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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又道:
“燕燕,我和休哥、普宁商量了,圣驾万乘之尊,不应该在前线。明天我来安排圣驾悄悄离开,去到燕山关外,黑水河在南京和山西中间,很安全,就先移驾到那里。这边留下一部分御林军,御营牙帐旗帜都不变。既防止万一,又不影响军心。”
燕燕从他怀中猛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问道:
“你和我们母子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变。燕燕,把你的指示留下,我每天再派人去请示,我要在这里维持局面,让外面的人,无论是敌人还是前线的将士,都看不出圣驾已经离开。”
“不,我和皇帝都不走,既然你说了耶律休哥一定能赢,我们为什么要撤?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
“可是你病了,来日方长,你的身子要紧。”
“我没病。刚才是着急急的。御医来看过,说只要静心休息调养就能恢复。”
韩德让沉吟片刻,在心里权衡掂量。看到燕燕的目光坚定,知道这是她的决定。于是点头道:
“那好。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好好吃饭。“德让摸着自己的肚子,咧咧嘴角道:”我都快要饿死了。“
”来人。“燕燕靠在绵软的绣花引枕上,坐直了身子,恢复了端庄仪态,大声唤道:”摆膳。“
萧燕燕又想起战争胜利后,在决定大行奖惩时他们之间的另一番对话。
当时朝廷已经决定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这即使是对于像休哥这样的三帐房皇族后裔来说也是至高无上的奖赏。萧思温、韩匡嗣、高勋死后,已经没有皇子之外的勋贵功臣封为亲王了。皇帝和休哥、普宁等了解内情的人都提出应该重赏韩德让,燕燕也觉得给他什么奖赏都不为过。可是这位辅政坚持什么都不要。他说他感谢两宫圣上的信任,感谢前线将士的拼死战斗。他还说韩德威对丢失山西有罪,他要用自己的薄劳替兄弟抵罪。
朝廷处罚了一大批山西的官员和将帅。卖地投降的,家属被籍没为奴;临阵不前、弃城逃跑的,都被夺官贬黜。韩德威的搭档耶律善补被罢官,可是却没有给主帅韩德威任何处罚。萧燕燕从韩德让呈上来的奖惩名单上勾掉了韩德威的名字。她不顾别人的反对坚持这样做,她觉得这样很公平。韩德让的功劳比谁都大,像耶律休哥一样给他一个王爵都是应该的。即便是免除了对他兄弟的处罚,朝廷仍然欠他很多。见韩德让什么奖赏也没有得到,那些原本对韩德威逃过处罚不满而敢怒不敢言的人心里多少得到些平衡,耶律斜基于自己的表现比韩德威也好不了多少也没有说什么。
皇帝大婚的第五天,捺钵大营就拔帐出发了。大队人马离开黑水河移驻儒州。黑水河在儒州东面,距居庸关二百里。而儒州是幽云十六州之一,据居庸关不足六十里。如果说在上一场战争中黑水河还是后方的话,儒州就算是前线了。耶律隆绪脱掉新婚吉服,换上御驾亲征的装束,英姿勃勃地坐在高高的銮驾上。他的娇滴滴的新皇后就跟在行营的大队人马之中,那里有一串车队是皇亲宫眷和服侍的内侍宫女。
出发前萧婉珠泪涟涟地扯着隆绪的前襟说道:
“你是皇上,不能下旨过完这个冬天再开战吗?哪里有新婚五天就上前线的新郎。”
隆绪吻了一下她湿润的眼睛,调笑道:
“傻妮子,咱们是去儒州,离战场还十万八千里呢。你们这些宫眷不是都还在大营中吗。每天晚上朕还来陪你。咱们接着洞房花烛。”
萧婉红了脸,娇嗔道:“可这毕竟是要去打仗啊。说不定哪天开战皇上就要去前线了。御驾亲征,真的是要骑马上阵吗?有危险吗?”
