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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有杜再思照看的时节, 余慕娴的日子过得也算安泰。
因着她与杜再思都是从休府逃出的旧人,杜再思一路也尽挑着偏路走。故而, 她们即便是坐马车,也是经了三四个月, 才到了邺城。
“慕娴,马上就要过邺城了!”顺着邺城的城墙走, 杜再思晃醒了靠在车窗上小憩的余慕娴。
“嗯……”散漫地睁眼, 余慕娴依在窗口朝外瞧了瞧。
沿街的柳条似乎比她离邺城时好看。
她离邺城时,这柳条还是枯枝,她归来时,这柳条早吐新叶……
“人不如柳……”仿佛看懂了余慕娴眼中的意思, 杜再思伸手扯上了马车的窗帘, “何必再看,徒生哀怨……”
“杜先生怎么会觉得慕娴心底生出了哀怨?”倒了杯茶与自己, 余慕娴轻笑道,“慕娴以为这世上不单□□喜人, 夏色也喜人……想过这一路上所闻的‘三公子高义’,慕娴以为, 杜先生好事将近呢!”
“如何会有好事?”苦笑着与余慕娴交换过眼色, 杜再思将怀中一地图展给余慕娴看,“我们当下是到了邺城……按着三殿下的吩咐,我们下一步,该往安南去……”
余慕娴收起浑身的散漫:“大概要用多久?”
“三个月。”杜再思望着余慕娴,“昨日收到信,说三皇子已到了安南。”
“是吗?那该是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起手与杜再思斟茶,余慕娴道,“慕娴不愿去安南……”
闻余慕娴道自己不愿去安南,杜再思心底犯了难。楚宏儒可是指名要他带余慕娴去安南,以便其报恩。
他与余慕娴南下之路途原本不该如此艰险,奈何余慕娴在半途中有意散播了些许流言,以至于他们被长宁流民追了一路。
没有贸然应下余慕娴的话,杜再思低声问道:“不知慕娴你想去何处?”
“杜先生可知,楚羊两国又对峙在昌平了?”不咸不淡地与杜再思提国事,余慕娴弯眉吹了吹恰巧倒到杯中的茶叶。
“不错。”杜再思点头。
余慕娴继续问:“可知昌平何人为守军?”
“罗昌。”杜再思没有隐瞒。早在一月前,昌平告急时,罗昌便回了昌平。罗昌原是该听命楚宏儒的,但不知为何,他并未随着楚宏儒去安南。
“既是如此,先生还不知要送慕娴去何处吗?”将茶杯放到案上,余慕娴又伸手拉开了帘幕,将视线投到窗外。
邺城的太阳,似乎比长宁的大。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赶在蟋蟀入床下前,余慕娴去了昌平郡主城里最大的茶楼。
六月时,她与杜再思便在昌平郡罗府门口告别。因寻罗昌原就是个话头,故而在杜再思驾车离去后,余慕娴便于罗府对角买了间宅子,雇了几个家仆,探听楚帝消息。
端坐在椅子上,品茶楼中雨后的新茶,余慕娴眯眼望着坐在众人眼前的说书人。
余慕娴是那人的熟客,那人也是余慕娴的旧识,但那人并没有认出余慕娴是当年那个叫花子……
低眉瞥过那人跛着的腿,余慕娴心笑瘸子张当年从邺城去长宁,可是为了揽这么一摊子可说的故事?
瘸子张此时说的邺城旧事。
“熙平三十一年,冬月十六,那操劳了一辈子的先帝爷,就和着那大片儿的雪花,死在了那楚都邺城的皇椅上……说来巧了,先帝爷死的时候,正好遇上那邺城贼人孙延年,与孙承志,严泰初,休高逸三个腌臜货勾结……当时的太子爷,也就是当今万岁爷心疼邺城那些窝囊废,连夜跑着从邺城,到了咱们头上的昌平郡,下诏要楚国南七郡出兵勤王……”刻意将嗓子压低,瘸子张正要说些寻常人不知道的秘史,却发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领。
认出扯衣领的人是罗府二公子罗晓,茶楼里的常客连忙道:“哎哎哎!说书的,你可莫要张口乱来!不是小爷寻你晦气,你且和在座的诸位爷好好说道说道,你是怎么知晓当时是万岁爷心疼邺城百姓?你当时是在邺城听到了?还是跟着勤王的跑去邺城凑热闹了?”
“哎?这位爷!你还别说!当时小的我还真跟着那群人去了邺城……诶……”瘸子张眼睛一眨巴,与张口的那位爷笑了笑。
“笑什么笑!”察觉到手下的人不老实,罗晓一用力,便卸了瘸子张的肩骨。
“啊——”瘸子张惊叫一声,引得不识相的客人冲着罗晓嚷嚷。
“诶,我说你听书就听书!动什么手啊!”客人一肚子火气起身,待看清问话人穿了一身甲胄,顿时腿肚子打抖。
谄笑着打拱,客人道:“哎!罗小将军,您来了!”
