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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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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翌日,把景胜送公司后, 于知乐和张思甜请了一天假。

    她要回家取一些东西。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于中海居然还没外出,待在家里。

    他就待在院子的露天小水池旁,静静移栽着一盆露水松。

    他脾气火爆, 据说和早已去世的爷爷如出一辙。但在捣腾盆栽上面,倒是遗传了奶奶的一些喜好。

    除夕夜的争吵, 让父女间的关系从好歹能待在同一个冰箱, 升级到了远隔冰川大洋。

    于知乐斜睇于中海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卧房。

    她从床头蚊帐吊着的小香包里取出一根已经稍微生锈的小钥匙,走回书桌前,传进中间撤退的匙孔, 刚要拧一圈, 却发现根本无法旋动。

    另一只手疑惑地拉了下, 那只小抽屉轻而易举打开。

    于知乐抽出里面白色的档案袋,刚要扯掉上面的白线, 她发现一丝异常——

    封口的绕线方式, 和她平常完全相反,她习惯逆时针往上捆。

    血涌上大脑,于知乐感觉头发丝都要烧着。

    她直接把那只抽屉哐当几下全部抽出,端着疾步往楼下走。

    于中海已经回了大堂,拎了瓶热水壶往桌边走,要给自己杯子里添茶水。

    于知乐停在桌边。

    砰!

    一声巨响,她直接把抽屉恶狠狠丢到桌面,力气极大,以至于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颠。

    于中海面前的杯子也晃出水滴,他本人不禁抖了抖。

    “干什么!”于中海怒斥。

    于知乐舔了舔后槽牙,努力稳固住那些急促的呼吸,她下巴微昂,示意桌上的抽屉:“你又撬我抽屉了?”

    于父没有否认,只说:“我找东西。”

    “你找什么?问我好了,”于知乐平静地看着他,可这份并不能让人联想到任何关乎“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字眼,更像是暴风骤雨之前彻骨的压抑:“何苦像个小偷。”

    “暂时不用了。”于父把茶杯拧上盖,语气讥嘲:“我偷你东西?你有点良心吧,以前你把你妈给你的零花钱都藏起来想着离家出走,怎么没说自己是窃贼。”

    于知乐哼笑,抽出那只档案袋,举高了质问:“还翻这个了?找出什么来了?”

    她把手机东西摔回去,冷哂:“一分钱都没有,失望透顶了吧。”

    于父偏头,唇畔浮出一些难以置信的,抽动的笑纹:“于知乐,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

    “好啊,爸,”于知乐倏地叫他:“为什么翻我东西?”

    她极尽所能地刻薄:“要出去打工了嘛,赶紧跑女儿房里刮刮,能刮到多少是多少。”

    于父胸口起伏,牙根动了动,直接把手里茶杯隔桌甩过去!

    他怒不可遏,目眦欲裂,脸上涨得通红:“你他妈说什么东西?!”

    于知乐一个偏头侧身,敏捷避开他飞过来的玻璃杯,杯子直接撞上她身侧的墙面。

    哐——

    玻璃碎屑,溅向了四面八方。

    有些擦过于知乐的手背,也有点滴茶水冒到她脸颊,滚烫。

    于知乐缓慢地拭了下脸,勾唇:“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

    于父撑着桌,肺部都气得发疼:“你变过吗?白眼狼!”

    “我白眼狼?”于知乐看着他:“我替你还的债,都吐回来给我好了。”

    提到这个,于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做梦!谁把你养大的?!”

    “有你吗?”于知乐伸出一只手:“还钱吧,我不介意把白眼狼这个名号坐实,。”

    “你什么意思,”于父眉心紧锁,循过去看她大大方方摊在自己跟前的掌,紧接着,他哈哈笑了两声:“我都快忘了,你现在跟了有钱人。啧,带钻手表都戴上了,都敢露富了,难怪不用再偷偷摸摸藏钱。傍大款就是好啊,爸爸都可以不当人。”

    于知乐听得愈发可笑,她反问:“你把我当人了?”

    “你尊重过我吗?”忆起往昔,皆是噩魇。

    “偷翻我抽屉,偷看我日记,把我绑起来用皮条抽,还关了半个月那会,你把我当人了?还是说你本来也不把自己当人?”

    “虎毒不食子,畜生都比你强。”

    “我畜生?你整天想着和那个搞音乐的野东西私奔,我还得跪在地上三叩九拜求你留下?”于父瞪得眼珠都快崩出眼眶,他扯扯嘴角:“我怎么有你这种女儿?以前跟不务正业的穷小子瞎混,现在给人老总包养当情妇?脸都被你丢光了!”