隆绪将她搂到胸前,抚着她乌云般的柔发,温声道:
“傻妮子,别想那么多。太祖太宗皇帝都是马上打天下的英雄,朕也不是懦夫。朕一定能打胜仗,到时候咱们一起永享太平。”
捺钵行营在儒州驻扎了一个月,十月下旬再次启程越过居庸关,进入南京。十一月初,不参战的王公大臣和宫眷家属们留在在延芳淀,出征的军队继续向南进驻狹底堝(今北京西南)准备誓师出征。萧婉一直送到延芳淀大营外十里郊亭,和皇帝丈夫洒泪而别。大军走出去老远,耶律隆绪回头望去,还看见在高高的小山丘上,人群中的那个身穿红色貂裘的娇小身影。
十一月十一日,还有三天就是冬至了。劳累了一年的太阳公公也精疲力竭,懒懒地再也不肯往天空的高处爬,整天都斜挂在南面的半空中。树影变得又细又长,日光也变得不温不火。南京已经下过好几场大雪,懒洋洋的日头照得大地放着银光。太后萧燕燕和皇帝在狹底堝空旷的田野上检阅了出征的大军。
御驾亲征,大军主帅便是皇帝耶律隆绪,宋国王耶律休哥被任命为先锋都统。
南京出发的军队分为两路,一路是主力,由耶律休哥率领。另外派出一支西路军,由楮特部節度使卢补古和都监耶律盻率领出岐沟关过长城口,攻打定州。目的是策应主力,牵制定州宋军,令其不能东援。
为了配合从南京出发的主攻,朝廷还布置了山西和山后的牵制行动。命北院大王蒲奴宁驻奉圣州(旧名新州),领山西五州公事,和本州节度使蒲打里共同谋划裁決军事。奉圣州是山后四州中最东边的一州,领山西公事的大帅不驻山西而驻奉圣州,其中颇有些名堂。这是因为山西兵权仍在韩德威手里。战争中韩德威被褫夺兵权后没有多久,就官复原职继续领兵了。他仍是负责山西和整个西南地区军事的西南招讨使,手下握有两万常备军。朝廷如此布置也是太后对韩德威的偏袒,韩德威打不了也舍不得打硬仗,但却要死死把住西南军事大权;派两个能打仗的契丹武将去,把行辕扎在奉圣州,既负责山西打仗,又不侵犯韩德威的地盘。仗打好了,韩德威可以出兵分一份功;仗打坏了,这个韩大帅可以溜肩膀。
驸马都尉萧继远在上半年的战争中没有捞到仗打,只是做了点分配马匹一类的事,也没有分到功劳。这一次他不甘寂寞再三请战,终于被委以重任,和林牙谋鲁姑负责契丹边界的巡檄警戒。这个任务十分重要,大军出境作战,国内的安危就落到他和谋鲁姑的肩上。谋鲁姑是一员多次出战的老将,来给萧继远做副手,令得这位国舅兼驸马格外意气风发。
为了表示对宋国两次不宣而战的鄙视,契丹朝廷豪气干云地提前向宋国河北六州公开发出战争宣言。易州、莫州、瀛州是二十年前被后周世宗柴荣夺走的土地,定州、深州、邢州也是这次军事行动的兵锋所向。出兵六州为的是保证三州的收复,同时必要时南下黄河压迫开封。
誓师宣战之后,耶律休哥率领八万大军扈拥着两宫圣驾声势赫赫地出了固安、新城,渡过拒马河,进入宋境。
进入敌境并没有遇到大规模抵抗,宋军都龟缩到雄州城和各个堡寨之中。契丹铁骑很快就渡过易水,杀到距离莫州只有二十里的唐兴口。
这一路的情形既在休哥预料之中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说在意料之中是上一次六年多前的瓦桥关之战敌人也曾死死据守雄州城,契丹军杀过易水和滹沱河攻打莫州时,雄州之敌仍是龟缩不动。说在意料之外,是因为上一次雄州受到猛烈攻击和重重围困,无力出击,这一次却是雄州城和各个堡寨都没有显示出任何出战的意图。
唐兴在易水和滹沱河之间,向南十里便是河北巨龙滹沱河,过河再向南十里便是莫州城。它曾是战国时为燕赵两国的边界,自古就是南北交通要塞和军事要隘,那里至今立有石碑,上面刻着“燕南赵北”四个大字。大军在唐兴口扎下行辕,面对前方第一次遇到宋军大规模阻击。
