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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拙劣的棋艺,她真是晋国公子妍?”蓝衣男子鄙夷地看着眼前的棋盘。他们差人往来其间,将妍姬二人的走棋复制在面前的棋盘上。白衣少年礼让妍姬,让她执白子先行,而现在,白子比黑子少了一大半儿,显然撑不了多久了。蓝衣男子转过头道:“只是本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晏子,你看走眼了。”
晏婴摸着自己的胡髯:“她齐腔虽然标准,但世家贵子谁不会几国口音呢?她左眼的伤疤,还有眉眼间和晋侯的三分相似,错不了的。毕竟是个及笄少女,见着美男子分神大意也是情理之中,且看下一局如何吧。”
妍姬输了首局,大梦初醒。第二局执黑子后行,步步紧逼,不敢松懈。
这白子似有逃出的隐患,自己原本一路吃住一子,可现在左下角、左边和上边三块棋都没有安定,他已全然占据优势了。妍姬盯住期盼,捏紧手中的棋。他下一步会如何走呢?若再失几子,这局就翻不了身了。蓦然间,妍姬眼中闪过一丝光。
——败着败着,你这一手真是给了我好机会!黑子落于棋盘上,两块黑棋厚实链接,还瞄着中腹白棋,转眼间,白棋形式就不乐观了。
“白子大意了。”蓝衣男子站了起来,“下一手黑子在左下角直接做活的话,白子就再无机会。看来胜负马上就出来了。”
少年凝视前方,身后两位着男装的美人眼中露出焦虑之色。仲喜急手心出了汗,她早想上前为妍姬擦拭额头的细汗,一直忍住立在原地,生怕扰了她的思绪。
少年落子后,妍姬一时情急打拔一子,给了白子机会。下一手赶紧定下心来,妙手一出,先手活角,后又吃住中腹白大龙,再次取得优势。少年停了片刻,持白子开劫。
几手后,妍姬看着棋盘,迟迟未落子。少年身后的一“夫子”见状,道:“淑女再不落子,可就该判输了。”
“结束了。”妍姬看向那少年,少年仔细观看,舒了口气:“看来我们得下次分个胜负了。”
一旁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晏婴走来拍手称赞:“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四劫循环’,吾等之幸啊。”临近几桌的人听到“四劫循环”也都停下,过来观看:“真是‘四劫循环’,不容易,不容易啊。”
又是三声钟响,小童宣告今日弈棋结束。才俊们乘上马车、肩舆而去。妍姬起身下楼。
今日本想挫败几人,却遇上这白衣郎君,僵持如此之久。弈馆无身份之说,也不知他是何身份,棋艺与那世子驹比如何,弈馆里其他人棋艺又如何。以今日的状况,若再来几个他这样的弈手,庚子对弈很有可能撑不到最后,见不着那世子驹。哎,最好他就是世子驹,可世子驹怎会莫名屈尊和一个无名弈人对弈呢?真是头疼,往日该向子黔打听清楚世子的长相才对。
少年起身,路过晏婴时,道:“不过一年光景,晏子竟然懂‘四劫循环’,看来叔文台来了高人啊。”说完也不看晏婴,加快步子跟上妍姬,提出用自己的马车送妍姬回去,被拒绝后,先行离开了。马车刚走,妍姬脚一软,倒在仲喜身子上。
“淑女怎么了?”仲喜摸到妍姬手心全是汗,吓了一跳。
“太可怕了,今日这棋去了我半条命呢。”
正说着,晏婴走来:“淑女没有马车,也没有肩舆,我差仆役送淑女回去吧。”
妍姬谢绝,只让仲喜拿了火把,步行而归,到客栈已是亥时。
点上陶豆,坐下一会儿,正喝着水,采兰进来,锁上了门,道:“淑女,有人跟着你们。”
采兰白日出去后,回了旧地。高墙挺立,墙内路寝台火光明亮,墙外小树林枝繁叶茂。饮着我家人的血液,霸着我家人的皮囊,你们长得还真好啊。
她屈膝跪下,拱手至膝,先引头至地,稍顿即起,再分手相击,振身而拜。爹娘,女儿回来了。振动礼后,她靠在树上,合上眼,仿佛又看见了那场大火,那两个朦胧的身影。仇人的音容早已模糊,且不说公子骜在齐宫里,就算他出来了,我也认不出。更别提完全不知道另外一个真正下令动手人的是谁,这样的情况,又怎么报仇呢?涕泪纵横,她恍惚间又好似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家。我的家,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墙外,祖宗在里面,爹娘姐妹在身边。他们在下面睡着,我在上面坐着,此刻就是大团圆了。
入夜后采兰回到客栈,叔喜仍然睡着,妍姬二人还没回来,店家亥时便要锁门,见时间不早,吩咐店家再等一会儿,朝着叔文台的方向而去欲迎二人回来。
“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淑女回来了,欲迎上去竟发现后面跟了个人,到客栈后那人便离开了,我跟上去,却被发他甩掉了。虽然没看清,但那步伐肯定是个男人。”
妍姬未立即答话,而是又饮了水。下了那么纠缠一局棋,既是解渴也是压惊。仲喜担忧道:“淑女,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她叹了口气:“仲喜,你猜我现在最后悔什么?”
