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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中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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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中选

    中选的十个女孩中,除了阿愁外,还有林巧儿和王小妹。

    王大娘的那个徒弟黑妹,却是不幸落选了。

    因比试那天,王大娘母女原想着顶替的主意,便把黑妹锁在了家里。那黑妹是自个儿偷偷跑出来参加比试的。比试结束后,阿愁就很有些替她担心,怕她回去后没个好果子吃。不过,似乎王大娘顾忌着万一黑妹中选的可能,事后竟只罚她饿了几顿,倒并没怎么狠打她。偏如今黑妹落了选,便是用脚后跟想,也能知道,这一回,只怕真没她的好果子吃了……

    可是,再怎么同情黑妹,阿愁也没个法子可想。这世间的拜师学艺,是要立生死字据的,便是师傅把徒弟打死,于官中也不过是罚一些银粮的事,何况,听说黑妹的亲生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被她那不愿意养她的哥哥嫂嫂当累赘踢出家门的……

    而,很快,她就没那功夫替别人担心了。

    一同中选的十人中,阿愁只认得林巧儿和王小妹,剩下的七人她一个都不认得。那王小妹却是个个都认得。于是乎,她便又像之前那样,于人群里散布着阿愁是贼偷的言论,鼓动着所有人都不要搭理于她。

    林巧儿自然不肯听她这般污蔑着阿愁,便跟王小妹争执了起来。偏林巧儿显然是更擅长“以柔克刚”的招术,面对跟王大娘一样牙尖嘴利的王小妹,又没个英雄主动跳出来救美,她很快也就败下阵来,只红着眼圈拉着阿愁避开了王小妹等人。

    旗开得胜的王小妹见状,不禁更加得意了,那指桑骂槐的言语跟着一阵又一阵地推陈出新,直气得林巧儿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成串往下掉。

    阿愁:“……”

    ——亲,我才是被骂的那一个呢,我都没被骂哭,你哭个啥?

    见阿愁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斗不赢王小妹的林巧儿不由就是一阵恨铁不成钢,却是一改刚才的憋屈,窝里横地狠拧着阿愁的胳膊,怒其不争道:“你倒是回个嘴啊!”

    阿愁:“……”

    ——她可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跟着熊孩子吵架,便是吵赢了也不是光彩的事……何况,人贵有自知之明,叫她这连林巧儿都不如的“战五渣”去跟人吵架……好吧,其实她是怕吵输了丢人。

    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这时“大人不跟小孩计较”的阿愁,只得憨笑着,一边劝慰那哭得仿佛她才是苦主一般的林巧儿,一边拉着她避到厅外去晒太阳了。

    她俩这一撤退,却并没有叫厅上的王小妹消停下来。虽然年后已经十三岁了,可王小妹显然还是那种孩子心性,这会儿正换着法子地逼着剩下的那几个人一一跟阿愁她们划清界线。

    剩下的七人中,原就跟王小妹交好的那两个,立时就旗帜鲜明地跟王小妹站在了一处。另外的五个当中的四个人里,两个明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另两个则持着一种奇怪的观望态度,剩下最后一个,却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那是个生着张容长脸形的高挑女孩。前一息,王小妹抓着她的胳膊逼她答应不要跟阿愁说话时,她还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后一息,王小妹那里刚松开手,她就抬脚走到阿愁的面前,一本正经地对阿愁说道:“我姑姑说,你很有天分。”

    “……”

    王小妹王娇娇同学,差点没被她这公然的背叛行径给气了个仰倒。

    那女孩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言行有何矛盾之处,只依旧摆着一张如教导主任般严肃而认真的脸,低头看着阿愁道:“我姑姑还说,虽然你很有天分,但你根基太差,这番能入选,也不过是沾了个取巧的光。所谓‘贪多嚼不烂’,你入行还不到两个月就学了六种发式,可见你每样都只学了些皮毛。我姑姑说,你若只满足于这样,将来便是出了师,你会的依旧只是一些皮毛。就比如一棵小树,根还都没有扎实,就忙着开枝散叶,将来遇到一阵大风,迟早是要被连根吹倒的。”

