果然还是得把人养在眼前,才最能叫人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