“婢子愚昧。”
“哎,我后悔今日回来就该让晏子送我们舒舒服服地回来才对,反正他也知道我的身份了,苦了你打了一路的火把。”
仲喜、采兰都惊了。“是晏子的人跟踪咱们?”“淑女身份暴露了?”
妍姬看她俩,笑了笑,之前的不适顿时消去大半。“我早该想到,以晏子之能,诸国的动向该是了若指掌的,我出晋的事他也必然知晓。先君父、君兄就连我阿媪他都是见过的,我眼角有伤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怕见我那刻,他便猜出了我的身份。不过这样的话......”
不过这样的话,与我对弈的人倒真可能是世子驹了!妍姬欣喜若狂。
“这样怎么了?”采兰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晏子一代名相,定不屑跟踪我这无辜女辈,尾随而来的怕是另有其人。”
是谁呢?两个丫头想要追问,看妍姬面带倦色,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妍姬实在没力气想了,简单梳洗后,让仲喜拿出裘被盖上,沉沉睡去——那局棋带来的凉意又来了。
次日,妍姬醒来,叔喜在屋里候着。
“看你身子像是全好了。”
“淑女醒了。”叔喜扶妍姬起身,“姐姐配的药太厉害,我竟睡了七八个时辰,不过醒来就全好了。”
妍姬深吸一口气:“嗯,你身上的香气最好闻了,不过半日不在我身边,都想你这味道了呢。”
“淑女又拿我寻开心。”叔喜天生异香,极讨妍姬欢喜。她伺候妍姬洗漱更衣后,拿了膳篚进来,道:“姐姐一早给了采兰方子,去取几味当下差的药材。自己这会儿去南街铺子拿钱去了,走前特意嘱咐我,盯着淑女多用些朝食。渍好的鱼片,还有肉羹,淑女快用吧。”
一路花销不算小,出发所带的盘缠是不够的,何况妍姬嫌东西多带着麻烦,大多数东西都是当地买、离开又都扔了的。每入一个大城池,仲喜便会去特定的地方提取钱币——这些地方看起来和普通铺子无异,实际上却是晋国安排的特殊商铺。
妍姬看着膳食,不知怎么,竟来了胃口:“还真挺饿的,罢了,多食些吧。”
约莫到了巳时,仲喜回来了,半柱香的时间,采兰也回来了。采兰拿着钱币找到店家:“我家主子身子不爽,需要静养。这店我们包下了,你且打发店里的人离开,越快越好。有难处的,我家主子理解,不逼着立刻走人,三日之内离开即可。”又拿出几捆药包:“这个每日一袋,分几份放到熏炉里焚烧,楼上楼下都得摆上,明白了吗?”店家是个明白人,连声说是。采兰掏出一药丸,递上:“服了它,我会每日给你解药,等主子身体养好了,离开之时,我会给你彻底解毒的药丸。”店家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当初看到采兰拿着长剑,就知道自己惹不起。想来这无冤无仇的,应该只是哪家的贵人出门,怕我出岔子,想借此控制我,少些事端,并不会要我的性命。随即知趣的接过药丸服下。
两天时间,店里住的人全部离开。客栈附近都是商铺,入夜后本就只有客栈还有点人气,如今店里人一走,夜里几条街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叔喜有些害怕,其他人都觉得清净,晚上睡也睡得好些。妍姬休息了两日,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携三个丫头去赏木兰。路上采兰指出有人跟着,妍姬只道不管,直奔木兰园去。
春末夏初之季,临淄最有名的当属东城木兰园的紫木兰展。木兰香似兰,花似莲,素雅剔透,出尘清幽,紫木兰更是风姿清丽,别具一格。当初卫国送来十株紫木兰,宫中留有一株,剩下全被赐予公子孟姜作为成亲之礼。孟姜在东城围起园子,令专人精心培育才有了如今的紫木兰林,每到木兰开放之季,选取一天开园,供人欣赏。当然,妍姬感兴趣的并不在此。这花对于齐人来说难能可贵,可对于晋国,就没什么稀奇的了。她今日和许多儿郎一样,是来看美人的!子黔告诉她,一年一度的紫木兰展,各家贵女都会精心打扮,前来赏花。大夫国夏之女、齐国第一美人婍姒也会来。婍姒一向体弱,平素呆在府里不轻易出门,连宫廷宴会都婉拒参加,可这花展却是年年都不落下。
