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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
许沐走在积雪没膝的山路上, 每移动一步都要费上很大力气。
凛冽的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他在空无一人的山林里走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才终于远远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一户人家。
他向着那家人的大门处走了几步, 忽然发现,在一侧的栅栏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
那个人很小、很单薄,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膝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
许沐转了个弯, 没再向着大门, 而是向着那个孩子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许沐弯下腰问道,顺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小男孩抬起头,看着他, 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 但却红肿着,像是狠狠哭过似的。
“你哭了?”许沐问他。
小男孩摇了摇头, 眼睛在阳光下又渗出了一点湿意。
许沐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突然从门内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浑身上下粗布衣跑, 腮下一团乱糟糟的胡须。
“你在这里躲着就以为没事了?给我起来!”男子揪着小男孩的衣领,一把将他提离了地面。
许沐这才看清楚小男孩的衣着,磨破了的裤子上缝着花花绿绿的补丁,一双草鞋露着两排冻青了的脚趾。
许沐下意识地想去握住他露在外面的冰冷的膝盖,但男子却没给他机会,将手中的小男孩拖在地上,拉进了院子。
许沐鬼使神差地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男子十分熟练地从草垛上拿起了一根细竹棍, 毫不手软地扬手,三两下便将小男孩本就褴褛的衣衫抽得支离破碎。
“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男子的声音在凌厉的鞭声中夹杂着响起。
“不敢了。”小男孩嗫喏道,双手撑在身后向后挪了些,想向后躲,可是随即便被男子狠狠踩住了右手。
那只脚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上用力地拧了起来,将小小的人死死钉在了地上。
“还敢不敢躲?”男子将竹竿抽在了小男孩的脖子上,瞬间划出了一道鲜血。
“不敢了。”小男孩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为了躲那根竹竿,还是避开略有灼热的日光。
中年男子抬起了脚,放过了那只饱受摧残的手,转而对准了小男孩捂起来的脸,狠狠将他踢离了自己身前。
小男孩在地上滚了几下,也不去抹脸上的血,又默默爬了起来。
“你去哪里?”男子在他身后喝道。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答话,依旧向院子里面走。
中年男子丢下竹竿,上前将他揪回了自己手边,问道:“你的眼睛还疼吗?”
小男孩一愣,似乎有些惊讶,怔了一瞬,又赶忙摇了摇头,沙哑答道:“不了......”
“不了就别给我装病!”男子双手一上一下,左手托住了男孩的下巴,右手拽住了男孩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把脸抬得很高,眼睛正对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我看看,看你眼睛还会不会哭出水来。”
小男孩的双眼瞬间便涌出了两行泪水,却依旧没说话。
男子逼他看了会儿太阳,突然拿膝盖猛地顶了一下他腰间,小男孩猛地向前一栽,跪了下去。
男子口中道:“既然屁事没有,就继续干活。”
小男孩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男子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衣服,从大门走了出去,又回身将门锁好。路过门口时,还上下打量了番站在门口的许沐,这才离开。
许沐看着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林中,走上前用剑斩断了锁,推开了门,走进了院子。
院中已是空无一人。
许沐顺着院中积雪上杂乱的脚印,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前厅。
还是空无一人。
许沐退了出去,这次出来,他见到刚才空空如也的院中,此时有了人。
那个小男孩手中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一个小屋前的门前捣鼓了片刻,打开了门上的锁。
许沐看着他进了屋子,自己也轻步跟了进去。
只见小男孩沉默着一言不发,向屋内走去,接着撩开了一道油渍斑斑的布帘,露出了一张破败的床铺。
“啊——”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惊呼,躲向了更深处。
许沐借着并不强烈的阳光,看清了那个人影——那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双颊冻得红扑扑的,身上倒是穿了很多层布料,却仿佛不怎么御寒,像个小圆球躲在床上发抖。
小女孩见了来人,似乎很害怕,两只眼睛略显惊恐地盯着男孩。
小男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上前,想去把她拉出来。
小女孩又叫了一声,从床上蹦起来躲开了他的手,口中含混不清喃喃道:“我没打你......”