    “……”被莫名教训了一顿的阿愁也不由摆出一张呆怔脸。

    女孩这般认真说教着时,正拉着阿愁的胳膊掉金豆子的林巧儿早不好意思地抹干净了眼泪。见阿愁只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发呆,她便知道阿愁是不认得她,忙给阿愁做着介绍道:“这是余姐姐,余大娘的徒弟。”

    阿愁眨了一下眼,才从那眼熟的枣红色大袄上依稀认出,这女孩正是比试那天引起她注意的,那个动作像舞蹈一般流畅的女孩。

    便如林巧儿所说,这位一口一个“我姑姑”的女孩,正是余娘子的侄女,余小仙。她自小就拜了她姑姑余娘子为师,许是家教的缘故,叫这余小仙跟余娘子颇有些相似,都是那种真正的“匠人”性情,一心只痴迷于手艺,于人际关系上并不怎么用心。据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叫她落了个“余呆子”的外号。

    “我姑姑说,”那“余呆子”又道:“亏得你如今年纪还小,不是纠正不过来,叫我往后多看顾着你些,不能叫你走到歪道上去。”

    “……”阿愁一阵无语。她怎么有种她被课代表盯上,追着要作业的感觉?!

    通知她们过来时,那岳娘子因有话要说,便把她们的长辈都给召了去,只留她们十人在厅上聚着。

    这会儿,大人们的话说完了,一家家家长便又回到厅上,把各家的弟子们都领了出去。

    直到出了锦奁会馆的大门,阿愁也不知道这些“大人们”都议了些什么。

    不过,这也是大唐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的通病。别说是在这个古旧的年代里,便是后世,也有许多家长从来不觉得自家孩子有什么独立人格的,什么事情往往都是家长们聚在一处商量出个结果,然后通知一声也就得了。至于孩子的想法……毛还没长全,能有什么想法?!便是有,肯定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幼稚想法!

    总之,直到走出了崇文坊,跟林家母女分了手,阿愁也不知道那喜笑颜开的林娘子和莫娘子在高兴个什么。

    许是阿愁那巴巴的眼神太过热切,也许是莫娘子也按捺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便于唇边硬抿住一个笑意,对阿愁道:“回家得给你收拾了铺盖行李,行首说,明儿就送你们去那府里。”

    阿愁不由就挑高了眉头,诧异地看向莫娘子,“收拾铺盖?!”

    虽然她早猜到,她们大概得在宜嘉夫人府上住下,却是没想过要带铺盖的问题。她还当宜嘉夫人那里包吃包住呢……

    莫娘子自是不知道她的疑惑,只点了点头,却是到底没能忍住心底的喜悦,翘着唇角道:“原说只从你们当中挑五个的,后来夫人那里改了主意,说是挑十个过去,每一个月考核一次,每次刷掉一到两个跟不上的。三个月后,剩下几个就是几个。”

    顿了一顿,却是叫那笑意更加溢出了一些,直将唇边抿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她笑着又道:“最后剩下的人,夫人会留在身边用心教导三年。”又颇为自信地对阿愁笑道,“以你的资质,想要留下应该不难,且听说那两位姑姑对你印象也很好。行首说,等三年后,你们这一批人满师了,便就都可以独立执业了。”说着,忍不住又更弯起一点嘴角,道:“这一批人里头,就数你和巧儿年纪最小。三年后,你俩也不过才十三岁。十三岁就能独立执业,虽说大唐不是没有,到底极少。”

    听着莫娘子那带着欢欣的话,阿愁不由好一阵呆怔——原不是说,夫人只会临时教她们三五个月的吗?原只相当于一个短期培训班而已,怎么忽巴拉地就变成三年制教学了?!