妍姬四处张望,忽见左前方一群女子分花约柳而来。其中不乏明艳动人者,但一看便知不会是那人间尤物婍姒。再看右方,两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携手前行,眉目如画,亦是绝色,细看才发现竟是那日弈棋时少年身后的两“夫子”。
这二人莫不是那人的妻妾?可是世子驹的正妻是不会由着他娶妾的。世子驹几年前娶了梁丘据的孙女为正妻,这女人刁蛮任性,仗着家里势力连公子们都不放在眼里。梁丘据虽死,还因晏子的缘故被夺了厚葬之礼,但这家子势力还在,其孙梁明现在是齐国大夫,齐侯对他的重视不亚于当时的梁丘据。世子驹的正妻也不会来这木兰园的,她在成亲前和孟姜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两人针锋相对多年,才不会到这来落孟姜口实。世子驹的正妻更不会挽着另一个女子前行,那眉眼间的温婉善意,怎么看也不是传闻中的凶婆娘。所以那人真不是世子驹!真是糟透了,这庚子对弈我还能进最后一局吗?
焦躁烦心之时,一阵吵杂声逼近。
“婍妹妹,许久未见你了,上次去府上,他们都说你病着,不能见客,我天天向大司命请求,希望你早日好起来,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婍妹,我……我这收了一味......麦冬,你拿去调养身子吧。”
“哈哈哈,我的傻弟弟,这玩意儿你以为婍妹妹寻不着吗,还要你献上?”
“公子们一再与我兄妹相称,君上知道,下次花开我就该看不见了。”
妍姬走近,在一棵木兰树下停住,斜瞥过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庄姜之后,齐国就是婍姒了吧。明明是个仙子不在天上呆着为何偏要到这龌龊尘世间来!
她恨不得将婍姒泡到水里,免得被尘土弄脏,转念一想,这水也不够干净。自己活了这些年,第一次觉得世间都是脏的。强行说服自己天仙都是一尘不染,无妨的,心里才舒服一些。
子黔说总有两个公子在这花展上围着婍姒还真不假。左边笑得和士鞅一样吓人的该是他说的公子离了,右边那个面色通红、像受了欺负的就是公子寿吧。这样两个东西围在天仙身边,真是煞风景。
她用手抚摸眼角的伤疤,叹道:“你们看她多美啊。”
仲喜握住她的手,道:“那人福泽深厚,和淑女往日一样。然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淑女如今这样刚好。”
“你不用诳我,好几年了,我没关系的。这伤是真的,她的美也是真的。我会有遗憾是真的,看到这样的美人开心也是真的。想见的人已经见了,我们走吧。”
走出园子,出口处三人见一少年在向叔喜搭讪。——每次去这种带香气的地方,妍姬都不让叔喜跟着,不然自己的鼻子根本舍不得闻其他味道。
“荷衣木笔,芳泽天香。淑女清雅更胜木兰。”
“郎君谬赞,我不过小小婢女,称不上淑女。婢子卑贱,不便与郎君搭话,告辞。”说完,叔喜大步流星向妍姬方向走来,而那男子也不回头,只往前走了。
叔喜走过三人身边,却未看到三人,仲喜一把拉住她,语带责备之意:“想什么呢,连我们都看不见。”
叔喜回过神来:“嘿,那个......我刚刚…...”
妍姬看着叔喜刚刚烟视媚行之态,淡淡道:“那人说的都是实话,毫无夸张之语,叔喜你只受着就是了。”说罢上了马车,行至叔文台下,又想起之前的对弈。命车夫掉头,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