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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何智尧轻易感觉出她的走神,江子燕恍惚中,居然把一块毛茸茸的生姜夹到他的碗里。何智尧耷拉着脸,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何绍礼看到,帮着儿子清理干净。
从中午开始,她胃里就如同灌了铅。
何绍舒发来的短信,已经能倒背如流,“……你期末监考的时候,发现兰羽用小抄作弊,人赃俱获,她被取消考试资格……学院老师处理的时候,发现她几篇论文查重率很高……正赶着兰羽运气不好,事情闹得很大……”
兰羽作弊之事,各种证据确凿,她自己也供认不讳,并不是江子燕冤枉于她。只是,何绍舒确实点明,当时江子燕根本不应该监考兰羽那个考场,她却特意和其他助教挑换过去的,接着似笑非笑地从慌乱的兰羽手中抽出小抄,简直就像围观一场守株待兔大戏。
后来,兰家出动了人脉,作弊风雨终究摆平得无声无息,但这终究不是光彩的事情。二十初头的年龄,自尊是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情,兰羽接受不了一学年重修和同学异样目光,再待了半年,就要转学。而江子燕这么铲除了强有力的情敌,轻而易举,干干净净。
江子燕不知道自己如今在盼望什么,是盼望兰羽作弊是确实被栽赃的,还是盼望事态会出现其他回转——
“子燕姐?”何绍礼连续叫了她几声,江子燕都闻所未闻,他忽而改口说,“胖子?”
果然,何智尧和发呆的江子燕同时扭头,盯着他。每次说到何智尧,江子燕都会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
何绍礼这才把刚才重复的话再说了一遍:“爸今天打电话给我,说老妈走了,他一个人有点冷清,问每周能不能继续把胖子接过去在家里住一天。”
江子燕便看着何智尧,轻声问:“尧宝,听到了吗?”
何智尧很是矜持地先喝了口甜奶,点了点头。小朋友自从住在爷爷家,发现并不影响他混吃等死的人生状态,就开放怀抱,拥抱新变化,不再抗拒去爷爷家。
江子燕看孩子答应了,想抬头回给何绍礼惯常一笑,但又有点不想看他的脸。
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有相同的心思,他们可以不喜欢一个女孩,但又会对那个女孩还不错,至少不允许他人欺凌她。在本语境里,江子燕扮演了众所周知的“他人”角色。但问题来了,如果换成现在,面对相同情景,江子燕是否会放兰羽一马?
她居然犹豫片刻。
“江子燕!“何绍礼终于看不下去她那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加重语气,“你不想吃饭?”
她终于对着眼前未动的饭菜醒悟过来,下意识地遮掩真实情绪:“嗯,今天胃口不是很好呢。”
何绍礼意有所指:“你昨晚也没睡好?”
只怪今日的剧情很密集,江子燕彻底忘记两人那些细小的暧昧和尴尬,她随意就找了其他借口:“……对啊,我好像梦到我妈妈了。”
模糊梦境的吉光片羽,此刻突然就回忆起来,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何绍礼面孔忽地转冷。当江子燕叫到“妈妈”的时候,脑海中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动了动,她自己再专心地想了会,终于摇了摇头。
江子燕蹙眉说:“具体梦到什么,已经忘记了。唉,但我想我回国这么久,没有想到去给她扫墓,真是不孝。”
内心再苦笑两声,她发现确实担得起兰羽“不是一个好东西”的评价。
何绍礼沉默了会,为江子燕盛了一碗汤:“给胖子做个好榜样,有什么想法,都等吃完饭再说。”
江子燕微微一笑,重新摆出轻松面孔:“哎,你别总拿尧宝来堵我。”
她没有喝那碗汤,心不在焉地提起筷子,夹起最近盘子里的一块虾球。
虾,极鲜极甜,但只嚼了几下,却莫名有些反胃。江子燕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起水杯,想先就着水,囫囵吞枣般地咽下去。不料,错手拿来何智尧摆在旁边的甜牛奶,温热的牛奶和微凉虾肉含在嘴里,混合成古怪的腥臭感。
一股极其熟悉的剧烈反胃感,从鼻尖迅速升起。
