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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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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驾着机车, 一路飞驰。

    于知乐没有戴头盔,寒风冽冽,粗鲁地划擦着她的脸,但她也没感觉到多痛,眼泪早已不淌了, 只剩凝结在骨子里的冰凉。

    两边是飞窜的夜色和光团。

    年三十, 外面的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 抓紧一年里唯一的休闲时光喘口气。

    一些酒店仍未歇业,有吃完年夜饭的人走出来,三五成群,脸上都带着餍足的笑意。

    钱和身份证都在兜里,于知乐亦不想回那个静若墓地的出租屋, 干脆沿路找了家24小时便捷酒店,打算在这过夜。

    哪怕一个人, 她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流浪汉一般凄苦。

    见有人除夕开房, 前台姑娘还有些惊讶,但这份情绪很快被她得体地收住了。

    她有条不紊地为于知乐办理手续, 把房卡交到她手里的时候, 她还微笑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也是。”于知乐也莞尔回。

    一来一回, 彼此皆觉暖意。

    两个无法归家的女孩,虽说起因不同,但在这样的夜里,能有一面两言,也是缘分。

    进了房,插上房卡,黑色的屋子顿时一片清朗。

    于知乐环视一圈,慢慢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纯白的枕被在同色的灯光下越显扎眼,像是一张恒久不变的病床,等候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病躯。

    于知乐脱掉大衣,横躺到了上面,她没有脱鞋,一双小腿悬在外边。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妈妈和弟弟打来的,多个未接来电,加起来一共二十三条。

    她一直开着静音。可就算听到了,她也未必会接。

    此外还有微信消息,基本是群发祝福,随意点开一条,就有圆乎乎小鸡脸,洒满了屏幕。

    她先前没回复,景胜依旧给她发了消息。

    他问她:吃完了吗?

    三分钟之前的。

    她突然留意到了景胜的头像,点开大图,一只黄澄澄的不晓得是猫是狗的卡通畜生,怀中紧抱着一条花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大。

    什么时候换上的,她一直没有发觉。

    不知是何种力量的驱导,于知乐点开了他的朋友圈,想看看她从所未见,也不曾期盼过的那一部分人的生活。

    有人生来立云端,有人生来堕尘泥。景胜无疑是前者。

    他果不其然地分享了年夜饭,还有全家福。

    气派的背景,暖色的光线,一家老少,气色俱佳。

    景胜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恨不得把每颗牙都曝光在镜头里。

    他还抬了两只手臂,就着脑袋,比了个心,在一群端站微笑的中老年之中,很是格格不入。

    年轻男人给这条状态配了字:你可以看不到我,但你必须要看到这颗心。

    于知乐当然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她不会自作多情,但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继续往下翻看,无非是他的生活。

    他喜欢摇滚,朋友圈里分享了许多这个类型的歌;

    他喜欢旅游,几乎每个季度都会去一个国家,火山,极光,大海,岛屿和平原;

    他还有许多朋友,大合照里,他总是笑得最灿烂、动作最耍宝的那个。

    于知乐知道她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但快速翻看着一张张照片,她觉得自己仿佛也短暂的停留了在那里,弹指间,也在经历着这一幕幕梦境般,不可思议的人生。愉悦之余,她心头的那一簇蔫了的枯草,如饱浸雨珠,一点点伸展了茎叶。

    就在她看得愈发舒心的时候,润物细无声的来源,屏幕一暗,突然来了电话。

    于知乐怔忪了一下,扫了眼“景胜”的大名,犹豫两秒,还是将它接起。

    “于知乐!”对面兴奋得像只振翅高呼的雄雀。

    于知乐回:“嗯。”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他问,气喘吁吁的,像刚游完一千米。

    “找我干嘛?”于知乐直奔主题。

    “你那边怎么静悄悄的啊。”不得不说,这小子对人类情绪和环境的灵敏度是有点高。

    于知乐留神听了会他那边,说:“你不也是么。”

    “我在阁楼上啊,”景胜说:“一路冲刺,站在我家最高的窗户,看看能不能看到陈坊。”

    “看到了吗?”

    “没有,太矮了,这破房子。”

    女人不再言语。

    一段沉默,景胜突然试探性开口:“鸡年大吉?”

