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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鸿托着下巴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箱子里有衣服,但没鞋子。她晃着脚,开始愁要怎么和辰霖解释他师父一瞬间长大的事。
黎鸿说:“就说我吃了‘壮骨粉’怎么样?”
天审木然:“这世界没有这东西。”
黎鸿“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世界有类似作用的是什么?”
天审:“……天穹花。”
黎鸿敲锤定音:“那就说我吃了天穹花。”
天审差点崩溃,他很想说,朋友你能多问一句天穹花长哪儿,又在哪儿开吗?这东西长在最寒冷的地方,你个靠阳光和水的树怎么可能吃到这东西!
然而还不等黎鸿想好要怎么说这句台词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禁地里绿草茵茵,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十分特别,黎鸿一抬头,就看见了停住脚步的辰霖。
辰霖像是整个人都惊住了,一时间似乎连言语的功能都完全丧失。
他淡色的唇因震惊而开启了一瞬,而后紧紧抿住。黎鸿见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老树的藤蔓,不由的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吃了天穹花。”
与幼时带了点儿软糯的声线不同,她现在的声音甜亮清透,甫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之前的自己。
于是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天穹花有点凉,不太好吃。”
辰霖还在盯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不敢置信道:“师父?”
黎鸿见他认了出来,顿时十分满意,觉得自己费心尽力这些日子,好歹不算打了水漂。于是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正要板着长者的架势颔首,却忽然注意到了辰霖耳侧的血痕。
辰霖往后退了一步,黎鸿便看不清他的伤口,这让她不得不更凑近了一些,确认那只是一道血丝,并无大概,才探回身。她回身的时候,睫毛无意识间擦过了辰霖的颊边,黎鸿倒是没什么错觉,反倒是辰霖僵成了木头。
黎鸿伸手碰了碰他的伤口,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要问,便抬眼道:“什么精怪这么厉害,怎么受伤了?”
辰霖像是仍然没有缓过神,又问道:“师父?”
黎鸿“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辰霖这是还不能确认,便不高兴道:“说了吃了天穹花。”
辰霖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有些委屈道:“天穹花长在极北极阴之处,折断及枯,根本无法保存,只能就地食用。”
言下之意——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能在三天内来回极北之地?
黎鸿被当面戳破了谎言,有些恼羞成怒:“说了吃了天穹花呀!”
辰霖睫毛微颤,总算是再次抬起眼正视了黎鸿一眼。
在他的眼里,黎鸿细细的眉毛因为窘迫而促起,宛若白瓷的皮肤上被太阳照得微微发光,而那双绿色眼中盛着的韵色如同桃源碧潭,稍不留神就会永永远远的沉进去。
辰霖知道黎鸿是个非常精致的女童,他也曾想过如果黎鸿有朝一日能够长大,又该是如何清风明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大的黎鸿,会显出如此殊色。
似是杨柳抽出那一抹最鲜嫩的绿,又似海天之间一线之蓝。
是浓墨重彩,是艳色难言。
是妖,是异,是美,却不是修道之人推崇的清与丽。
“辰霖,我有事问你!”
禁地之中忽得响起异声,黎鸿眉梢未动,老树树藤已忽起,径直击向空中之人,却一下击空!
黎鸿听见了树藤击空的轻啪声,将视线从辰霖的身上转去了空中。
她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风阳看清了树下女子。
看清了她黑色的长发,精细的脖颈,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双绿色的眼睛。
他是风家后人,更是掌门大弟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逍遥剑派更与合虚谷不同,其内女弟子极少,风阳耽于修行,不常与外界交流,这些年来,见过的年轻女性一只手便数的过来。而这些女性大抵都与合虚谷的丹绫相似,飘然若仙,气质出尘。如今忽得见到这样一张昳丽面孔,心中下意识浮现的二字便是“妖精”。
但这是合虚谷禁地,灵力充沛,毫无妖气。更何况辰霖在下方姿态恭敬,这树下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妖精。
——但若不是妖精,常人怎么会有如此相貌,甚至瞳孔还是绿色?
风阳忽得便停住了,他御剑立于空中,却紧张的攥紧了拳头。黎鸿好奇的看着他,她看得越久,风阳便僵的越久,直到他通红的耳朵将红色蔓延至他整张脸,直到这位御剑的少侠僵硬都快忘了呼吸——甚至忘了看一眼已经玄到他头顶即将劈下的树藤——
黎鸿扑哧笑出了声,眯着眼招着手懒懒道:“好啦好啦,放他下来吧。”她看了眼辰霖,“是霖儿的朋友。”
老树原本都快要将风阳包严实了,听见黎鸿的吩咐,也只能不甘不愿的垂下了枝条,缩了回去。
风阳缓过神,御剑而下,却在最后一步,对上黎鸿笑眯眯的脸时差点一脚踩空。
黎鸿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甚至同他打了招呼,伸出手道:“我是常仪,你是谁呀。”
风阳看着对方抵在自己眼前的手,这只手与他自己的截然不同。不仅没有他手掌上那些经年累计下的疤茧,更是修长白皙,柔弱无骨。
他越发紧张,后退了一大步,不再敢多看一眼,盯着草皮向黎鸿行了一礼道:“在下逍遥剑派风阳,不知常仪姑娘是……?”
