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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于知乐起了个大早,回到陈坊。
她来了趟自己家,晨霭未褪,繁花弄里,家家户户已经推开了楼上的窗,葱香奶味就从那儿散出来,路旁店铺已门面大敞,载着蔬果的三轮车,不时与于知乐擦身而过,滴滴鸣音放肆叫嚣着,一日之计在于晨。
于知乐把机车架停在家门边,摘掉头盔,露在外边的发尾已被雾水氲得有些湿润。
于知乐走上台阶,刚准备掏钥匙,突地想到什么,垂眸瞥了瞥脚边的小花圃。
——所有草木照旧,和那天景胜发给她的图一样。唯独一株腊梅抽开了花,第一朵,透亮嫩黄。
哂然一笑,于知乐开锁,进了屋。
家里俨然有人来过,桌上有开水瓶,盖子忘了阖上,历经一宿已是冰凉。旁边还摆着一碗吃空的泡面,剩余的汤结了块。
包装袋直接被扔在地上,只有一屋子挥之不去的浓郁气味证明它曾经存在。
旋即猜到是谁回来了,于知乐开窗通风,往楼上走。
她径直走到一间门上贴着女星海报的卧房,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的窗帘很闭实,光只能顺着女人一下推开的门板进去,打在不到一米的小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少年,被褥凌乱,被子被他覆头而盖,只有一条纤细的小腿伸在外面。
于知乐扫了房间一圈,床脚放着行李箱和背包。背包只打开了一半,一件秋衣半挂在上头,摇摇欲坠。
于知乐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边,哗啦一下来开了半边窗帘。
强光刺激令床上乱糟糟的脑袋动了动,他痛苦地长哼了一声,念道:“谁啊……”
于知乐回到床边,一把掀开他被子。
凉气汹涌,少年瞬时蜷起了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瞄到床畔女人,他嫌恶地“噢兮”了一声,把被子重新扑回头顶。
“于知安。”于知乐叫他。
“干嘛……”
“起床。”
“才几点啊。”少年埋怨道。
“下楼把你吃的收拾掉再睡。”
“滚滚滚……滚出去……”只有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烦不烦啊!”
“起来。”于知乐不由分说,再次拿开他被子。
于知安从枕头一撅而起,怒叱:“于知乐!“
“嗯。”女人望着他,气定神闲。
“爸妈不在家你就这么欺负我是吧,那点垃圾你扔一下会断根手指?”于知安翻了个白眼。
在少年倚回床头前,于知乐对着他后脑就是一下,“不会断,还能把你当垃圾一样扔出去。”
嗷……于知安搓头:“疼不疼啊。”
“知道疼就赶紧爬起来,收好你的东西,不然别待在家里。”
“知道了,知道了,”于知安以头抢被:“我要换衣服!出去!”
—
半个小时后,于知安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喝着白粥,眼睛不想也不敢抬一下。
因为他姐就坐在对面,粗鲁的女人。
“你怎么回来了。”于知安用筷子捣着碗底。
“我还没问你呢。”于知乐回。
于知安敛着眼:“考试周,没课,过几天元旦假,我就提前回来了。”
说完冷哼一声:“要知道你回家,我还不如待宿舍,还有空调。”
“那吃完就走。”于知乐随手拿起桌上的小菜罐子,就要把盖拧上。
“干嘛啊,”于知安一把夺回来,宝贝一般护在臂弯里:“还要不要吃早饭了。”
“几号走?”于知乐问。
“二号下午。”
“这几天在家好好温书。”
“喔,”于知安转转眼珠子:“那我一日三餐怎么办?”
“你没钱?”
“没啊,我哪来的钱?”
于知乐挽唇笑了笑,“妈才给你的钱呢。”
于知安警惕地皱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用掉了,”少年眉心舒展,洋洋得意:“妈肯定也告诉你了吧,我谈了个背景厉害的女朋友,不多花点怎么搞定啊。”
“你表哪来的?”于知乐瞥了眼他手腕。
于知安抽抽眼,先是一脸大事不妙,末了又变得不以为意:“都是成年男人了,给自己买个表怎么了。”
“随你,”把亲弟的脸色尽收眼底,于知乐站起身:“但别跟我要钱。”
“切,”于知安不屑一顾,偏开脸:“谁指望从你身上拔毛了。”
“我去店里了,你把碗洗了。”于知乐回头就离开长凳,走去角落衣架。
于知安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唤道:“姐——”
他扬着眉:“我昨天晚上回来,在老钱那买串,他大姑娘跟我说,说你姐攀上高枝了,说咱们宁城首富的孙子追着你跑?真的假的?”
问完他自己都揉着鼻子,不敢相信地嗤笑出声。
正在穿外套的女人一顿,回过头,莞尔道:“真的。”
于知安倒吸一口凉气,大声:“真的?不是吧?当真?!”
