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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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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小园才听一半,就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

    “瞻云馆——西门庆何时和瞻云馆扯上关系了?”

    孟玉楼也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有些畏缩,答道:“官场上的事,奴并不知。只是零碎听他和五娘子提起过。”

    眼下两人所处之地,乃是孟玉楼的新产业,宣泰桥边一所绸缎铺的后身,离西门庆的府邸远远的。

    孟玉楼没了男人,生活状态似乎和以前并无太大波动,只是每日闲在闺房里,让几个丫环伺候着,账本拿进来看一眼,每天的进账足够维持她的生活。

    潘小园试着恢复女装去拜访她——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孟玉楼除了小小的惊讶,并未有太反常的反应。毕竟当年只是匆匆的一面之缘,当年那个秀气俗货炊饼西施,也不过是西门庆无数猎艳企图中的小小一个挫败,给大家留下的印象都不深。

    而眼下,两个人地位反过来。潘小园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神秘女郎,而孟玉楼成了依靠她的小家碧玉。

    “你真的不知道瞻云馆是什么地方?”

    见孟玉楼再次摇头,才确定她确实和此事没什么关系。

    “奴家见识短浅,这种事向来也是不多听的。”

    潘小园如何不知,瞻云馆是一家接待外国人的豪华酒店。辽、夏、回纥等大国,在京城自有使馆;而那些阔气的胡商、叫不出名的小国派来瞻仰学习的旅游团、以及游历四方的异国学者,很多时候就被安排到瞻云馆居住。

    西门庆跟他们有来往?

    孟玉楼又补充一句:“不过,他有时会跟五娘说些官场中的事……”

    五娘就是李瓶儿,起初是大名府梁中书小妾,而梁中书是蔡京的女婿。李瓶儿后来又嫁过一个花太监的侄子。这么说来,西门庆这些人脉,还有不少是李瓶儿给牵线搭桥的?

    孟玉楼又说:“还有……嗯,他最近在帮什么十节度打通蔡太师那边的人脉,说是要清剿什么水泊梁山,若是成功了,他便可以大大升官。这事他不让下人乱说,但我手下的丫环还是听他提过几次。”

    这个情报非同小可。潘小园又是一惊,过去一直是地方官军小打小闹,眼下……终于要派出“天兵天将”了?

    细一想想,梁山大军占了西门庆的老家阳谷县,他“报仇心切”,在朝中主张“剿匪”,倒也不失其理。但是怎的早不“报仇”,偏偏等到最近才站队,想必也是有利可图。

    大军一动,粮草先行,多少贪官污吏犹如苍蝇一般盯着这块肉,因此主张对梁山用兵的,委实不在少数。这上下一牵涉,免不得就有些难以见人的权钱交易。高官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委托一个精明贪婪的西门庆,肮脏的细节交给他办理,倒是十分方便有效。

    但梁山的计划,本来是和明教同时“揭竿而起”。现在朝廷提前对梁山动手,无异于将这个计划打乱了。

    她心想,这就别怪西门庆自己作死了。本来跟他是私人恩怨,暗算他的时候,也尽量个人行动,不浪费梁山资源。现在倒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这人决裂。

    辞别了孟玉楼,回到点心铺,等到晚间人齐了,将日间听到的、什么十节度清剿梁山的计划,赶紧通知大伙。

    *

    一屋子梁山成员立刻炸了。

    周通怒道:“奶奶的,咱们还不曾打到东京,他们倒先来惹俺们!嫂子,这大军什么时候来打?咱们要不要回去助战?”

    潘小园知道,在那个平行水浒里,十节度使确实曾经征讨梁山。这些人都是战功累累的大将,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实力不可小觑。然而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宋江吴用指挥大军,打了个丢盔弃甲,狼狈投降。自此梁山的实力方才震惊朝野。

    但眼下呢,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谁知道这个世界的进程会有什么变化。坐视不管,十节度总不至于自己乖乖缴械。

    问燕青:“李师师那边,透露过朝廷将会何时出兵吗?”

    燕青苦笑:“我只是个送吃食的小厮,就算师师知道我的背景,又哪能跟我说这种话。”

    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女声大大咧咧地说:“我倒是瞧见,城外兵营里,确实有些不寻常的调动。”

    潘小园一惊。扈三娘平日里和这帮梁山兄弟“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开会,她从来是自觉回避的。眼下不知何时出了来,静静听了半天了。

    不过听她的口气,这是在给他们报讯呢?

