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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起唐绫便一直没有合过眼,送走裴海后她便一直坐在窗边,静看月色逐渐沉淀、日光熹微。
从昨夜起发生的事情她全都想不通,想不通为何安夫人会突然提起让裴海娶自己,想不通为何裴海竟会应了安夫人,她努力地回想自己昨夜是否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可昨夜的所有的细节都没有差错,然而,她仍旧不懂。
他不会不知道,一旦应了这门亲事,就不会那么轻易的能解除。
裴海那样的人,怎么会怕安敏恤因为自己闺誉的关系揍他;裴海那样的人,只怕连镇远侯也无法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娶不想娶的人;裴海那样的人,身边有太多美好的女子,就连容华郡主都为他倾心;裴海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应下这门亲事?只是简单的想要给她的爹娘一个交待而已?
不可能,就算是她闺誉有损,作为泰安城远近闻名的魔星,他也一定能够想出千万种办法补偿。
那么,是因为他与安唯承交好,想要照顾她?
不可能,若只是照顾,何必定下婚约?何必赔了自己的婚事?
那么,是因为他喜欢她?
更不可能,就连容华郡主那样美好俏丽的女子他都不喜欢,又怎么能看上木讷沉默,一无是处的自己?
她想不通,也不懂裴海,更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就成了他的未婚妻,这一切来得突然,让她手足无措。她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许久后又重新张开手来,那枚圆润的玉佩在她手中透着莹润的微光,玉佩上的“川”字有如烙印,一笔一划,笔锋张扬爽直,就如他的人一般。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再次陷入沉思,直到房门被人敲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正是安夫人手里拿了一只红色的小布包,独自前来,她连忙起身相迎,却又动了伤腿,踉跄了一下复又摔回了椅子上。安夫人略带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查看了一番,确认她伤处无碍才坐了下来。
“你如此粗心大意的,你让娘如何放心。”
她不知道裴海何时离开江南,可裴海离开江南的那日,便也是唐绫要离开她的日子了,她又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让安夫人符合放心?安夫人心中唏嘘,将布包交到了唐绫手上。
“这里面是些金银细软,娘如今也用不上了,你离开时且带着,或许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唐绫一滞,布包里的都是些戒指耳环小坠子,有些她记不清,可有几件她却是见过安夫人平日里常常佩戴的,又怎么是“用不上”的呢?心头微微酸涩,将她记得的那些一件一件地捡了出来,安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
“娘知道你心疼娘,可是娘也心疼你。你这次一去也不知道要去多少久,虽然有阿川照顾你我与你爹都很放心,可是万事都敌不过万一,银钱俗气,可许多时候手边没有了银钱便是寸步难行,娘希望能给你留一些退路。”
安氏夫妇不是信不过裴海,裴海的人品他们是信得过的,即使安敏恤并不是很愿意让唐绫嫁给裴海,可事情如今已经定下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昨天夜里回屋后他便让安夫人准备一些财物偷偷的交给唐绫,唐绫平日里就没有太多的心眼,他怕她会吃亏。
“东西不多,但也是成色极好的,也能换出价钱。”安夫人一边说,一边从那堆金银里挑出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俯身给唐绫戴上,“这对耳环是娘年幼时候常戴着的,今日也送给你,算是留个念想。”
安夫人并没有告诉她,这对耳环是当年她及笄时母亲赠予她的礼物,是她所有饰品里,她最珍而重之的。
“虽然你们没有告诉娘你们要做的是什么事情,但娘猜想一定不简单,爹娘对你没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你走后爹娘也不能常常在你身边,如果阿川敢欺负你,你大可欺负回去,千万不要忍着,你要知道即便爹娘不在你身边,爹娘也是你的后盾。”
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唐绫的手,被那双温软细腻的手握着,唐绫突然有一瞬间分不清是当年的初见还是此刻即将的分离。
她还记得,这双温柔的手带给了她多少从未有过的温暖。
唐绫来到安夫人身边,屈膝在脚踏上坐下,将头靠在安夫人的膝盖上。安夫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笑了,抚了抚她的长发,唐绫甚少有如此亲昵的动作,此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善言语,只能用行为去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