小男孩见她越躲越远,只得收回了双手,转而向床后走去,在一处房梁下站住了,望着高高悬在房顶上的一只篮子。
这一望就是半刻钟之久。
小男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篮子,一边望一边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
站了一会儿,小男孩收回了视线,从一旁搬过来一张破椅子,踩了上去,将胳膊伸得很高,勉强碰到了那只篮子的底,谁知忽然脚下却一偏,摔了下来。
许沐连忙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你想要那只篮子?”
小男孩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眼睛里隐约有些惧怕,目光的终点正落在许沐腰间的那把剑上。
许沐低头将剑取了下来,远远扔在一边,向他摊了摊手,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男孩听完,又舔了一下干裂的下唇,准备再次爬上那把椅子。
许沐伸手将那只篮子取了下来,递到了他的面前:“诺,给你,不用爬了。”
小男孩看了看他,慢慢伸出了手,掀开篮子上的布,将手伸进了篮子里,摸了摸,拿出了半个馒头,想了一会儿,又用两手想将馒头掰开。可是馒头似乎冻硬了,掰了几下依旧纹丝不动。
许沐害怕他的的手被划伤,可是又不想去他手里抢过来那个馒头,只好弯腰对他道:“别掰了......”
男孩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很轻,还很沙哑:“不行的,如果偷一整个,会被打得更狠......”
许沐把篮子丢在一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不会被打的,没有人敢打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屋外走,手臂里紧紧抱着那个小男孩,在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顶风而行。
只是没走一会儿,便听到周围有声响。
许沐抬起头,在刺骨冷风中勉强转身望了一眼,便见到从四下冒出了许多人影,安静的山林在一瞬间嘈杂了起来,人们纷纷拿着镰刀斧头,高喊叫嚣着。
一名男子喊道:“不准走!偷孩子的贼!”
许沐依然迈步向前走,将怀里的小男孩裹得更近了些,轻声在他耳边道:“不用怕,没人再能伤害你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几十人很快便跟到了近前,叫喊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大:“别跑了!你带不走他的!”
许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答道:“我一定要带他走。”
一名男子道:“你带他走有什么用?他的命就是这样!到哪都是受气受苦!”
许沐的手轻轻将小男孩的头压在自己温热的胸口,回答道:“从此以后,都不再会了。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身后的人不再听他的话,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了起来。
许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迈向了前方密密实实的浓雾之中。
可是没由他跑上几步,变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踩上了一片虚空,直直往浓浓白雾中的山崖下坠去。
许沐心中一颤,什么都来不及想,双手将身前的小孩子抱得不能再紧,恨不得抱进自己的身体里。
小男孩似乎感觉出了危险和他的紧张,在他怀里伸出一只手,让他抓在了手里。
*
许沐死死抓着那只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房间里瞬间明亮了起来,是有人点起了灯。
许沐睁开眼,缓了口气,慢慢转了头,看见自己正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有人在他头顶轻轻问道。
紧接着一杯热茶抵到了唇边,清香的热气飘绕在眼前。
许沐坐了起来,手却不愿动,低头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略显昏黄的烛火映得室内微暖,顾景吟正坐在床边,一只手在他手心里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拿杯子的手还兼顾着搂他在怀里的动作。
许沐觉得自己额角皆是冷汗,靠在他身前深呼吸了几口,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醒着?”
顾景吟微微笑了一下,用搂着他的手绕过他的身子,抚了抚他耳边的长发,声音有些哑:“你晚上一直睡得很不好,这几夜看你身上都是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才睡不好觉。”
许沐这才记起了刚刚在梦中的情景,这一年里,他已经不止多少次梦见过映寒描述过的那段过往。
许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眼角——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眸和自己梦里许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一模一样,只是没了红肿的泪痕。
顾景吟将他的手拿下来,用指头轻轻抚摸着,温和问道:“怎么了?”