    也难怪。毕竟梁山上有一个林冲,她总不至于希望朝廷“剿匪”成功。

    周通又说:“这事的细节,多半还要着落在那个什么西门庆身上。咱们把他绑来,拷打一番,问出个所以然,然后赶紧去向寨子里报讯,预先准备军马交锋,才是上着。”

    毕竟是老资历好汉,想问题的路子也十分简单粗暴,却是梁山作风。

    燕青却犹豫着表示了反对:“那西门庆毕竟是朝廷官员,暗地里使坏倒是可以,要是不分青红皂白把他绑来,事情一闹大,咱们这暗桩可就做不成了。”

    潘小园想想也是。再说,就算他们真的能成功绑架西门庆,难不成把他关在点心铺里,跟她那万两黄金咫尺相望、和怀孕的孙雪娥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大家稍安勿躁。我……也许能从其他地方找到些线索。”

    *

    重阳之日,东京郊外独乐冈,游人登高做宴,卖栗子黄、银杏、松子肉的小贩穿插其间。

    山石下,岳飞深深一揖,而后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师姐今日得闲?”

    潘小园十分满意地见他又蹿了个子,脸颊也不像上次那么消瘦了,知道自己辛苦挣来的金子得其所用,简直比自己败了蔷薇花露还要开心愉悦。

    摆出姐姐的范儿,笑道:“今日重阳,官军也都放假一日,你又没时间回家,总不至于在军营里窝一天吧。今儿算是姐姐请你出来玩半天,你别拘束。”

    岳飞离家从军也已一年有余,此时“每逢佳节倍思亲”,被这位新认来的姐姐带着登了一回高,遥望家乡的方向,也忍不住有些感怀。

    跟她寒暄几句,问:“武松大哥可好?”

    潘小园先是脸一红,随后也有些失落,答道:“便是还在山东栖身,最近可能忙些。”

    一面说,一面招呼他坐下,随身带来的几个食盒打开。

    岳飞每日粗茶淡饭的,何曾见过这等精致点心。虽说他并不耽于口腹之欲,但毕竟年轻,还是悄悄咽了口口水,谢了一声,上手就去拿。

    潘小园再笑吟吟开一瓶好酒。这回岳飞严守规矩:“师姐恕罪,我不能饮酒。”

    那也不勉强。潘小园本来还有些飘忽的担忧,怕自己供着他好吃好喝,别真把一代军神给带得腐化了。这会子跟他相见,只一刻的工夫,就明白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在口腹之欲方面,岳飞的自制力比武松强多了。

    那也就不馋他了,酒瓶子放回去。

    等他吃到一半,才冷不丁问一句:“你方才问武二哥可好。他眼下在山东脱不开身,你——也知晓些原因吧?”

    岳飞嘴里含着她的“胡说八道”,举止终于放开了些,含含糊糊答:“不知道啊。”

    潘小园不跟他绕弯子,左右看看,轻声说:“我们最近得到线人通报,说朝廷可能启用十节度,大兵围剿梁山。你在军中,这事你没听说?”

    这阵子她自己想想,也大约想明白了武松为什么脱不开身来东京。十有八`九的可能性,梁山那边也模模糊糊听到风声,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敌呢。顿时就不怪他了,反倒担心起来。

    岳飞却是微微一惊,随口说:“没听说过。”

    说完,才把她的话琢磨一遍,再认真答:“若是十节度带兵出征,他们从各地出发,征的必定是地方军马,岳飞是无缘加入的。”

    潘小园丝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心中暗暗叹口气。从岳飞这里,怕是无法得出什么有用情报了。

    岳飞却放下手里吃食,诚诚恳恳补充一句:“但……有句话,即便师姐怪罪,岳飞也要明言。倘若朝廷真的征了我的部队去议取梁山,岳飞……义不容辞。”

    这话说完,有点难堪的寂静。潘小园半天才说:“我知道。”

    上一次和他分别时,他就隐晦地透露出这么个意思,也小心劝诫过武松,倘若他一直留在梁山,兄弟两个,难免没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她措辞了半晌,才说:“兄弟,你是给国家卖命的人,梁山犯上作乱,目无法纪,自然、这个……不是太好……但,你有没有想过,眼下国家里也是皇帝昏庸,贪官横行,你若是要给这些人卖命,未免不值。”

    岳飞从容笑道:“这我知道。恩师生前已提点我多次了,第一是报国,第二才是忠君。倘若官家要征我去江南押运花石纲、祸害百姓,难道我也从命不成?”

    潘小园乐了。这人完全不愚忠,简直太有前途。

    脱口问一句:“若真是那样,你怎么办?”

    岳飞苦恼道:“只好胡乱吃些东西,淋淋雨什么的,人又不是铁打的。”

    潘小园扑哧一笑。这小伙子居然也学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了。九成九是被周老先生潜移默化的。

    跟他抬一句杠:“即便你生病了,朝廷还是会派别人去押运花石纲,百姓还是深受其害啊。”

    岳飞抿起嘴唇,不说话了。想必他自己也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潘小园不打算跟他聊太多的家国天下。有着周老先生的教导,她丝毫不担心这位师弟会走上什么歪路。今日本就是带他出来放松的。

    正要说些别的,岳飞却似下定决心,来了一句:“那就如师姐说的,尽快升上高位,到朝堂上,去当面劝谏官家,不要再征花石纲。”

    其心可嘉,可惜忘了整个大宋朝一直是重文轻武。潘小园又忍不住逗他一句:“就算那样,你一个武将,能有多少影响力,到时如何劝谏?兵谏么?”

