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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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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最后一课

    瞿蔺和姜湖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赶路。

    姜湖再度跟随瞿蔺回到楼内的时候,得以进入此前她穿楼而过时见过的一楼那间有生活痕迹的房间。

    瞿蔺的家具很少,唯一的大件是被一块儿长布围圈起的一张床。

    此外既没有椅,也没有凳。

    墙面的漆大部分都脱落了,能看到内里的砖石。

    窗外日薄西山,室内的光在慢慢收起翅膀飞走,徒留下一室晦暗。窗户还算完整,碎玻璃被人用胶带固定住,没有脱离窗棱。

    窗帘上落了灰,被人拉开堆在窗畔。

    姜湖抬头看,发现头顶的那盏灯,灯罩碎了,不知道还能否照明。

    窗台上有一个倒下的相框,姜湖走过去将它扶正,发现上面是一个中年女人。

    一个和瞿蔺面容相像的东亚面孔。

    他的母亲?

    照片上的女人姜湖觉得面熟,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姜湖仔细打量室内环境的功夫,瞿蔺已经将停在楼前街道上的车调到楼后,姜湖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汽车啸鸣声。

    姜湖开了房门,看着和房门相对的,同样开着的楼后门。

    透过这两扇开着的门,她能看到置身楼外的瞿蔺。

    *****

    瞿蔺停好车,正往楼内走。

    他还没进门,听到远处有人唤他的名字,于是脚步又停了下来。

    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当地人nissan。她听到车声从她开的超市内探头观察,发现是瞿蔺回来了,于是前来寒暄。

    瞿蔺此前同nissan并不相熟。

    战后重回这里的人不多,他们巧遇时偶尔攀谈几句,才算是真正认识。

    很多人即便活着也在战后选择了远离,不再迁回这片有丧失亲友的悲痛记忆在的故土。

    还愿意回来的这些人,互相之间自带一种彼此珍重的情谊。

    nissan将一个大型纸袋拿给瞿蔺:“吃的,拿着吧。”

    食物是他们需要的东西,瞿蔺没推:“谢了。”

    他接过,而后从他从车上拎下来的包内寻找钱包。

    nissan一把摁住他的手:“不用了。”

    她的拇指在瞿蔺掌心虎口处碾了碾,带着某种暗示。

    瞿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从包内把所有的纸币抽出来塞给她:“应该的。”

    他句子都不长,越发礼貌而疏离。

    nissan还是推拒:“不用。这样吧,你帮我搬个东西,过会儿去我家一趟?”

    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这片的电还是断的,nissan寡居,夜色下能做什么?

    瞿蔺没有回收纸币,而是将视线调转,看向远处站在层层门后的姜湖。

    他对着nissan说了句什么,nissan转头看了姜湖一眼。

    她很快离开,不再提让瞿蔺夜色升时上门,只离开前又多看了姜湖几眼。

    ***

    瞿蔺拎着从车上拿下来的东西和nissan给的食物进入室内的时候,姜湖靠在床边问:“拿我当枪拒绝人?”

    这片土地缺青年男性,她知道。

    相应的男性抢手,顺理成章。

    nissan离开前看她的眼睛里有恨,有嫉妒。

    nissan看了又看,姜湖觉得她看过来的每一眼都带刺。

    此前nissan的小动作,和瞿蔺骤然紧绷冷淡了的神色也没逃过姜湖的眼睛。

    她猜瞿蔺甩了她一口锅。

    姜湖的这个问句问得太过笃定,还透着看戏之心,瞿蔺听出来了。

    瞿蔺将nissan给的纸袋放在窗台上,背对着姜湖说:“猜得对。我告诉她你是我有杀人倾向的姑姑,靠近不得,建议她离我们远点儿。”

    她想看戏,他就把她扯进她置身事外看的戏里。

    姜湖:“……”

    杀人就算了,姑姑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无语过后,姜湖讥诮回:“我得谢谢你给我长了一辈?”