    “那你赶紧走,眼不见为净,”于知乐动动眉毛:“我们彼此都是。”

    “这是我家!”

    “这是我的房子。”

    女儿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于中海陌生不已。

    他可是曾经的一家之主呀,任谁见他都要礼让三分,他记忆里的女儿什么样?

    纤瘦安静,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只是死死咬着牙,把打转的泪水往回憋。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当面同他不客气地讲话,甚至是,像过去一般回嘴,羞辱他。她漠然之极的脸色,是一柄青出于蓝的淬血刀刃,血缘的血,剐过来的时候,比当年的他,还要利,还要狠。

    偌大的疲惫席卷全身,于父两腿发软。

    他真的老了,是不堪重负的纸老虎,不,他连纸老虎都不够格,虚张声势也是徒劳。他早已降不住眼前这一头倔强的小马。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也不高兴争个头破血流,更不想再面对于知乐。所以,他背过身,往外走。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那般老弱无依,宛若丧家之犬,于中海想要昂首阔步地出去,可他试了试,却发现连挺腰直背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于知乐定神,无声地注视父亲背影片刻,启唇:“把你丢的杯子扫了。”

    然后提上抽屉,往楼道走。

    回身的同时,于知乐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大圈。是报复的快意,还是心酸的悲悯,她也分不清。

    但她心里,一个历久弥新的念头,已经展露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即使连根拔起会有切肤之痛,她也要离开这里,不再回头。

    ——

    中午,于知乐回了市里,她在景元大厦附近的一间咖啡馆坐定。

    难得清闲的午后,她给自己点了杯草莓梨汁。

    服务员先为她倒了杯柠檬茶,于知乐道了声谢,打开手机短信列表,找到一周多之前,景元音乐公司发来的那条短信。

    短信里面,除去景元音乐公司的地址,还有林有珩林总监的手机号。

    皱眉凝视了那串数字少倾,她食指压上去,拨通。

    把手机靠到耳畔,那边嘟了两下,就被人接起:“喂,哪位?”

    是个沉稳敦厚,趋于中性的女声,听起来格外舒适,像秋天陈铺在路面,晒上好多天的金色稻谷。

    于知乐微微抿唇,喉咙动了动,回:“请问是林总监吗?”

    “对,你是……?”

    于知乐沉静一秒:“您好,我是,”顿了顿:“于知乐。”

    既有严安引荐在前,想必她也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啊——”果然,对方惊讶地拖长了声音,有些意外:“是你啊,于小姐,你好啊。”

    “林总监,你好。”

    电话那头,传递来了一些惊喜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们了呢。”

    “抱歉,考虑的时间有点久。”

    林有珩是个脾气不错,且惜才的前辈:“没关系啊,严安和我把你说的天花乱坠的,我真是很想见你一面。”

    择日不如撞日,她又说:“我今天刚好有空,你下午来公司一趟?”

    听见那个名字,于知乐稍有迟疑,随口才启齿,试图提出自己的要求:“林总监,”

    她无声地吸气:“我有个冒昧的小请求……”

    “你说。”

    于知乐轻咬下唇,她知道自己很紧张,但还是努力地稳住:“我可以和您私底下见面吗?”

    “不方便来公司?”林有珩问。

    “也不是。”

    “可以啊,”女人答应得很痛快:“完全可以,让你来公司,只是设备齐全,你也好试唱,我么,也好直观地看看你水平。”

    “我下午也可以唱,”于知乐补充:“我会把吉他带过去见您。”

    那边愣了下,笑了:“好啊,你除了吉他还会什么乐器吗?”

    “电子琴,口琴。”于知乐真诚地答:“都会一点。”

    “这个很不错啊,”听到那边有人喊,林有珩当即约了个时间:“于小姐,我们下午三点左右碰面吧,回头在哪见,我短信发你。”

    “好。”

    “那再见,期待你的声音。”

    “好。”

    那边挂了电话。

    于知乐长吁一口气,所有神经仿佛绷了一个世纪。

    ——

    在咖啡馆里坐了半个钟头,于知乐准备回琴行取保养的吉他。

    途径景元大厦,她遮额抬头,眯起眼打量这栋明晃晃的、耸立云霄的偌大建筑。

    五十六层是哪一层?

    她低头取出手机,给【狗胜】发微信:你在哪?

    对面秒回:公司啊。

    于知乐弯唇笑了笑:做什么?

    狗胜:能做什么,上班和想你。

    他又问:你呢?在干嘛?

    于知乐没有再回文字消息,只发了个笑脸表情。

    她再一次昂首望向大厦高处折射出来的刺目光线,在心底默默回复:

    「我正在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