    岳飞微微变色,不接话了。

    潘小园还是觉得有些话不能乱说,讪讪一笑,找补道:“师姐我跟梁山草寇们待得久了,说话没遮没拦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个话题不再继续,转而跟他说:“对了,今日请你出来,也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嗯,我一个女人家,在京城里做生意,不太容易……”

    一提到帮忙,岳飞的小大人气质终于有所减弱,赶紧问:“师姐要我做什么?岳飞一定尽力。”

    见她笑得客气,想起来再补充一句:“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

    潘小园笑道:“哪里,怎么会。”

    *

    等跟着她进了城,径直走进汴河大街的一所牙行,岳飞才彻底傻了。

    赶紧把潘小园拉到一边,悄悄说:“师姐!这个使不得。”

    潘小园不动声色悄悄回:“有什么使不得,第一,若你不说,你身边的同僚又不会知道。第二,就算知道了,只能说明你家境富有,跟腐化也沾不上边。以大多数人的德性,也只会加倍巴结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可是你的钱……”

    “难不成我还怕你卷了它跑了?”

    岳飞左思右想,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但直觉和经验同时告诉他,师姐今日要做之事实在太惊天动地。

    潘小园任他发呆,直接叫过那牙行掌柜的,将那“待售房产”的小本子翻翻,手指划过去。

    “这里、这里……便桥东街这三间铺子……州桥夜市这十个摊位……还有这里、那里,都给我签下来。”

    这姐弟俩都衣着朴素,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可开口就是耸人听闻的大手笔,那牙行掌柜的下巴都快掉了。

    “娘子,你们这是……这间铺子,开价八万……嗯,是八万贯,娘子看好,可不是八万钱……”

    “我知道。”

    “呃,不知娘子购买这么多地产,这、这……”

    “做我弟弟的媳妇本。”

    几句话噎回去。东京城藏龙卧虎,那掌柜的不敢再问。

    潘小园把岳飞拉过来,低声笑着催一句:“这个忙你帮不帮?是不是我还得真送你一套,给你做媳妇本呢?”

    岳飞脸红了,想不出个拒绝的理由,只能说:“但凭师姐安排。”

    潘小园笑道:“如此多谢!掌柜的!过来办手续!”

    古人安土重迁,但有些许积蓄,总要到乡下换成几亩薄田,才算是真正心里安生。眼下潘小园也不能免俗。她院子里藏着巨额现金,晚上睡觉都未免不踏实,总觉得要换成房契地契,这财产才算安全。

    而女人家单独买房有多麻烦,她早就有所体会。自从上次买商铺受挫,她就认真思考自己在东京扶植“经济人”的可能性。

    论家世清白、无懈可击,自己身边只有这个“师弟”是最好的人选。把房产买在岳飞的名下,比用她自己的名字还放心。当即将埋藏的黄金现钱,一多半换成不动产。

    见岳飞答应了,眉开眼笑,几块火炭似的金子甩出去做定金,让那掌柜的回头去跟她取钱。掌柜的恍惚出神,如在梦中。

    岳飞签了字,他名下就立刻多了价值一百万贯的民宅、商铺和田产。他看着那一笔一划的数额,有些心惊胆战,核对了好几遍。

    出了牙行,还是立刻跟潘小园表态:“这地契我不能要。”

    潘小园笑道:“自然是我给你收着。这其中的多数商铺都是正常营业的,地也有人租种,咱们只要每月收租金就成——好好,租金也是我负责收,你不用管。我还买了几间空的民宅,其中曲院街这间,我自己要用;旧曹门街那一所留给你,你若需要进城办事,接待家人,甚至万一出什么祸事,需要隐藏躲避的,尽可以往那儿去。”

    岳飞还是被她的手笔震撼了,结结巴巴来一句:“我、我不会出什么祸事的……”

    潘小园不答他。以岳飞这样的高洁性子,要在淤泥般的大宋官与军队里周旋,要想一辈子不出事,怕是比李师师看上毁容版燕青还没可能。

    眼下的他,意气风发,满心报国之念。但潘小园心中弯弯绕,还是免不得想到一些坏的结局。

    突然心思飞出去。秦桧这兔崽子,眼下在哪儿发财呢?

    只听岳飞再犹豫问一句:“师姐,你这买房的钱……”

    这时候想起来问了。潘小园赶紧笑盈盈答道:“放心,不是打家劫舍得来的。”

    按照梁山逻辑,这钱属于“劫富济贫”的“不义之财”,来源一万个合法。但在岳飞眼里可不一定。潘小园最终还是没跟他百分之百的透底儿。

    岳飞便也不问了。既然是恩师“钦定”的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