脑海里警铃大响,身体像启动什么开关,依旧逼着自己强行咽下去。喉咙动了几动,五脏里苦水倒涌,她直接扔了筷子,捂着嘴奔到水龙头前,把为数不多的进食全部吐了出来。
何智尧被这动静弄得吓了一跳,何绍礼迅速离座,也随着她来到厨房。
江子燕弯着背脊,腰中间形成深深一道凹痕,漱口完转过身来,依旧轻微咳嗽着,表情似迷茫似痛苦。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自己还没回过神来,何绍礼已经把她带到沙发前坐下。
何智尧着急地扭动身子,也要从儿童椅上爬下来。
何绍礼听到动静,转头说:“胖子,你吃完饭就回房间,今晚不用念拼音。”
被爸爸目光一瞪,小朋友顿时停止了乱蹬短腿,开始吃力地在大脑里权衡利弊。之前住在爷爷家,何智尧的日子得意忘形,基本把江子燕的辅导忘了个精光,而他整个晚上慢吞吞吃饭,一直都想着怎么耍赖逃过母亲的抽查。
何绍礼再重新回过头。
“子燕姐?”语气和哄何智尧时无二,但更稳定,“你先坐一会,如果还是难受,我就要带你去医院。”
江子燕试着用鼻子吸气,嘴里依旧发苦发涩。那股不适感像暴雨海啸一哄而起,此刻又猝然而退。
但,老天明鉴,她在国外吃食物可谓百无禁忌,绝无反感鱼虾之说。至于失忆前,也是从一个沿海小渔村长大,按理说对海鲜更不避讳,哪里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刚才下意识的呕吐,好像是身体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
何绍礼强硬地打开她紧锁手指,两人掌心相贴,五指相扣。“子燕姐。”他轻声安慰。
江子燕感觉极为难过,不由抬头呆呆地看他。
自从失忆后,她那股拒人千里的气质里,总糅合点天真。今日上午,兰羽被她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着,只觉得跟嘴里咽下苍蝇般地厌恶。但何绍礼此刻迎着她那月光生的目光,不由踌躇是该继续问她身体是否还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该再次直接吻上去呢?
“绍礼,”江子燕开口,眸光定在何绍礼脸上的某处,突然问,“你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啊?“
“哪里?”何绍礼这么问,目光依旧不离她分毫,见她除了唇色苍白,不像还在强撑的样子,暂时放下心。两人此刻紧紧握着手,江子燕想顺势抽出来,但只动了一下,就被那双比她更长的手指捉回去。
何绍礼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我下巴那里的疤?是胖子小时候长牙,见什么都啃,尤其喜欢啃我脸,我下巴曾经被他咬下一整块肉。”
他慢慢对她说话,一举一动都有点像梦中情人的感觉。
江子燕提起嘴角:“被尧宝咬一口是很痛的吧,你当时有没有打他出气?”
何绍礼不想松开江子燕的手指,不然此刻还真想想摸摸鼻子。他无奈回答:“胖子懂什么?再说,咬几口也无所谓,他是我儿子。”
江子燕细长的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她若有所思地说:“哦,原来亲父子间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何绍礼随口“嗯”了声,不动声色地追问:“对了,你刚才说你梦到岳母什么了?”
她被这声“岳母”叫的脸色微微发红,下意识地抿起嘴,多了几分生气。
“我说过我真的忘记了,”江子燕懊丧地答,还有些不自觉的娇嗔语调。陡然那瞬间,她重新抬起了眼睛,锐利地望着他,何绍礼只感觉妥协的伪装剥落,是曾经的江子燕回来了,凛然目光好像看透了他。
“我腿上的伤疤,是小时候被我母亲打的,对不对?你也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他手不由一僵,江子燕把脑海中的疑惑,细细说出来:“我父母从小离婚,父亲自小对我不闻不问,我被我母亲抚养大,却向来和她疏远。我之前一直隐隐有些奇怪,一个小孩子,到底为什么会疏远自小抚养她长大的妈妈?原因也许很简单,就是因为她打我。而以我的性格,谁惹了我,必然要全数奉还。但只有我母亲动手,我才会无可奈何的不报复,对不对?”
