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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平静下来,仔细捋一捋,慢慢弄清楚了这次机会的本质。
她的塑身养生食谱,蒙李师师姑娘青眼有加,一直照本宣科的用着。但李师师平日在白矾楼“办公”,每日的饭食,定然也是就近从白矾楼里买。
白矾楼说是酒楼,其实里面也驻扎着不止一家食铺,更别提各种外包的娱乐项目、外食进店,是一个五彩纷呈、超高消费的大杂烩。
所以李师师每天派人去照着食谱买“外卖”,就算她肯花钱,也定然会颇费周折——时新水果倒还好说,粗粮点心也能收到燕青的“快递”,但那些白煮鸡胸肉、杂菜汤、凉拌青菜之类,寻常的厨子做出来,免不得按照普通顾客的喜好,要么油水十足,要么酱料过重,并非理想。
李师师又偏偏是个嘴刁的吃货。要让潘小园把所有东西做好,再大老远的“同城快递”到她那里,热汤也凉了,小菜也不新鲜了,本来就是没油水的减肥食谱,想必她不愿意受这个双重罪。
所以才请潘小园亲自来白矾楼,设立一个“特供厨房”,专门给李师师提供放心食品。
白矾楼里的厨房不止一个,外包的价位几近于天文数字,李师师所谓的让人家给她免费,但白矾楼的房东怎么会白白放弃如此利润,所以潘小园推测,那厨房应该是李师师出钱给包下来的。
不知道具体数额,但对李师师来说,这点钱显然是九牛一毛,随便朝圣上撒个娇,就能赚回来一半。
虽然听燕青的口气,李师师并非无脑谄媚的俗艳女子,估计不会随便朝圣上撒娇,赶上心情不好,说不定还会朝圣上甩个脸子。
既然师师姑娘如此美意,她怎么能拂逆,先带着礼物,亲自去白矾楼登门感谢,然后到一层大厅,和管事的一通详谈,最后,让一个小厮带到二楼工具间旁边的一个小角落,开门进去,笑嘻嘻指着说,以后这里就归娘子你了。
平心而论,这个小厨房,比孙巧手点心铺里的厨房还局促一些,想必之前只是个煎茶热点心的小灶,做不出诸如鸳鸯五珍烩一类的山珍海味。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十二分的满足,回到点心铺,立刻宣布了这个大新闻。
孙雪娥拍手叫道:“咱们要开分店了?”
郓哥眉开眼笑:“嫂子,让我去白矾楼干活怎么样?那儿的贵人,打起赏来肯定不手软!”
贞姐则十分担忧:“那、我记哪边的账?”
潘小园跟大伙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大部分人员不变动:孙雪娥依旧在点心铺掌勺,周通依旧留在她身边当保镖,贞姐仍然是账房;扈三娘是不愿意搬家的,况且白矾楼本身也有三五十个保镖,不需要她一个,于是让她留在点心铺。
其实扈三娘也或多或少猜出这点心铺和梁山还有关系,但她本来就不在乎,眼下多了个去城外围观禁军校场的爱好,便更不在乎了,有一次还问潘小园:“那个王什么矮子,还在梁山呢?”
潘小园相信她的人品,她既然保证了不会将这事乱说,那必然是连林冲都不会告诉的——不过林冲本来也知道。
潘小园自己,亲自前往白矾楼,给李师师制作健康食品——反正也不需要太多烹饪上的技巧,懂得搭配便足够了。
燕青则两地跑,一面监督点心店并旁边的客房,需要的时候,到白矾楼跟李师师交流。辛苦是辛苦,他自己不在乎。
董蜈蚣眼下算是投机交易员,依然住在点心铺,但每天早上要到潘小园的所在之处,向她汇报市场动向。
至于郓哥……
“跟我到白矾楼,有你好忙的。”
郓哥大喜,回头朝贞姐做个鬼脸。两人终于江湖不见,各自神气十足地做了个“再见”的眼神。
因为点心铺这边少了几个人手,因此又去张罗雇了些人。王茶汤老汉近来生意兴隆,儿子媳妇也孝顺,于是抢着给推荐了亲家的一个大舅子,说是过去在延安府做过酒店掌柜,颇有些管理经验。
所以点心铺眼下雇佣的外来人员,加上临时工小时工,也有那么十来个。这些人被严格管理,活动范围仅限于店堂,不允许进入后身和旁边的葫芦宅。周通负责严加看守,要是有谁意欲潜入后面“偷盗”,一律立刻开除。
潘小园叫了几个人,将白矾楼里的小厨房收拾好,这就开始了每□□寅晚申的通勤上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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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的健康食品制作小工坊,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开工了。潘小园不敢有丝毫怠慢,派董蜈蚣和郓哥去采买最好的原料,自己每天挖空心思琢磨,怎么把那些毫无特色的粗粮、杂菜,稍微做出点美食的滋味来。最好还得换着花样儿,免得师师姑娘吃得腻了。
当然不好意思再向李师师收钱了。这个免了月租费的小厨房,足以给她带来相当的额外收入。
来到白矾楼的第一天,潘小园就被这里的客流量惊呆了。略略一算,每天至少四位数,比她那个寒酸点心铺高到不知那里去了。
而且来的不仅是达官贵人。寻常的中产百姓,在一层大堂坐下来吃一顿,也并不会花费天价;二层便是举办高档宴席的地方,三层四层是雅座,总体来说,越往上消费越高。
点心铺里最高档、利润最大的几样点心——譬如“有余上上签”、“点茶翡翠糕”、“五色璎珞盒”——潘小园让孙雪娥每日额外多做,然后让人送到白矾楼,让郓哥在堂里售卖。潘小园既包了厨房,她在白矾楼里出售食物,自然而然的就免了“进场费”。
郓哥从来没见过如此人傻钱多的客人大批聚集,简直如鱼得水,大展宏图。再加上白矾楼里物价奇高,第一天下来,营业额就高达三贯五百钱,完全超过了给李师师开小灶的成本。
白矾楼里的大厨掌勺小二,大多数都是男性;酒楼里出现的女子,一般都是从事娱乐业人员——当然,还不至于在酒楼里面胡天胡地。像这种高雅场地,女郎们只提供陪饮陪坐陪聊天,弹弹曲儿,唱唱词儿,倘若跟哪位王孙公子看对眼了,这些高级交际花们各自都有高雅舒适的住宅,一般会把人带回家去。
譬如李师师的宅子,便是在半里之外的小御街。当然眼下没人敢光顾,门可罗雀——唯一的客人是走地道的。
而潘小园自己呢,来到白矾楼第一天,虽然拿面纱遮着脸,但冒冒失失一走动,身材窈窕的年轻小娘子,立刻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娘子是矾楼里新来的?如何称呼?我家官人请娘子去吃杯茶。”
——这是比较礼貌的。
“诶,这小娘子不错,背影儿有点像清风楼那个徐婆惜!马兄,你猜她唱曲儿唱得如何?”