“怎么不说了!是看见爷来了,才不敢说了么?”被唤作“罗小将军”的人懒懒散散地往离说书人最近的席位上一坐,伸手开始剥搁在席上的黄澄澄的橘子。
盯着罗晓那剥橘子的手,余慕娴静观其变。
罗晓是罗昌的弟弟,在昌平也算小有名气。因着罗昌近日在溧水姜易渡口取了小胜,连带着罗家人都长了几分志气。但这似乎不是寻瘸子张晦气的缘由。
想过瘸子张说楚宏德也不是一日两日,余慕娴抿抿唇,心道,许是瘸子张背后的人与罗昌起了冲突。
但瘸子张身后的人会是谁呢?
眯眼将罗晓瞧过,余慕娴看到瘸子张朝着罗晓近了近。
“罗小将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瘸子张脸色有些难看,“小的说书不过讨口饭吃……您知道,这邺城丢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既是知晓这邺城已是丢了几年了,怎么还有胆子在昌平说闲话?”反手给瘸子张一巴掌,罗晓骂骂咧咧地让跟在身后的士卒将瘸子张收监。
见自家茶楼的台柱子倒了,茶楼的老板连忙出来与罗晓说情:“罗小将军,今年该缴的税,小的这处还没少过您半个子儿……”
“呵呵……”弯眉与老板笑笑,罗晓搓搓手,有意抬高声音道,“陈老板,你可莫要以为是小爷寻你晦气……这都是我们大哥的意思……您也知道,当今圣上目明耳聪,您这般纵容贱民大肆搬弄是非……怕不是长久之计……但念着你我原是旧相识,今日在茶楼里坐着的我就不追究了……不过……小爷今日还有一事要求您帮忙?”
“不知小将军在何处能用得上小的?”陈老板顶着一脑门子汗,讪笑着躬身立在罗晓身前。
“要你帮着寻一个人!”一面挥手命身后的士卒送卷轴到身前,一面命陈老板疏散楼上的客人……待着楼上只留士卒与陈老板,罗晓才不慌不忙地展给眼前人一副画轴,“寻的是此人!”
“此人?”陈老板盯着画轴半晌,揉揉眼,道,“此人可是姓‘余’?”
……
听从茶楼小二的安排,余慕娴顺着人流走出茶楼。
待出了茶楼,余慕娴便与候在茶楼外的小仆回了府。
余慕娴在昌平的宅子不大,但规矩多。
因买时就无久住的打算,余慕娴便也未在家仆身上费心思。
故而宅院中的男男女女多是作洒扫烹调迎客之用。
归了余府,惦念着瘸子张被捕事态暧昧,余慕娴不等用膳,就派了一小仆出去打探主城府衙对此事的态度。
事罢,余慕娴才让侍奉她起居的小童将午膳叫上来。
午膳上桌,余慕娴起筷正要夹菜,却被小童告知有人递了拜帖。
怎会有人来拜她?
蹙眉想过她在昌平唯一的旧交便是罗昌,余慕娴随即起身去门口迎客。
“罗将军!”拱手与阶上提着长戟的男子一拜,余慕娴挑眉望着一身冷意的罗昌。
见门一开便瞧到了余慕娴,罗昌眸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原来余慕娴真如四殿下所言在昌平!
“余小子……你倒是命硬……”弯眉一笑,罗昌扬手将长戟丢给身后的小兵,“回去告诉二爷,今日的祠堂不必跪了……”
“哦?今日竟是有人跪祠堂?”侧身将罗昌让入府门,余慕娴带着罗昌往宅中走。
“余小子倒是大手笔!”跟在余慕娴身后,罗昌一语双关,“这宅子似乎价钱不低……”
“比不得罗大哥!”低笑着套声近乎,余慕娴挥手让院中的家仆将膳食撤了改换成酒席。
见余慕娴小小年纪竟是将府宅管的井井有条,罗昌笑道:“如何比不得?”
“罗大哥如今已是镇国之宝,而慕娴不过是一闲人……”一边客套,一边邀罗昌入席,余慕娴不紧不慢地躲过罗昌话里的刺头。
她不投奔三皇子楚宏儒,是因为安南之主是楚帝。
她不投奔楚帝,是因为她前些时日确实与楚宏儒牵扯不清。
这两者一合,她只得离安南远些,避避风头。
“余小子真以为自己是闲人?”伸指钩住一个酒坛,罗昌从袖中抛出一块锦帕给余慕娴,弯眉道,“这是四殿下给你的……”
“哦?”
轻笑着接过锦帕,余慕娴正要将其收好,却听罗昌道,“怎不仔细看看?”
“这帕子有何门道?”对上罗昌那坏笑着的眼睛,余慕娴回神,凝眉将手中的锦帕细瞧片刻。
待将帕子里里外外都看过,余慕娴终在帕子边角的堆绣中勉勉强强瞧出了四个字“汝母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