许沐看着他,心里在想:在从前的那么多年里,他一定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了一条信念——这世上没人会对他好。
让他愿意相信一个人会真心待自己好本就不易,那他又是如何接受了那个人最后又出尔反尔抛弃了诺言。
许沐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把。
他许沐抬起了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不大顺畅,头重脚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两个人都怔住了。
许沐看着自己白衫上触目的血色,心里一紧,觉得自己可能要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顾景吟揽着他的手臂猛然一抖,声音也颤了起来:“......怎么回事?”
许沐自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替他引了毒的事情,只好喘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又转回到上一个话题:“做噩梦吓得了......”
顾景吟眉头皱的更紧,似乎觉得这个借口有些不着边际。可还没等到他开口质问,许沐便抢在他前面说了话:“你知道我刚刚梦到什么了吗,我梦到了我跑到小时候的你家,把你抢了出来。”
顾景吟听完,眉眼一怔,方才的紧张全成了愕然。
许沐看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坐直了一些,左手不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旁边拿起一件衣服搭在自己身上,无比自然地遮住了那片血迹:“梦见你那个时候饿的吃不饱饭,我就把你抱走了,谁知道你父亲竟然带了全村上下来追我,不仅追、还拿着镰刀斧头追......”
顾景吟听完笑了:“你要是真在那时候把我抱走,他老人家不仅不会追你,还会对你感恩戴德,说不定还会涕泗横流地谢你......”
许沐看着他笑,心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谢我?”
“但是谢过你之后,还是要问你要些钱的。”顾景吟用了个微微调侃的口吻,仿佛陈年旧事已经在心里长好了伤结好了痂,不再那么疼了,“毕竟你拿走了他们家的主要劳动力,没个好价钱他怎么舍得卖给你?”
许沐这次心里不仅不想笑,还扎着痛,但还是云淡风轻地换了话题:“好了,你也不用坐着了,我没什么事,你熄了灯睡吧。对了,明天要不送映寒回去吧,她都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
顾景吟道:“可我见她似乎不是很想离开,今日她还和我说,明日要与一个玩伴出去游湖。”
许沐道:“玩伴?她在这里除了你我竟有了玩伴?”随即嘲笑道,“哎你啊,你这个哥哥当的,居然让自己妹妹在你的地盘有了其他玩伴,不觉得很失败吗。”
顾景吟笑了笑答道:“由着她吧,我也不好干涉别人。”
许沐听完用手心蹭了蹭他的脸,笑着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不是最喜欢干涉别人了?”
顾景吟顺势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不是别人。”
许沐手臂一颤,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住了一把琴,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了,她那个玩伴是谁?”许沐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个男的?”
顾景吟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解释道:“无事的,那人你见过的,就是整日跟在我身边的温子然,虽然喜欢闹腾,但为人还算可靠......”
许沐听了他的回答,笑出了声:“我不是叫你防着他,我是让你多留意他。”
顾景吟道:“为何?”
许沐却长叹了口气,故作高深道:“这就不能说了。”
顾景吟便真的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替他理好了衣角。
“说不定哪天,他就成了你的妹夫呢?”许沐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顾景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睡吧。”
许沐动了动身子,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浮在水上,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身侧的橘色灯火成了朦胧的一团,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和意识好像变成了一片云,轻飘飘的。
很快便睡了过去。
顾景吟静静地看着怀里人的睡颜,半晌没换姿势,等到那人呼吸平稳了下来,才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床上,将那件衣服从他身上拿开,望着那片淡淡的血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将那杯有安神功效的茶倒干净了,披好衣服,推门走进了夜色之中。
*
尚在凌晨的苍雪山,寒意阵阵,万物都在苍茫夜色下寂静着。
唯独流云殿的一点灯火,明亮,耀眼,像黑夜中的星光,在山巅巍峨的屋宇宫阙间闪烁。
顾景吟道:“这么早就来打扰,失礼了。”
苏漆月迎进周身带来一阵寒意的男子,请他落座,温和有礼应道:“我一向起的很早,这个时辰对我来说并不算稀奇。”
顾景吟虽有歉意,但还是开门见山:“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漆月倒茶的手很稳,只是面色有一瞬的凝固,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景吟答道:“我总觉得他身体......有些问题......”
