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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生命力消逝最快的季节,大风起,沙尘纷飞,黄叶飘零,临淄城一片萧索。
晏婴躺在床头拨弄竹简打发时间,这个秋天对他来说并不好过。一把年纪还出使晋国劳累近两月不说,往返齐晋之间还染上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在朝上和田无宇针锋相对更是耗掉半数心力,晕倒在了回家的路上。景公担心,特令晏婴在家休养,也亲自来探望了几次。
为相多年,他清廉如一,晏相府和其他官员府邸比起来不大,木门简房,他的屋子里多来几个人就站不下了。于是这日,公子黔兄弟三人提前打探好,知道今日府里没其他人才上门拜访。
“医师说只是风寒而已,君上和各位大臣却不放心,如今世子和两位公子也来了,老臣倒觉着不像是风寒,而是大限快到了。”
世子驹作揖笑道:“这话是在怪我们了。本知道这几天晏府进进出出不少人扰了晏子休息,该过段日子来的。只是我们兄弟三人幼时皆受教于您,知道晏子有恙不亲自前来看望实在过意不去,现在也见到了,我们马上就走。”
晏婴本是半躺着,这下子立身坐起来,道:“嘴上说着走,三个人却安坐在席,等着老臣挽留啊。好了,这府里没耳朵,和老臣说说有什么事吧。”
几人相视而笑,而后世子驹道:“田开回来了。”
晏婴叹了口气:“昨日高张来府已经告诉老臣了。攻打鲁国的事君上本未下决心,可如今有了卫国的支持,这仗便是非打不可了,老臣也没有办法。”
“君父连晏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年孔丘在大殿之言世子忘了吗?我是君上的臣子,该说的话肯定会说,可是君上是否采纳是君上的决定,不是旁人可以做主的。”
“贤人受宠而慎,愚者得宠而骄。明君赏谏臣,昏君惩之。古之君王,建德政而纳百姓之言,命乐师诵读箴言,百官献诗讽谏而不受蒙蔽,纳商旅之言于市井,辨吉凶于歌谣,考察百官于朝上,询问毁誉于道旁,以纠不正,这一切用以提高警惕。明君最痛恨的就是骄傲。”——当年晋国范氏家训名扬九州,世子驹跟随晏婴也学习过。
晏婴身为三朝元老,谦虚谨慎以君上为先的品性深入骨髓。屡谏于朝凭的是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如今攻打鲁国之事虽与道义不符,深挖其里于齐国也是有益的,定不会轻易逆齐侯意。
可是他们心中存着一丝侥幸,万一晏子怜惜周礼之国呢?如今这最后一丝侥幸被晏婴用周礼之国孔丘之言所灭,世子驹难再强求,只好换了话题。随意攀谈半日后,兄弟三人离开,刚进宫,世子驹、公子黔便被宣去雪宫台。
雪宫台中君臣内议,景公如往日般叫来了世子驹,上卿国夏、高张,大司马田无宇和中卿鲍平、梁明,而唤来了公子黔则是为了表彰质子为齐做出的贡献,同时塑造自己贤君慈父的形象。殿内各人都知道今日在此所为何事,神态各异,等着景公发话。
景公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望着田无宇,问道:“姑莸那边,艾孔准备得如何了?”
“回君上,一切正按计划进行。”
景公满意的点头。之前派艾孔带兵前往时,他曾下达命令,一是要求每战都在晋郑两军折损后出手,尽力减小自我伤亡,二是在恰当的时候兵败迫使郑国放弃已夺得的城池。
当初秘密增兵穷谷只是为了向郑国表达诚意,并非真对周天子有所图谋。如今齐郑联盟已成,郑国又公然反叛晋国,往后只能牢牢依附齐国,他怎会允许郑国在这战中夺得土地、扩大疆域呢?自天子出逃以来,诸侯各国蠢蠢欲动,是时候让天子还朝、平息各国躁动了。
“卫国那边呢?”
“回君上,北宫结已经在路上了。”
“好啊,好!”
景公大喜,不久艾孔就会战败,在晋国把注意力放在姑莸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齐国蛰伏在鲁国西边的部队就会全力攻鲁,纵然晋国反应过来,军队也会遭到卫国的阻击,这个时间足以拿下鲁国了。失去鲁国这个盟友,晋国还能死撑多久呢?
他兴奋地同众人商量攻打鲁国的事情,世子驹、公子黔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还是竭力表示反对,可惜由于田无宇更重要的是景公的坚持,他们很快失去了发言权,殿内得出了出兵的结论。
“众卿觉得谁适合领兵呢?”
田无宇答:“臣为大司马,愿领兵前往。”国夏、高张跟着亦表示愿意。
景公看看他们,又把目光落在了公子黔身上。这段日子因为公子黔的归来,芮姬重新布置了宫殿,也脱下素服穿上了颜色艳丽款式新颖的华服,她亲自跑到宸极台向景公柔声示好,二人破镜重圆。芮姬常提起公子黔,景公心中也有愧意,如今看着他,想起他往日征战四方、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升起怜爱之意,点他为将,
公子黔并不赞成出兵,怎会答应?直言谢绝道:“君父,儿臣远离战场已久,此番领兵伐鲁恐难以胜任。”
景公并不坚持,最后点了上卿国夏领兵。
从雪宫台出来,田无宇对公子黔、世子驹冷嘲热讽一番才离去,兄弟二人愤懑不已。
“兄长。”公子黔刚刚有些没明白的地方,向世子驹询问道:“艾孔和卫国的事我都知道,可北宫结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晋宫里不知道也正常。北宫氏自平乱有功被卫侯重用后,势力越来越大,这几年卫侯已经控制不了了。之前田开入卫,就是去找卫侯,以助他灭掉北宫氏为条件交换其在我国伐鲁时出兵阻击晋国援兵。”
世子驹看他仍有不解,继续解释:“如今北宫氏的家族长北宫结是卫国的执卫行人,出使一事自然由他负责。待他入齐后,君父就会把他抓起来,借口侵卫,卫侯便顺着把责任推给北宫结,趁机打压削弱北宫氏的势力,之后再与我齐国结盟让咱们退兵。”
既解决了北宫氏又能不让其他大臣起疑,同时还加强了与齐国的关系,这样的事情卫侯怎会不愿意?公子黔感叹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做事果然比常人看得更远,淡淡道:“君父是真想打这一仗啊。”
二人都感到一阵沉重,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声音更响了。公子黔突然想到以往和妍姬一起踩落叶的时光,那样的日子脚步是多么轻快啊。他还想起那个夜晚妍姬清润的声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没有战争、没有纷乱,有的只是和平和安宁。”
他扭过头,声音很小,问道:“兄长,你说这仗会打多久呢?”
一届战神问出这样的话,世子驹有些讶异又有些悲伤。摇着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就这样一直打呢。”
谁知道呢?公子黔向前踢出一脚,地上的黄叶飞起好几片,像极了和妍姬踢着落叶玩乐的样子。妍姬,你现在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