    瞿蔺说:“客气。”

    他还接收了。

    姜湖笑了,气的。

    她知道他同nissan说的应该不是这句话,他这样回复只是为了怼她。

    他在她眼前倒是越来越鲜活了,她已经不知道该往她了解到的这个名为瞿蔺的人身上添什么样的形容词好。

    想起那一大片墓地,姜湖决定包容他。

    姜湖半天没声,瞿蔺整理好从车上带出来的东西后,回身问她:“怕冷吗?”

    他问得和上文毫无关联,姜湖的包容心还未完全释放,不禁讥问:“怕的话,你会治?”

    姜湖话里带着起伏,瞿蔺却仍旧冷静而克制。

    瞿蔺只回:“怕的话,晚餐我们在室内点蜡烛;不怕的话,楼顶借自然光。”

    看来那灯真是坏的。

    姜湖瞬间忘了前尘往事,理智做出选择:“那楼顶。”

    ***

    楼顶是歪的,不平。

    姜湖靠自己走加瞿蔺牵领帮扶后,最终坐在被削掉顶的顶楼地面上时,才发现它是歪的。

    夜色已经慢慢爬升,四周的景物越发黯淡,天幕上的一轮孤月慢慢亮了起来。

    姜湖坐在瞿蔺的旧衣服上,手里拿着瞿蔺给的两块儿比萨饼。

    饼内包裹着烤肉串,配着蔬菜沙拉,口感算是丰富。

    这也算是一日下来姜湖享用的最为丰盛的一餐,奇怪的是竟然是在一路上目前为止她经过的最破烂的地方——伽米。

    食不言。

    姜湖消灭掉比萨饼之前,没有开口同瞿蔺说话。

    渐渐的,夜空中的星被一颗颗点亮。

    夜色完全降临时,姜湖解决完了食物。

    坐在楼顶,借着这月色,她能看到瞿蔺的那一些“兄弟姐妹”,以及他的邻居。

    没有风声,姜湖和瞿蔺不说话时,四周也没有人声。

    姜湖不知道人到底是否存在灵魂,此刻如果她想举杯,那些骤然在战争中离世的生命能否跟随痛饮。

    夜深人静,适合对月小酌,便于安眠。

    姜湖侧身打量瞿蔺周身一圈。

    瞿蔺安安静静在她身旁坐着,视线放远看着楼下的土地,也看着那片土地后的废墟。

    他吃东西没有声音,不像活人。

    姜湖一番打量仍旧很直接,瞿蔺已经在这一日内习惯了她的盯视,没有回视她。

    最后姜湖问:“喝一杯?”

    她没有在他身旁的纸袋内发现酒壶。

    瞿蔺闻言这才看她,看到她脖颈那圈创可贴,他拒绝:“等你的伤好再说。”

    姜湖无视那一圈累赘:“轻伤,不需要下火线。”

    瞿蔺仍未妥协:“这个国家提倡戒酒。”

    姜湖道:“了解,信/仰所在。”

    她又看着瞿蔺说:“讲个道理。我身为人,待遇是不是不该差于牧羊犬?”

    瞿蔺没出声。

    还不如被喂酒的牧羊犬?那换一个口突破。

    姜湖又说:“虽然他们离开很久,说实话,看到这片墓地你还是难免触景伤情。”

    “人心情差的时候,会需要酒。”

    瞿蔺听着。

    姜湖话里说的是——是他需要,她可以奉陪。

    他的阅读理解还可以。

    瞿蔺转而看着姜湖的眼睛,坐得近,他从姜湖的眸色中得出另一个结论。

    她——酒鬼。

    这是个表里很不一的女人,瞿蔺想。

    ****

    瞿蔺最终妥协。

    清酒的味道不烈,姜湖入口没尝出新鲜的味道。

    没有酒杯,只有酒壶,手中的重量清减了不少后,姜湖继续同瞿蔺聊:“这些碑上的字,是你刻得?”

    瞿蔺垂眸看向木碑,说:“是。”

    姜湖问:“碑上都写了什么,名字?”

