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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半黑半白的天际露出圆日的轮廓。
“卫妈妈,我渴……”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等了半天,没等到卫妈妈的声音,方瑾枝的大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望着屋子里的陈设,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小院子。她握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小声嘟囔:“说好了陪着三哥哥的,怎么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有些懊恼地跳下床,匆忙踩着鞋子往外跑。刚推开门,就有一阵凉风吹过来。她抖了抖肩,又退回来。方瑾枝想了想,从墙边的双开门梨木矮柜里翻出一件陆无砚的银丝长衫披在身上。这件长衫就算是陆无砚穿,都长至脚踝。穿在她身上,简直一半拖在地上。
陆无砚喜静,对陆家别的下人颇嫌弃。所以每次方瑾枝来垂鞘院的时候,无论是带着卫妈妈还是阿星、阿月,都是让他们守在院外,或者去忙别的事儿,等到了时辰再来接她。是以,方瑾枝在垂鞘院里的时候身边是没下人的。基本都是入烹和入茶照顾着她。
她拉了拉衣襟,这才拖拉着衣摆往外跑。
三哥哥说不定又不肯吃早膳,她得去看着他。
方瑾枝刚下了一半的楼梯,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声。她转身,疑惑地望着身后的人。那是两个十六七的姑娘,模样都十分俏丽,身上穿的是款式相似的襦裙,一个鹅黄的,一个水绿的。
方瑾枝眨了一下眼,她见过类似款式的襦装。入茶和入烹都穿过,方瑾枝就隐约明白她们的身份了。
“你们见到我三哥哥了吗?”方瑾枝打着哈欠问。
两个丫鬟根本没回答她的话,她们追上来,将方瑾枝身上的长衫直接扒下来。
“我们爷的衣服岂是你能胡乱穿的!你知不知道这上头的如意纹要绣多久!就这么被你糟蹋了,咱们爷还怎么上身!”一身鹅黄襦裙的姑娘朝着方瑾枝大吼。
被她这么一吼,方瑾枝懵了。她使劲儿眨了一下眼,都还没反应过来。
另一个穿水绿的皱着眉说:“你是谁?陆家的表姑娘吗?”
方瑾枝讷讷地点了下头。
方瑾枝一直有个小毛病,晚睡犯困的时候和早上刚睡醒的时候总是迷迷瞪瞪的,反应也会迟钝很多。
“这儿不是你乱闯乱逛的地儿,趁着我们爷不在,赶紧走!”先前那个一身鹅黄的姑娘又吼了一通,顺手推了方瑾枝一把。
方瑾枝及时抓住扶手,才没从楼梯摔下去。她摸了摸胳膊,被凉风吹得冷飕飕的。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她转头望着回廊里大开的窗户,凉风都是从那儿吹进来的。
陆无砚虽然畏寒,但是总是让人将走廊里的窗户大开。
一阵风吹过,将书房的门吹开。隐约露出里面一个并一个的架子,架子上放着满满的书。有几页纸被风吹落,打着圈儿,落在地上。
方瑾枝小跑着赶过去,将落在地上的几页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
“你这孩子,又乱闯!三少爷的书房是不许别人乱进的!”大嗓门的那个丫鬟将怀里抱着的长衫塞给另一个,她冲进书房想把方瑾枝抓出来。
方瑾枝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看着她,说:“我不想跟你们说话,去让入烹来见我!”
“嗬,好大的口气!你赶紧给我出来!”她说着就冲上去,抓住方瑾枝的小胳膊往外拽。
方瑾枝忙抓住书架,不肯出去。外头冷着呢!
拉扯间,整个书架倾倒而下。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望着一本本洒落下来,而整个黄梨木书架也朝着她砸下来。幸好这里的书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书架倾倒下来,斜斜砸在旁边的书架上,下方形成了一片三角的区域,并没有直接砸在方瑾枝的身上。
可是洒落下来的书卷却砸在方瑾枝的身上,甚至将她埋在书堆里。
“天啊!”两个丫鬟同时惊呼,她们两个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颤音。只因为陆无砚爱书,这里的书都是他多年收集来了,其中很多都是孤本。
她们两个赶忙过来捡书,谁也没管埋在书堆里的方瑾枝。
方瑾枝费力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再将小手掌摊开在眼前的时候,却见上面一片血迹。
“入针、入线,你们两个在上面做什么呢?大吵大闹,三少爷还在睡呢!”入烹有些生气地上楼,却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惊住了。
她手里捧着食托,上面放着几道方瑾枝喜欢吃的甜甜糯糯的早膳。
她手腕一颤,手中的食托落地,甜米粥洒在她的裙子和鞋面上。她浑然不觉得烫,睁大了眼睛看着额角不断流血的方瑾枝。
“入烹姐姐,都怪这个孩子才把三少爷的书架弄倒了,咱们两个马上给收拾好!”入针捧着怀里的书,一边往里走,一边把书塞进去。
一不小心就踩在了方瑾枝的手上。
“啊!疼!我的手!”方瑾枝惊呼一声,使劲儿去拽自己的手。
“表姑娘!”入烹急忙冲进来,将入针和入线推开。她用颤抖的手移开仍旧堆在方瑾枝身上的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脸。
入烹惊恐地望着方瑾枝的额头,她额角上的伤口有小孩子小指那么长,流血不止。
“我的手……”
五六岁的孩子,最是娇娇嫩嫩的,她的手背和三指脱了皮,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儿来。
“没事的,表姑娘不怕!”入烹捧起方瑾枝的手,她看向入针和入线,颤声说:“如果她脸上或是手上落下一丁点疤,你们两个甭想活命!”