“风师兄,这位是我师父。合虚谷的常仪真人。”辰霖温声开口,岔开了话题,“我听风师兄唤我,不知有何要紧的事情吗?”
风阳闻言,神色一变,他顾忌着常仪,不便开口。辰霖见状便表示无碍,风阳见此便径直道:“我也不拐弯抹角,辰霖,你的大荒剑是从哪儿学的?”
黎鸿一听这话,就知道恐怕是自己给的玉简太杂,连衡越记录别派的武学都给了出去。于是立刻开口道:“我教的。”
风阳见状看了黎鸿一眼,又连忙偏开头,沉声道:“姑娘莫开玩笑,你从未用过剑,又怎么教别人。”
黎鸿胡搅蛮缠:“真是有趣,不会用剑就不能教人?我不会做菜是不是就不能吃饭了?”
风阳沉声道:“您若不会吃饭,自然也是不懂得做菜的。大荒剑更不是饭食,单凭剑谱,练不出来。”
黎鸿正要再说两句,辰霖向着她摇了摇头。而后对风阳拱手道:“并不敢瞒风师兄,乃是衡越祖师留下的法门。祖师当年与风前辈为挚友,会大荒剑也不稀奇。正如逍遥剑派藏书阁内,也有合虚谷的‘缺月掌’一样。”
风阳蹙眉:“辰霖,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冷冷道:“我逍遥剑派确实藏有‘缺月掌’,但除却我先祖,逍遥剑派无一人习得,原因便是‘缺月掌’与‘大荒剑’一样,需得有为师者从旁指点内劲,否则即使有了秘籍,练出来的也并非‘大荒剑’与‘缺月掌’。”
“合虚谷的‘清风剑’与我派‘月明掌’不都是因此而来吗?”
黎鸿没太懂,低声问了句天审。天审解释道:“风阳看出来有人在教辰霖了,‘大荒剑’有点特别,没有人手把手的教很难练会,反而容易练出个四不像的东西,只靠剑谱就练出真正‘大荒剑’的概率太低了。”
黎鸿便小声问:“那衡越的‘大荒剑’是风息水教的?”
天审沉默了下,开口道:“没,他自己看着风息水使,然后就琢磨出来了。为表示歉意,才给了逍遥剑派‘缺月掌’。”
说着,天审委婉道:“他的天赋有点……总之你意会一下。”
黎鸿闭了嘴,又问:“辰霖是衡越转世,所以他照着功法练也不是不可能?”
“他……”天审含糊道,“他有人教的。”
黎鸿:“……他还有别的师父!?我说满意度怎么刷不满!还有你居然不告诉我!”
天审反驳道:“没有,他有没有别的师父你不知道!这孩子每天两点一线的!是衡越,衡越教他的!”
黎鸿正有些困惑。
辰霖对风阳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昔年衡越祖师修习大荒剑,真相如何,两派皆知。”
风阳瞳孔紧缩。辰霖天赋如何,他已从丹绫口中得知。若非天赋超然,丹绫昔日也不会因“明珠蒙尘”而心生不忍,从而对他多加关照。如今他给出这个理由,风阳到一时无话可说。
衡越留下一本大荒剑谱并不奇怪,他为了补偿逍遥剑派,也送去合虚谷的绝学缺月掌。只可惜逍遥剑派这么多代,除却风息水,竟然再也一人可窥得缺月之途,以这本掌法演变出四五套绝学,却也无法再现合虚谷缺月掌。
如今合虚谷出了辰霖,他悟出了大荒剑有甚奇怪?怪也只能怪逍遥剑派自身不争气。
风阳自是无话可说。
辰霖见状,缓了自身凌厉的气质,叹了口气,方才有些犹疑的询问风阳:“风师兄,事关山门,我言辞上若有冒犯还请恕罪。不过我也有一事不解,想询问一二。”
风阳颔首。
辰霖问道:“风剑仙为何不在玉简里留下一抹神识,好教导后人‘缺月掌’呢?‘缺月掌’本就是我派祖师赠予贵派,便是当代并无合适弟子,留下神识指点有缘后辈不也是举手之劳?”
辰霖认为自己困惑是再平常不过的困惑,却想不到风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风阳确定了辰霖的困惑不似作伪,方才开口解释:“你并未出生内门,对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
他解释道:“玉简存识确是个好办法,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修道之人,神识紫府是多重要的东西,岂能让旁人肆意侵入?”风阳抬眼,字字冰冷,“不管是善是恶,有无干系,被外来意识侵入紫府之人,下场或傻或疯。魔宫宫主最拿手的招式,不就是侵入他人紫府,使人变成‘活死人’吗?”
辰霖遽然沉默。过了会儿,他方才又问:“绝无例外?”
风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有。”
“如果是同一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风阳云淡风轻,“玉简存识,这本来就只是大能者用来记事的法子。”
简单来说,将神识存进玉简,就是修仙者最时髦的一种日记写法。
十分保险,因为这样的玉简只能自己阅览,旁人看了就会炸脑。
辰霖觉得自己背后被冷汗浸湿,他哑声问:“除此之外?”
风阳颔首:“绝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