    瞿蔺嗯了声:“他们,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没留下墓志铭,我没有权利替他们总结人生。”

    这个沉重的话题该翻篇了。

    姜湖转问:“既然是电工,你的专业不是阿拉伯语?”

    当然,她对电工二字仍存疑。

    瞿蔺视线落在近处姜湖狭长的身影上,没有吝言:“不是。从小随我父亲学了些。”

    姜湖猜测:“老师?”

    瞿蔺摇头。

    姜湖再猜:“外交官?”

    瞿蔺这次没否认。

    想到alma说他无牵挂,姜湖也没再问他长辈的去向和生死。

    她只说:“技多不压身,好事儿。”

    话至此,夜深人静,广袤大地上只有他和她,瞿蔺也罕见地反问了姜湖一个问题:“你,又为什么学法语?”

    姜湖极少被他问问题,她数的过来。

    姜湖微眯眼,酒气此时也在不断上涌。

    姜湖说:“不稀奇,小时候看了几行课文,记住了它。”

    听后,瞿蔺问:“《最后一课》?”

    他似是随口一说,在姜湖话落那初初一刻,他立刻接口。

    姜湖耳畔却一阵嗡鸣划过,在听到这四个字那刹那一瞬。

    她不确定是因为她听到了和她心底的答案一致的内容,还是因为酒。

    他猜得对,是《最后一课》。

    瞿蔺灵光一闪的这个答案,就是她的原因。

    *****

    年少时的那篇课文,姜湖记得久。

    一方面是因为爷爷姜式武从小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这是素材。

    另一方面是,姜行背得熟。

    {普法战争中法国战败后,在被割给普鲁士的那片土地上,禁教法语,要改学德语。

    课文里写:

    爱国师生的最后一课里,老师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

    姜湖自此记住了法语。

    不是因为任何高尚的情操,只是年少时的一些印象。

    ***

    在瞿蔺说出那个题目后,姜湖有许久没有再说话。

    巧合吗?

    不会,这么多年,没这么巧过。

    有人问过她,有人猜过,但没这么对过。

    他们已经在楼顶坐了很久,此前风平,此刻渐渐风起。

    姜湖扯了下衣角。

    瞿蔺见状脱下外套,扔给她。

    挺好的男人,姜湖想,很体贴。

    在她猜他在守墓,在她知道他救人时,她已经这么觉得。

    姜湖没动,衣服还没有披在她身上,可她感觉身体某处渐渐热了起来。

    瞿蔺拧眉看她。

    姜湖说:“僵了,劳烦你借我双手,披一下。”

    瞿蔺微微挪向她,拿起外套,披在姜湖肩头。

    他的手臂伸在姜湖肩两侧,披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来。

    姜湖:“瞿蔺。”

    她突然出声。

    瞿蔺闻声垂眸看她的脸。

    在他视线刚搁置到姜湖脸上那刻,姜湖忽然松开此前握住的酒壶。

    她的眼和被酒烫过的胃一样热。

    当啷一声响后,姜湖在瞿蔺垂眸那刻锁定他的唇,她单手勾在他颈后,另一只手勾在他腰间,微提上半身,吻了上去。

    瞿蔺僵在原地,身前贴着他的身体是软的,覆在他唇瓣上的唇是软的。

    他身体的某些部位,也被她撞软了。

    姜湖没攫取,只尝了口。

    很清新的味道,覆盖掉她的酒气。

    她退开后手背在瞿蔺侧脸上蹭了蹭。

    他眉仍旧拧着,深邃的眸底,那片黑正在翻江倒海。

    姜湖问他:“你什么感觉?”

    是扑通扑通,还是一潭死水?

    瞿蔺望着她,压制着随夜色和酒意潮涨般的东西。

    瞿蔺挪远了半米,而后冷静地提醒姜湖:“我们很快会各走各路。”

    这条路有终点,但这终点却不是生命的尽头。

    打一炮就散,吻完忘掉,他都玩不起。

    姜湖说:“明天记得提醒我。”

    瞿蔺眼里写着:提醒什么?

    他不解。

    姜湖说:“再吻你一回,确认我到底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