“真的你也轮不到一分钱。”女人笑意更深,只是这笑略显讥嘲。
“你,走吧,”于知安把头埋回碗里,一手对着空气挥挥,眼不见心不烦:“走吧走吧。”
—
昨晚忙到夜里三点,刚好今天店里也闲。吃完午饭,于知乐就回阁楼休息。
留着张思甜一个人在一楼看店。
晌午时分,日光从橱窗后透进来,像无形的暖羽,撩得人昏昏欲睡。
张思甜撑在吧台上打盹,不多时,一阵脆亮的铃声把她惊醒。
举目望去,张思甜不由眯起了眼。
太阳刺人,进来的男人刚好逆着光,令他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圈金属的色泽。
他不假思索往店里走,淌过明亮,逐渐蔽进了暗处,可他过白的皮肤和英俊的眉眼,让他并没有因此黯淡几分。
人生而颜控。
张思甜不禁发愣,回过神来的同时,也明白了蓬荜生辉的本义。
她从吧台后局促起身,招呼道:“先生,你好。”
“嗯。”进来的男人淡淡应了声,便开始在狭小的店里四处打量起来,漫无目的。
转了两圈,一无所获,他回头问张思甜:“店里就你一个人?”
“嗯……”张思甜答。
“就你一个?”他像是不确信,瞪着眼,又问了一遍。
张思甜回:“这会就我一个,还有个在楼上休息。”
见男人朝天花板望了眼,她停顿一秒:“您需要些什么吗?”
男人努努嘴,慢悠悠走回吧台前,撑着玻璃台面,挑起一侧唇角:“我呢。”
“嗯。”近距离看,更帅了……张思甜只觉得心跳加剧。
他眼底闪着笑:“昨天在你们这订了个蛋糕。”
“嗯嗯,”张思甜点头,快速在脑子里回忆翻阅着昨天所做的蛋糕款式:“请问是哪种呢?”
男人抬眉毛:“有鹿角那个。”
张思甜旋即回:“圣诞麋鹿?”
“对,就是那个。”他陡地叩了下玻璃,表以确认。
“姑娘啊……”他声线不高不低,拖出一股子懒散的磁质:“看你们店的大众点评了吗?”
“嗯?”大众点评?张思甜匆忙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
“今早那条,是我评的。”
“噢……”张思甜持续不断地颔首,一面点开看。
果然,今天的日期,一个三星评论。
附图一张。
文字内容是:蛋糕不错,我吃光了,本来可以给五星。不过派送人员态度很差,送过来的蛋糕都破了,只能扣两星。
好像是……第一次遇到顾客谴责派送这种事?
但相交数年,她还是清楚于知乐的脾性的。张思甜静默几秒,哈腰点头,表达抱歉之意:“对不起,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没事。”年轻男人轻咳一声,皱起了眉,郑重其事吩咐:
“这条点评一定要给那个派送的人看,知道吗?”
“让她深刻意识到错误。”
“尤其这张图。”
反复强调:“这张图,一定要给她看。”
张思甜呵了口气,认真脸建议:“不如我把她叫下来,当面跟你赔礼道个歉吧?反正她正好在店里,有错我们就改。”
“不!不用,”男人匆忙否决:“我还有事,我走了。”
说完就撑高上身,走到店外。
张思甜目送他离开,此刻她才留意到外面还有个身材高瘦西装革履的男人一直在等他。方一出门,那人就为他披上外套,才唯唯诺诺跟着远去。
张思甜坐回藤椅,周身激灵了一下,心里猜测万千:
一身贵气,根本不像这儿的人,到底谁啊。
—
一直没舍得叫于知乐。
直到爸爸来了电话,张思甜不得不上楼,把好友唤醒。
好久没睡个昏天暗地了,于知乐翻身下床,四处找什么。
一个动作便知心达意,张思甜从床尾箱子里,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知乐,你跟我一块回去一趟吧。”
女人仰头喝完水:“怎么了?”
“好像徐镇家里来了贵客,喊我爸过去烧菜,他叫我过去帮忙,说你要是没事……”张思甜绕着身后的围裙带子:“也把你带着。”
“行啊。”于知乐毫不犹豫同意。
张思甜差点要蹦起来亲她一口:“知乐,你真好啊。”
“行了,收拾下,我们早点出发。”
“嗯!”
—
载着张思甜的机车,一路飞驰。
后座女人脖颈上的长长围巾,卷在风里,任其飞舞。
刹停在徐镇长家门前,张思甜先下了车,于知乐低头去踩脚撑,随后才下去。
张思甜停在她身边,解着自己的头盔。突地,她记起一件事,说:“于知乐,今天店里来了个很帅的……”
不远处的巷口,一些男性的零碎谈笑之声,逐步清晰。
摘着头盔,于知乐听到,还在絮絮叨叨的张思甜,陡然惊呼了两声:
“啊!”
“是他!”
谁啊?
把头盔随意挂到车把手,于知乐也抬起头,就着身畔友人的视线,望过去。
黄昏已至,天边夕照,将弄堂之上浪涛般的青砖素瓦都泼成了暗红。
走在首位,刚上门阶的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
一行人貌似都很忌惮他,也跟着站定。
四目相对。
俱是一愣。
只是,讶异的神色只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
紧接着,他就挑起唇角,耀武扬威地笑,笑得春风得意,甚至,得意出一种恶劣感。
“他是不是在跟我们笑啊?”张思甜猛拽于知乐袖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她小声而急促道:“好巧啊,今天下午来店里的就是他啊。”
于知乐收回目光,双手插兜,回身便打算走小门。
张思甜跟上她,欢呼的样子像个追星少女:“是不是很帅?!那么多男的,我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于知乐唇角微抽,第一眼就看见,难道不是因为,好好一个男人,下趟乡而已,居然还穿着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