两个人距离很近,江子燕眼睛里黑望望的一片,口吻却没有哀伤或怨恨,反而都是冰渣子——他不过反问了一句,她就生靠着自己,琢磨明白,不过电光石火之间!这个总是指东打西的女阎王!
江子燕看了何绍礼几转阴晴的脸色,已然笃定。
失去记忆这种感觉,真让人烦躁,别人骗她瞒她都容易得很。就像今天的兰羽,此刻的何绍礼,他们对她或者痛恨或者玩笑般地说她的过去,自己却连真假都无法分辨,只能苦苦思考。
她陌生地望着他,嘴头还是柔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何绍礼眉眼微沉,突然间伸臂,手一兜,紧拉她坐倒在自己膝盖。她又惊又怒,后背紧贴着他发热胸膛,尚未挣脱,何绍礼的手已经摸到她脚踝处凹凸不平的疤痕,单手强硬地把她脚踝固定住。
他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怒自威。
“江子燕,我自认不记仇。你以前非要跟兰羽过不去,我从不怪你。你借我的身份和和他人设立那倒卖公司,我也从不怪你。但我养了胖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怪你,还有我所谓的’岳母’——到底是什么样的垃圾货色,才能对自己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江子燕不由停止挣扎,本来是随口猜测的过去,但何绍礼话里隐藏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有个童声很愤怒地说:“哥哥,不准bully妈妈!”
两人同时回头,完全被抛之脑后的何智尧正跑过来,想努力推开何绍礼。
何智尧第一次开口主动叫她妈妈,居然是这种场景。江子燕几乎呆住了,也忘了自己还坐在何绍礼怀里,整个人动也不动。反而何绍礼是先回过神来,他立刻说:“胖子,你再叫一遍?”
何智尧软桃般嫩地声音和脸,同时就蔫下来。他把手背在背后,先用眼角望了眼江子燕,不确定又有些恼火地改口:“……姐姐?”
江子燕回头瞪了一眼何绍礼,何绍礼只好收了无意识的疾言厉色,一边任她迅速从自己怀中挣脱,一边摸摸鼻子解释:“……我倒不是那意思。”他又期望地指着自己鼻子,“你叫她妈妈,那你该叫我什么?胖子,你该叫爸爸什么?”
何绍礼特意重复了几遍“爸爸”,自认把答案提示的明明白白。
何智尧想了会,不负所望,把常年的“哥哥”换了个新的称呼。
他试探地说:“……老舅儿?”
江子燕一愣,何绍礼酒窝却加深,怒极反笑,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智尧从他的言行中确定了什么,歪着头再叫了声。江子燕千思百感,伸出手想搂着何智尧,但何智尧在他亲爸眼神冷到肝疼的注视下,也没敢让她抱,退了几步,异常怂地溜走了。
临睡前,江子燕到底陪何智尧在床上坐了会。小男孩刚开始还有些害臊,随后眉开眼笑,又用中英文叫了几声妈妈。她微微地笑,觉得眼眶迅速发热,连忙转移视线,看到床头柜上有什么在微弱地亮着小灯。
这是何绍礼放在儿童屋里的声波驱蚊器,他向来比她这个当妈的更仔细,几乎每晚临睡前会来回检查何智尧四肢,发现身体上有任何小伤都及时抹上药膏。此刻何智尧摊开手脚平躺在床上,白胖短的四肢经过春天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斑驳蚊子印或细小伤口,总像是个白如意般露在外面。
她盘坐在床上,双手悄悄抓住自己脚踝上的那几道伤疤,过了会,江子燕也极轻地叫了一声,那是叫给自己听的:“妈妈。”
脑海里是去声的国度,没有源头,没有爱恨。但女阎王也有自己的妈妈,不是吗?
江子燕等何智尧睡熟,走去客厅,找到一直等着她的何绍礼:“告诉我。”
她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把我以前的事情,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