苏漆月坐了下来:“顾掌门觉得是什么问题。”
顾景吟沉默了片刻,问道:“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苏漆月道:“没错,和你从前中的妖毒一样。”
顾景吟眼神颤抖了一下:“那他......”
苏漆月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猜的没错,他是帮你解了毒,而且解毒的方式很自找苦吃。沐辰虽然没让我告诉你,但是我不觉得这件事应该瞒着你。”
苏漆月本想说是个完全不必要的方式,因为在她看来,解毒的方法应该是清除,而不是将毒引到自己体内。可是她没有那样说,因为在潜意识中,她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理解这种不太能被理解的方式。
——受他曾经受过的苦。
顾景吟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如饮甘露似的抿了几口,又费力地咽下肚中,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漆月:“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听他说起过,用来给你解毒用的霓裳草,是他在空帘洞里找到的......”
顾景吟听这个地名,有些惊讶:“不可能......”
苏漆月将杯中的茶续满,看了看他道:“你不相信什么。不信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能为你赌上性命?”
顾景吟连忙拿起手边的茶润了口有些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我只是......师兄他......和我说过......他从未对我动过那种心思。在那个时候。”
苏漆月笑着摇了摇头。
顾景吟接着道:“他从前真的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最近几年才好了一些,也许是被我缠得不耐烦了。”
苏漆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我听说,他从你小的时候就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顾景吟静静听着,没接话。
苏漆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讲道:“他愿意对一个人好,不在意这个人之前有没有伤害过他,也不在意这个人将来会不会再次伤害他,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说明他在乎、喜欢、放不下。”
顾景吟放在膝上的手缩进了袖中,蜷紧了,问道:“解毒的方法只有那一种么。”
苏漆月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景吟道:“替他解毒。我不能看他这个样子,我受不了。”
苏漆月道:“他当年将一棵霓裳草从南疆带到你身边,用了四年之久。你又打算用多久,去寻得另一棵霓裳草?”
顾景吟道:“多久都无所谓。”
苏漆月道:“你若不想看他受苦,可以用些其他温和的疗法,这世上能缓解妖毒的草药多得是。”
顾景吟道:“不是缓解,我要让他彻底好起来。”
苏漆月听完闭口不言,半晌,才道:“霓裳草的确是根治的唯一办法,但我想说的是,它的功效是:可引妖毒,将毒从一人体内渡出,引入另一**内。”
“所以你懂我的话了吗,任何一个活物都可以做这个渡出妖毒的容器,他完全没有必要将毒引到自己体内,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苏漆月低着头,微微搅动着杯中的茶叶,兀自向下说,“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这么久了他都没说为自己找个解毒的方子,可见他并不想解这毒。”
苏漆月抬起头来:“这份苦他甘之如饴。他觉得自己来承受是正确的、甚至是享受的。顾掌门,我问你,你当年中了这毒,是不是和他有关?”
顾景吟心口一紧,脑中猛然一片空白。
当年?