    莫娘子笑道:“是呢,夫人原也没打算教你们那么长的时间的,似乎是王府里的哪个小郎君出的主意,说是你们各人的基础不同,若只学上三五个月,只怕倒学了个四不像,传出去反而污了夫人的清名。倒不如干脆教个全套去,以后再有这种事,就从你们当中挑人担当了,一来算得夫人有个传承,二来也省了夫人好多力气。”

    “……”阿愁听了,忍不住一阵皱眉。

    前世时,虽然秋阳外表看着像是个挺坐不住的人,可事实上,许是因为自幼就没什么安全感的缘故,她和秦川都有着一身宅属性,都极讨厌身边的环境变来变去。

    偏她穿来这个世界后,这前后还没到半年时间呢,居然又要换地图了!

    *·*·*

    和物资丰富的后世不同,这个时代里,被褥于穷人家里甚至可算得是一项固定资产的。阿愁就曾听王阿婆跟王师娘唠叨过,说是王夫子不会过生活,不肯把家里闲置暂时不用的春秋天被褥给当进当铺换钱。

    后来阿愁才知道,于这个时代里,许多贫苦家庭里的精明主妇都会于天气暖和后,把冬天的被褥当进当铺去换钱,一来凑手急用,二来也省了家里收藏的地方。等到了来年秋天过后,手头宽裕了,不过是添上几文钱,再把那春夏秋天用的被褥抵进当铺,赎出冬天的被褥来,正可谓一举两得——这种法子,却是只适用于那些不讲究的人家。如王夫子这种自诩读书人出身的,以及像莫娘子这样曾于贵人府邸见识过不一样生存环境的,自然是死也不肯沾了这点小便宜。

    总之,于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不管是出门旅行还是出门做工,只要是在外面留宿,人们便不得不随身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哪怕雇主像宜嘉夫人那样家资丰厚,最多也不过是给家下仆役们提供一张空床板而已。

    所以,莫娘子才会跟阿愁说什么打包铺盖的话。

    当天,回到家后,莫娘子便积极地替阿愁打包着被褥和换洗的衣裳。

    原本空着双手来到莫娘子家的阿愁,在她师傅家里住了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如今的她已经拥有了两身大袄和三身内衣,还有她师傅用李穆送的回礼衣料替她新做的两套春秋天里的大衣裳。此时才刚二月天,乍暖还寒的时节,所以,莫娘子便替阿愁决定了,让她将这些衣物一并都带去夫人府上。

    许是因为阿愁得在宜嘉夫人府里住个三年,叫一向不多话的莫娘子也忍不住对着阿愁一阵唠叨:

    “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不在,可没人提醒你个冷暖饥饱,冻了饿了,受罪的都只是你自己。还有,那是贵人府邸,你再怎么谨言慎行都不为过。若是遇到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可别摆在脸上,也别跟人抱怨,没人愿意听你的那些烦心事,不定遇到个坏的,转眼还得把你的牢骚怪话给卖出去,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若是实在受不住了,反正你们十天里能得一天假,到时候回来跟我说……”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不可无。你年纪小,还得当心被人把你当枪使了……”

    “万事多学着巧儿一些,我看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于贵人面前,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多做活累不死人,多了嘴不定就得死人了。这条给我死死记住了!”

    阿愁知道,莫娘子这是在说着当年她于贵人府邸侍候贵人的经验,心头不禁一阵感动,便拉过她正折着的衣裳,一边自己动手折了,一边道:“师傅在家也要好好的,没我帮你,家里的事又得全落到师傅一个人身上了。若是有什么一个人做不动的活,你留着,等我回来帮你。”

    莫娘子愣了愣,心里正温暖着,便听阿愁又道,“好在夫人府上包吃包住,也不需要家里另交学费,倒能省下我一个人的开销。不过,反正也发不了财,师傅不如拿那省下的钱改善一下伙食,隔个三五日打上一回肉,也吃不穷人……”

    莫娘子不由一阵哭笑不得,伸手就在阿愁头上拍了一记,笑骂道:“你这是在怪我整天只给你吃素吗?!”