入针和入线这才惊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入医!”
“是,是……奴婢这就去!”入针和入线匆忙下楼。
“等一下,”入烹抱起方瑾枝,“一个人去行了,另一个去喊醒三少爷。就说……就说表姑娘伤了。”
说完,入烹急忙把方瑾枝抱下楼,抱到一楼的偏厅里。她把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美人榻上。
“表姑娘?”入烹有些担心地摸了摸方瑾枝的额头,只因方瑾枝瞧上去呆呆的。若是别的小孩子这个时候恐怕早哭个不停了。可是方瑾枝虽然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珠儿,却没有哭出来。
入烹怕她吓着了。
“瑾枝!”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陆无砚绕过屏风进来。他身上只随意裹了一件长袍,瞧着就是刚被入针喊醒。
方瑾枝脸上的血痕,让陆无砚心惊。
“三哥哥……”方瑾枝哭着喊。
她从美人榻上跳下来,直奔陆无砚而去。双手环住陆无砚的腰,一声接着一声,哇哇大哭。
她明明忍了那么久没有哭,却在见到陆无砚的时候一下子哭出来。那宛若珍珠一样的泪珠儿一颗一颗砸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整个浸湿了,泪涔涔的。
她脸上、手上的血水,伴着眼泪蹭在陆无砚的身上。
“三哥哥在这里。”陆无砚心疼地把她抱起来,走向美人榻。
方瑾枝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他便自己坐在美人榻上,如往常那样将方瑾枝放在膝上。
“来,让三哥哥看看。”他去掰方瑾枝的脸,方瑾枝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肯转过头来,还用手去推陆无砚。
陆无砚这才发现方瑾枝手上的伤,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方瑾枝的手,上面的伤触目惊心。
一看,就是被人踩的。
他眸光冷了一瞬,轻飘飘瞟了一眼跪在角落的入针。
“表姑娘,咱们要先清洗一下伤口的。”入烹拿着用温水浸湿的帕子,蹲在方瑾枝身边。
可是方瑾枝只是哭,躲在陆无砚的怀里不肯出来。
“给我。”陆无砚从入烹手里接过帕子。
他拍了拍方瑾枝的小脑袋,说:“瑾枝听话,三哥哥给你擦一擦血迹。”
“不给三哥哥看……”方瑾枝哭着往他怀里钻,就是不肯把脸露出来。虽然年纪小,可是姑娘家自小就是爱漂亮的。她知道自己的脸伤了,变丑了。
陆无砚顿了顿,说:“三哥哥要生气了。”
怀里的小姑娘身子颤了颤,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死死抓着陆无砚衣襟的手。可是她仍旧低着头,不肯去看陆无砚。
陆无砚捧起她的脸,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
越擦,眼中的寒意越深。
“表姑娘怎么了?”入医提着医药箱小跑着进来,她第一眼看见方瑾枝脸上的伤口上,也是惊了一瞬。她不由自主地说:“天呐,伤口好长。”
方瑾枝本来被陆无砚抱着哄了好一会儿,已经忍下了哭腔,只是小声哽咽着。可是此时听了入烹的话,她“哇”的一声,又大声哭出来。
陆无砚冷冷地看了入医一眼。
入医暗自咬了一下舌尖,急忙走过去,从药箱里翻找伤药。
入线跟着入医回来的这一路已经听入医说了关于方瑾枝的事情,她脸色煞白,跪在入针身边,身体不停发颤。
“这药有一点疼,表姑娘要忍一忍。”入医在方瑾枝身前弯下腰,柔声说。
方瑾枝紧紧抿着唇,使劲儿点头。
“我、我以后是不是要变成丑八怪了?”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害怕地望着入医。话说一半,泪珠儿又滚落下来,瞧着就让人心疼。
“是,以后会变成丑八怪。除了你三哥哥,你谁都嫁不了了。”陆无砚将手中的帕子扔到地上,他的声音里是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