顾景吟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那件事的始末,可那个当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堪。
自己中了妖毒,好像的确是因为受了瘴气的干扰,心中太过小心他的安危,才会失了神。
但是这个罪过,无论如何来算,都不能算在他的头上。
“我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中的毒,但却真的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一时疏忽......”顾景吟道。
“你觉得和他无关,可他却不一定这样认为。他认为护你平安是他的责任,可事实是他不仅没能让你安然无恙,还让你分神分心,乃至被伤。他会如何想?”苏漆月问道。
顾景吟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苏漆月也不再喋喋不休,跟着他一起安静了半晌。
门外浅浅的日光一寸寸向屋内移动,天边已然泛起了温暖的颜色,几声鸟鸣婉转。
“天要亮了。”苏漆月对他说。
顾景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他还是没有起身。
苏漆月站了起来:“我告诉你如何解毒。”
“尽你所能,好好待他。”
“顾掌门应该深有体会,那毒只有心神不安之时才会发作,相安和睦便无事。我想,这毒该是你们之间最好的检验。”苏漆月走到门口,替他开了门,“我不知道顾掌门用了什么法子离开了,但我想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应该在他身边,而不是在我这里。他睁开眼想看见的也一定是你,而不是空空荡荡的房间。”
顾景吟起身:“多谢。谨记在心。”
*
许沐醒的时候,房间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向身侧一摸,空无一人。
许沐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了灯。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
许沐穿好衣服,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一闻,笑了笑,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他将茶杯放回原处,打算出门看看,只是刚走了一步,便听见门外似乎有人的脚步声。
许沐连忙转身吹灭了灯,迅速钻进被子里装死。
来人缓缓推开门进了屋子,脚步比在门外更轻了些,几乎判断不出来他到底走到了哪里。
许沐屏住了呼吸,才隐约感觉到来人正在走向床边。
屋内暗得没有光亮,熹微的晨光尽数被关在了门外。许沐颤抖着眼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在见到那道人影坐在床边的一瞬间,突然坐了起来,拿枕头从身后将那人的脸捂了起来,又向后将他拖进了自己怀里。
“别动。”许沐将手中的枕头成功地用成了凶器,将怀里的人口鼻都堵得严实,这才满意伏在他耳边道,“你跟我说说,你这一晚上,都去哪里了啊,小心肝?”
当然得不到回答。
许沐探身到他耳侧去看他的表情——看到的只有从枕头上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了一会儿,许沐松开了勒着他的枕头,将他按在了床上,俯身看着他:“问你话呢。”
顾景吟被他用枕头捂得头眼昏花,又被这一番拖得呼吸有些急促。
许沐摸了摸他的脸:“这么烫。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景吟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觉得有一只手摸进了自己衣服里。
“老实点别动哈,”许沐拿两根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笑着说,“让我检查检查。”
然而许沐的手只肆无忌惮了一会儿,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捉住了。
他刚想挣脱,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两人已经上下交换了位置。
许沐目光毫无遮拦地盯着身上的人,笑嘻嘻道:“你挺有本事的嘛。”
顾景吟却再无动作,只是静默着垂下眼睛,仔细看着他的面容,良久未说话。
许沐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来了?”
顾景吟用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脸颊抚下来,眼神尽是舍不得碰的怜惜,缓缓道:“你不会觉得勉强吧。”
许沐道:“你这是什么问题?你都做了这么多次了,现在才问我这个,不觉得有点多此一举吗?”
顾景吟道:“我怕师兄只是禁不住我的纠缠才......”
许沐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唇边,止住了他要说下去的话:“打住打住,你的纠缠?你居然觉得你是在纠缠?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啊顾掌门,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啊。”
顾景吟将他的手握在自己胸前:“我怕又不小心做了勉强你的事......”
许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得了,你今天犯了什么病?你没勉强我,是我主动的,行了吧,没有负担了吧。快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许沐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浮现起了隐隐的愧疚。——他最见不得的愧疚。
“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许沐叹了口气,放慢了口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不是因为被缠得厌烦了,也不是因为不忍心拒绝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从很早就喜欢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景吟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伤......”
许沐以为他又是在担心自己态度转变的原因,却没想到他在担心的却是自己会不会受到伤痛,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他心想:这小子一晚上不知跑去哪里了,回来之后竟然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可是随即,他便没了半点心思再去想这番话,只感到细碎的吻落在自己的颈间,惹得自己心神荡漾。
管他犯了什么魔怔呢。**一刻值千金,还是**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