    “大鸡大利?”他又说。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他马上否定自己,正了正音色:“其实我就想说……”

    “我想你。”

    “嗯,是啊,”他在确认,一遍遍加重口气:“想你了,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想死了,想疯了,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面对他这种唱片卡壳一般不断重播的鬼畜表白方式,于知乐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容忽视的蜜意。

    “你在家吗?”景胜突然问。

    于知乐骗他:“在家。”

    景胜笑着应了:“那好,我现在去陈坊,今天路上肯定没交警。”

    于知乐心一惊:“干什么?”

    “见你啊,”景胜答得毫无压力:“我想跟你一起跨年。”

    于知乐拒绝:“老实点,待家里,”顿了顿:“跟你父母在一起。”

    “我都和他们待了几个小时了,”景胜哀嚎:“我好几天都没见你一面,看你一眼,这能比吗——?”

    “不然咱俩视频?”景胜提议。

    “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我能怎样?”

    “不能怎么样。”

    “在家等我,”景胜似乎真的铁了心:“我现在就下楼拿车钥匙。”

    于知乐:“……”

    原来人可以冲动到这种程度,她算是见识了。

    “不开玩笑?”她隐约听到了男人蹬蹬下楼的声音。

    “不开玩笑,”景胜语气里满是笃定:“给我三十分钟。要不要带点烟火棒?”

    他完全陷入了全身心的跨年计划安排之中。

    于知乐没办法了,拿出长辈要挟:“你要见我父母吗?”

    “啊?”景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来找我,我父母都在家,你过来干什么?见家长啊?”她调侃的口吻也冽然如风。

    “没事!我长这么年轻帅气,我是弟弟朋友,找弟弟玩。”他笑嘻嘻。

    “……”这个赖皮东西。

    无奈他如此感情用事……于知乐只能搬出最后杀手锏,坦白一切:“景胜,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男人倏然激动:“你大年夜的想跑哪去?”

    “我在外面,”于知乐择选着措辞,像尽量把今晚的事,以最不在意的口吻,最轻描淡写的方式陈述出去:“和我爸有一点不愉快,所以我暂时没在家里。”

    “他把你赶出家门了?”景胜在家庭伦理方面的编剧能力突破天际。

    “不是,我自己出来的,”于知乐回:“一会就回去。”

    “在哪?”景胜说:“我去找你。”

    “外面。”

    “哪啊!”景胜已经有些急躁。

    “我说了我会回去。”

    “行。”景胜突地挂了电话。

    发脾气了?

    把手机举高,看着上面莫名结束的通话界面,于知乐不明所以然。

    但下一秒,微信上,景胜突然发来一个定位,要她共享实时位置。

    于知乐没有按进去。

    对面男人心急如焚:“人呢?”

    “在哪?”

    “告诉我啊。”

    “不告诉我我就满城找了。”

    “找一夜,从除夕找到元宵。”

    于知乐仍旧没有搭理他。

    这瓜小子还在微信里唧唧喳喳:“我出发了。”

    “[图片]”——车里中控台方向盘照片。

    “走了。”

    “我要去找你了。”

    “挨家挨户找。”

    他喋喋不休地甩出了一堆暴躁的气话,又扔来了自个儿的实时位置,告诉她自己真的出发,义不容辞地要去找她。

    神经。

    哪来的执念。

    于知乐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也难以忽视。

    也许是今夜的纷杂情绪,削没了她的往昔脾性,致使她意志力薄弱,又或者她也厌烦了没完没了的、一个人付出和担当的日子,她开始有所求,期望有人待在她身边,她也想寻找和拥有,生活在对她好的一点理由和借口,一点明亮,一点花香,一丁点就行。

    当她还在为猝然生出的脆弱而胆战心惊时,于知乐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点下了那个共享,告诉对面她在哪。

    “在那等着!”

    景胜大概已经离家出门,气势汹汹地给她发来了语音。

    ——

    于知乐从床上坐起身,后知后觉地捕捉了一点,来自体内深处的忐忑。

    因为景胜的即将到来。

    这股紧张感,原来很小,却在她发现这个念头后,加倍胀大。

    她不断快起来的心率,就是最为直观的体现。

    于知乐下了床,暖气在吹,她拎起床上的大衣想穿,但终究没这么做,只顺手摸了摸口袋。

    她记得里面装了一盒烟,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于知乐把烟盒取出来,抽了一根燃上,而后轻轻浅浅地,吸了一口。

    奶白的雾气,缭绕着往上升。

    若说酒壮怂人胆,饭涨穷人气,那于她而言,便是烟平衰人怨。

    于知乐靠坐到矮柜上,微曲着一只腿,贴身的毛衣绘出了她妙曼的胸线与腰身。

    这一切,沉沌在烟气里,有迷蒙的妩媚。

    半根烟还未抽到,手边电话响了。

    于知乐接起来。

    “我到了!”第一次听到,人的话里都能存有山高水远风尘仆仆的气息:“几楼,哪个房间?”