唐兴口的重要其实就在于它扼守着滹沱河,此河发源于河东代州五台山的滹沱河源远流长,从西向东滚滚而下。它和易水、拒马河形成从南到北平行东流的三条大河。它们最终汇合到一起,从泥沽口流入大海。它现在成为莫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宋军布防在滹沱河北,想要阻止契丹军队接近这条大河。这一仗从早上打到午后,在淡粉色的晚霞早早染红西边天际的时候,宋军战败,撤退到滹沱河南,焚毁了河上的数座桥梁。形成契丹军与宋军的隔河对垒。
大军在唐兴口修整,耶律休哥派出大批探骑侦查宋军的动向,并巩固后方:包围那些宋军盘踞的城堡,以游骑扫荡露头的敌人,保证粮道万无一失。
这一天在大营中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初战告捷,第一次跨出国界亲临前线的耶律隆绪几天来都处在兴奋之中。他问耶律休哥道:
“什么时候过河去打莫州?”
休哥显得忧心忡忡,道:
“等探骑摸清敌情,知己知彼才能决定如何打。”
“莫州城就在眼前,宋国王担心什么?”隆绪问道。
“陛下,臣是有些担心。莫州城如果像雄州一样固守不出怎么办?看来赵光义的战略就是用一个个乌龟壳保存实力,避免和咱们正面交锋。”
“那咱们就打到瀛州去,打到黄河、开封!记得五月在岐沟关宋国王就说过要打到黄河。”
“臣以为,赵光义必定要让军队打一场大战,他绝不敢让契丹铁骑威胁到开封。只是这个大战的战场会摆在哪里,不摸清这个,就会陷入被动。”
他还有一个特别担心的事没有说出来。皇帝兴致勃勃坚持要上第一线,几次劝两宫留在后方都无效,万一落入敌人设下的包围圈,他不得不考虑圣驾安危。
韩德让这些日子也一直眉头紧锁,虽然出兵顺利,但他并不乐观。他接着说道:
“陛下,宋国王说得对,应该稳扎稳打。宋人毕竟是扫平十国统一了中原的强兵之国,虽然已经没有了立国时的锐气,但仍然是个劲敌。宋贼的长处是攻守城池,我军的长处是野战,现在两军都在用自己的长处对付对方的短处。我军不去强攻城池堡寨是为了避免消耗时间和兵力,宋军龟缩并不是一味懦弱,而是保存实力。臣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心。”
“什么担心?”
“这次南伐,和开封的两次侵略针锋相对,目标是收复三州三关十七县。臣在想打下这片土地不难,之后能不能守得住呢。现在到处都是宋兵据守的堡寨,要把它们一个个打下来或是一个个困死并不容易,收拾民心更是一件难事。恐怕要长年拖进十数万兵力才行。当年太宗皇帝已经打下开封,占据了整个中原,最后却被迫撤兵。如今又过了四十多年,宋人的统治更加根深蒂固,太宗皇帝做不到的事现在恐怕更难了。”
他还想说,契丹要是能更加崇尚文治,经济繁荣文明昌盛,和宋朝不相上下,才有可能让百姓心悦诚服。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件更深远大事的时候。
正说着,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营门方向传来,众人心里都是一紧:除非有十万火急的情况,否则营中是严禁骑马的。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有人大声喊道:
“快快报告太后、皇上,耶律盻将军急报,西路军打了败仗,宋军打向南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