——这是背后议论的。
“娘……娘子好身段儿,只是……穿着打扮略有点土,不如到三楼那间阁儿里坐坐,在下给你……打点头面首饰?”
——这是喝醉了,直接来搭讪的。
潘小园巧言令色,口舌都说干了,还有不相信她只是做生意的。还好燕青时刻盯着她这边动向,连忙过来解围,给她救出去了。
一边低声提醒一句:“你没看么,来喝酒吃饭的女客,全都是有男人陪的,要么就像师师一样,跟着一大堆丫环婆子。”
她想想也是。独自出门的女人未必不是良家妇女,但在白矾楼这个特殊地段,不免是个十分暧昧的讯号。
头疼,这时候无比想念武松。要是二哥往她身边这么一站,再酩酊大醉的酒客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口出轻薄之言。
顺手抓过郓哥:“你……”
郓哥连忙献殷勤:“嫂子?”
“以后我进出白矾楼,你都得陪着我,就当是我家里人。”
郓哥马上会意,笑道:“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我叫你嫂子,人家问起来,就说我是你家小叔子。”
“小叔子”三个字一听,潘小园一身白毛汗,坚决改口:“就说是我弟弟。”
郓哥吐吐舌头,不敢有违。
可是每日和郓哥“出双入对”,感觉未免奇怪。小伙子如今已经长出男人相,变声期过了,破锣嗓子稍有好转,也懂得稍微在意形象,知道最起码十天洗一次头了,也开始去铺子里刮脸。个子蹿得比她高,远远的猛一看,说不上般配,却也不违和。
总不能在他脑门上写上“弟弟”两个字吧。
郓哥自己也觉出不自在,有时候跟在她身边脸红,偷偷瞄她一眼,自己不知道是做贼心虚呢,还是觉得占便宜。他是当场撞见过“嫂子”和武二哥在柴房里衣衫不整的,脑子里想象力不定怎么驰骋呢。
正当潘小园头疼要不要把扈三娘请来,这一天清晨上工,发现灶上多了柄陌生的铁锈钥匙,压着张干干净净小纸条。
“工具间转角字画后面有暗门,通往任店街小尼庵影壁后身。”
潘小园大惊,左右一看,角落里也找一圈,厨房里没别人。再低头看看纸条上的字体,也不太认得,只能看出稳健有力,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没敢轻举妄动。等第二天凌晨,董蜈蚣来汇报市场行情,拉他一道,循着纸条上的指示找过去,果然在一幅山水画后面,发现一扇老旧的木门。锈钥匙伸进去,一扭便开,里面一股陈年土味儿。
董蜈蚣吓一大跳,看看她。她随口解释:“钥匙是在这附近地上捡的。”
此时白矾楼还没来多少客人,二楼基本上是空的。点盏灯伸进去看,只见墙壁上对外开着个小窗缝,引进些微光线;修得好好的楼梯,已经让人踏得旧了;再往下一层,地板上似乎还有一个小拉门,通向地窖,但也已经锁了许久,钥匙打不开。
旁边是一扇小门,推开来,正对着任店街小尼庵影壁。清静之极的一条小巷死胡同,绝少人行。
潘小园简直惊得合不拢嘴。董蜈蚣上下将那“密道”看了一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突然叫道:“小的明白了!”
“明白……什么?”
“大姐你不知道,这白矾楼主人,过去是制白矾起家的,这楼在改建之前,原来也不过是个白矾工厂。这个小楼梯,想必是为了当时的工匠们出入方便而修的。后来改成酒楼,总不能让闲杂人等乱入,地窖也废弃,于是便锁了,用字画遮着——大姐,回头你从这里出入,不是省得在人群里挤了?酒楼东家就算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嘿嘿,居然让你捡到了钥匙,可不是运气?”
潘小园喜出望外,再看看手里的钥匙,心头隐约明白是谁的礼物。
通晓东京城地上地下所有密道的,还能有谁?
而这个礼物送得丝毫不求回报,不难猜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并非什么救人于水火的大恩大德,但却是个小小的雪中送炭。
虽然,这份“关注”让她隐约有些羞恼,
作者有话要说: 但想必对方就是吃准了她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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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楼板上坐了半天,不知该做何表态。若是不领情,未免显得得了便宜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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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简单写了张感谢的字条,折起来,丢在小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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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字条却一直还在原位,没被人捡走。摆明了是告诉她,这楼梯此后给她专用,他不来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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