    于知乐走到门边,拿出房卡看了眼,又在房间将陷黑暗前,放回卡座,接着才报给他具体的数字。

    她索性没再走回去,一手夹在烟,一手抽出防盗链,停在门内等他来。

    景胜上楼比她想象中快,没一会,她就听见有人叩了两下门,叫她名字。

    于知乐顿在那,片刻便拧下了把手。

    一开门,本来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景胜,顿时被屋内烟味呛了个够本。

    “咳,咳,”他狂拍胸口:“我,咳,靠,你怎么在抽烟啊。”

    于知乐没有搭腔,只是看着他,看他来时的样子。他真的很急,瞧得出经过了一段狂奔,因为刘海都散到两边,还来不及整理。

    她在门内,他在门外,隔着一道贴脚线,可她并不那么想和他划清界限了。

    景胜缓了一会,抬头对上女人的视线。她目光很深,像阴天难测的海。

    对望了一两秒,于知乐回神,转身领着他往里走。

    景胜拎着两袋不知道什么东西,跟在后边吐槽:“你就住这鬼地方?你离家出走也住好点的酒店行吧,明天都过年了。”

    于知乐没理会,把床上的大衣拿上,找衣架挂到了一旁。

    单人间,只有一张椅子,她把转椅推过去,示意他坐。

    景胜没忙着坐,问:“你坐哪。”

    于知乐下巴示意,她坐床,她也问:“不然你坐床。”

    景胜看了她两眼,他第一次见到她没穿着那种冷暗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壳一样的外套,只身着白色毛衣,像毛丹露出了温软甜美的果肉。

    他故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还是不要了,千万不能让我上床。”

    “……”于知乐斜着脸,瞄了他一眼,坐回床边。

    指间的烟,还燃着。

    景胜把椅子往她面前挪近了一些,在她正斜方,几乎挨靠着的地方。

    他开始翻自己手中的一只袋子:“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你喝这个吗?”

    一罐不知是什么牌子的进口奶。

    “居然还热的!”

    “这个巧克力很好吃,”他又殷切地开了一个抹茶色的盒子:“生巧。”

    “你不想吃甜的还有咸的,这什么,鱼片吗?”有的零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还在往外拽,不时又发现新大陆般,眼睛一亮地推荐:“这、这个,巨浪大切薯片,特别脆特别香。”

    热情地自说自话了一会,见于知乐兴趣并不大,景胜也不恼,一一放回去,懒懒勾着唇角,看她:

    “全是我老姨买的,她还把我当小孩。我已经不吃这些东西了,反正全拿来给你。”

    于知乐安静地注视着他,并不说话,末了,又吸了口烟,让一缕轻烟袅袅飘晃在他俩中间。

    景胜也不再提食物的事,转着手里一听饮料罐,只说:“别抽烟了。”

    “虽然你抽烟的样子……是美。”后面两句,声音痴长了一些。

    于知乐把烟掐了,抛到纸篓里:“我不想吃东西。”

    “那就不吃。”景胜把手里最后一样东西揣回袋子,并把它丢去了脚边,再抬首望于知乐时,他乌漆墨黑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我陪你说话?给你讲段子?要不我们去楼下放烟火?我也带了。”

    他滔滔不绝地提出建议,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她开心。

    “我也不想说话。”于知乐说。

    “……”景胜噤声。

    不高兴吃,也不乐意聊天,嘴巴这东西,总要干点儿别的,于知乐望进他眼底,淡淡问:“接吻吗?”

    先是愣了一下,在刹那,景胜惊诧地瞪大了眼。

    同一个瞬间,于知乐往前送出上身,吻了面前的男人。

    倘若此刻,灵魂出窍,她可以看见自己,她想,她亲他时,定是飞蛾扑火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