    阿愁吐着舌冲她弯眼一阵憨笑。莫娘子习惯了节俭,便是年节其间,她家桌上也少见荤腥的。

    师徒二人收拾了一会儿行装,见都差不多了,莫娘子才拉着阿愁于床沿上坐了,正色道:“你许也听人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刺史府里当过差。所以我的话,你千万要记牢了。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夫人虽然是个宽厚之人,可她身边的人形形色-色,却未必个个都是好性情,你轻易莫要得罪了人,也莫要学着别人拉帮结伙,你只专心学你的手艺就好。”

    “你们入那府里,说是学艺,肯定也得充作夫人跟前役使的。不管上面那些姐姐姑姑如何差使于你,你只乖乖做你的活计,莫要挑三捡四,也莫要跟人比一时的长短。有时候看似吃亏的事,未必就真吃了亏,那些偷奸耍滑自以为占了便宜的,最后也未必就真占了便宜。人都生着双眼睛呢,谁偷奸谁耍滑,谁又老实肯干,都看得到的……”

    一番絮絮叨叨后,莫娘子郑重又道:“还有,若是你不小心真个儿犯了错,要诚恳认错,千万不要推卸责任。做错了事没什么要紧的,只要肯改,总有人肯给你机会。可若是你找着理由推卸责任,只怕叫上头的人心里不高兴,对你印象差了,便是你想改,人也不一定肯给你那个机会了……”

    阿愁不由一阵眨眼——听这意思,她在这事上吃过大亏?

    似知道她的想法一般,莫娘子微笑了一下,道:“当年在老奶奶身边,我虽比不得你金兰姨和柳姨,到底也是老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更能得人器重,什么样的人又最是让上头的人讨厌。”

    ——好吧,原来是经验之谈。

    说实话,作为一个只在这个时代里生活了短短九年,且还记忆不完全的穿越人士,阿愁对这个时代里的很多东西都只留下一个是似而非的概念而已。比如,这拜师的问题。

    以前电视上总说,拜师是件极严肃的事。可她拜莫娘子为师时,也就只莫娘子说了句:“以后你叫我‘师傅’吧。”却是连头都没磕一个……

    更别说,以里的说法,古代的师傅们都敝帚自珍,除非拜入师门,否则所有技艺一概不外传的,偏宜嘉夫人竟愿意无私授徒……

    总之,一切的一切,阿愁表示,果然隔世的代沟不得了,理解不能呢。

    *·*·*

    第二天,因要送阿愁去“报到”,莫娘子连邓老奶奶那里都请了假。又因要带着被褥行李,莫娘子又花钱雇了楼下刘大的骡车,一早便拉着她们师徒去了崇文坊的锦奁会馆集合。

    她们到得时,小徒弟们已经到了有一半多了,众人正聚在王大娘母女身边议论着什么。见她们过来,林巧儿立时跑过来,拉着阿愁的手小声道:“你知道吗?黑妹跑啦!还偷了王大娘家好多东西。”

    “咦?”阿愁惊奇一声,扭头向那边看去时,就只见跟她那些朋友站在一处的王小妹正狠狠瞪着她,大声嚷嚷道:“看吧,果然是跟贼偷走得近了也变成了贼偷。我过年的新衣裳都给偷走了,害我只能穿这一身旧衣裳来。”

    阿愁皱了皱眉,和莫娘子对了个眼,没搭那边的腔。

    好在人很快就到齐了。

    那岳娘子的女儿岳菱儿和她那“政敌”梁大娘家的女儿梁冰冰也在中选名单里。岳娘子见各家都雇有车马,便也不多话了,只打头里领着她女儿上了车,往宜嘉夫人府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