“娘,谢谢你。”
安夫人眼中有水光闪过,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傻姑娘,你是我的女儿呀。”
其实在很久很久之前,安夫人就已经将早夭的阿宁安放在了心底深处,那都是已经过去了,即使她再想念,阿宁也不会回来,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唐绫,一个与阿宁截然不同却又让她心疼的姑娘,她爱阿宁,也爱唐绫,这两个姑娘都是老天送给她的好孩子。
“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因为要做别的事就什么都不顾,知道了吗?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让阿川去做,他皮糙肉厚的伤得起,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身上要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听说那个地方很冷,我那儿有些料子,晚些就让若兰到我那儿领了来,给你做上几身保暖的衣服……还有,我准备了一些平日里能用得上的药,已经吩咐做成药丸子,明日让若兰一同给你送过来,虽然不是什么救命的药,可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安夫人不厌其烦的嘱咐着,就好像明日唐绫就要离开一样,儿女远行,作为母亲又哪里放得下心呢?而唐绫则是伏在安夫人膝上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来自母亲的温柔。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离开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给大哥报仇,但她也一定会努力的活下来,为了爹娘。
而为了自己,她不会放过穆追的,一定不会。
城里近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如意楼的花魁姑娘被越王世子以三千两黄金高价赎身入了越王府,作了世子的侍妾,可隔天就死在了越王府的后门,有人报了官,仵作查验后发现那花魁全身没有一处伤痕,却断了三根肋骨,肋骨戳穿内脏而死,花魁本就是烟花女子,无依无靠的也没有亲人,死了也不过是一条不值钱的人命罢了,没有人敢将苗头转到世子王康身上;二是平夏帝见胞弟越王缠绵病榻久不见好心里焦急,派了官员带着太医来到江南为越王看病,一时间皇帝与越王的手足之情便被绘声绘色地传了开去,无人不知当今皇帝手足情深。
而在谢氏府邸,一名身穿紫裳的男子坐在厅堂正位,悠闲地品尝着新茶,他端着白瓷茶杯的手指干净修长,天生就该舞文弄墨、写意书画的手大抵就该长这样,他平凡的容貌上笑容满满,没有丝毫攻击性,可坐在下首的谢澜却一敛平日闲散的模样,目光凝重。
“本官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先到府上说一声,免得日后谢爷没了个准备。”
这些日子以来谢澜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一边要应付平夏帝的贪婪还要一边与穆氏周旋,两边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商得罪得起的,而此人,谢澜不知他身后代表的到底是平夏帝还是穆氏,断不敢松懈,字字斟酌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何事?”
“当然是谢爷的一件旧事了。”紫衣男子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在了桌面上,一下一下地,仿若无心,却又像催命般的节奏。
谢澜不明所以,皱起眉头,“请大人示下。”
紫衣男子一抬眸,目光炯炯地看进谢澜的眼睛里,他脸上是笑着的,可他的眼睛却毫无笑意,带着让人通体生寒的冷意。
“那是一封六年前的信笺了,开头是:呼延兄,见字如面……”
谢澜浑身一震,手边的茶盏被他的动作扫到了地上,应声碎裂。他睁大眼睛看着紫衣男子,眼神慌乱。
“谢爷写了一手好字,字中风骨,是如何都模仿不来的,况且那封信上,还有谢爷的印信。”紫衣男子看着谢澜失态的模样,笑意更深,他抚了抚袖子,继续道:“想来谢爷是想起来了,要知道,如果不是穆相给谢爷将这封信藏了起来,皇上早就将谢氏发落了。该如何做,我想如谢爷这般识时务的,一定知道该如何做了。”
谢澜眉心紧蹙,全然不再像平日的模样,用力地咬紧了牙关。
紫衣男子见了谢澜那毫不压抑的怒意,那双眼睛里突然出现了笑意,他站起来环视了厅堂一圈,对身后的黑衣侍卫道。
“谢氏一族有多少人来着?今夜替我打听打听,我好给谢爷准备些礼物。”
他说得温和,可听在谢澜耳中却像是一条正在吐信的白蛇,阴森至极,让他通体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