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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休哥从离开到驰回,仅仅用了四天的时间。一进营门,他就闻到周围飘荡着五谷煮熟的香气,
“来来来,先来喝一碗腊八粥。”
耶律休哥走进御帐,隆绪见他冻得肿起来的脸上皱纹舒展,知道事情顺利,高兴地招呼道。
休哥见太后、韩德让、耶律斜轸、萧挞凛、萧排押和萧恒德等人正在议事,每人面前的几案上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这才想起今天正是腊八节。汉人将过腊八节的习俗传到契丹。兵营中有大量汉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军中也过起蜡八节来。御厨房和军营大厨房一样,都煮了腊八粥,只是放的材料大为不同。将士们吃的都是各种黏谷豆子加上红枣花生等等煮成的稠稀饭,御厨房中的粥却又加上了莲子、栗子、核桃、杏仁、菱角等等精细食材。议事的间隙,太后命内侍端来刚刚煮好的腊八粥给大家当点心。
耶律休哥给太后和皇帝行了礼,坐下来端起那只细瓷碗,用勺子舀起又红又亮不凉不烫正合口的粥呼噜噜地吃下一碗。他真的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是在路上嚼了几块肉干。他砸着嘴喃喃自语道:
“真是好粥。可惜咱那孩儿没福享用。”
众人愕然,愣了一下,耶律隆绪憨憨笑道:
“这还不容易,朕这就命人送上几石上好的谷米红豆和各色辅料到宋国王府上。
萧燕燕笑道:
“耶律休哥说的孩儿却不是那些孩儿。来人,让厨房盛几口袋这煮粥的材料交给宋国王的马夫。”
隆绪便知道是指的马料了,红着脸喟然叹道:
“耶律休哥你辛苦了,你的红孩儿当得好好慰劳慰劳。快给咱们说说西路的情形。”
耶律休哥将这几天的情形说了一遍,太后、皇帝和众人听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萧燕燕冷哼一声道:
“赵光义还真是条疯狗,田重进带两万多人就敢去打岐沟关,能活着回去算他命好。”
耶律斜轸道:“宋国王不愧是名将帅才,这一仗打得漂亮!神龙见首不见尾,疏忽来去,一剑封喉,真是神来之笔。但这也太玄了。看来这次出兵确有谋划不周之处,要是田重进真的率领主力人马去攻打南京,岂不是会令大军首尾难顾。”
他先拍了耶律休哥的马屁,又话中有话地敲打韩德让。这一次的出兵部署虽是太后、皇帝亲自决策,但负责具体谋划的是韩德让和耶律休哥,斜轸觉得出了这种岔子是韩德让的失职。
“宋国王的确果敢神武,这下咱们就可以全力对付正面之敌了。”韩德让当做没有听出,由衷赞叹道。
“北枢密说得对,这次出兵部署却有疏漏。没想到卢补古如此无能,萧继远又经验不足,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但是要说西路能动用数万兵马作为主力攻打南京,休哥以为没有那种可能。刚刚经历上半年那场大败,赵光义不敢也没有力量再发动那样一场进攻。所以咱们不能防守而要出击。”耶律休哥就事论事说道。
“西面的事耶律休哥安排得非常妥当,还是说说这里的情况吧。刚才咱们正在说莫州方面的军情。耶律休哥,你回来的正好,根据情报敌人,的主力就集中在莫州和瀛州之间。耶律斜轸,你把现在的具体情形说一说。”燕燕将话题拉回到现实。
斜轸放下粥碗,走到帐中屏风上挂着的一副地图前指着莫州以南、瀛州以北、高阳关东南的一个地点道:
“此地为君子馆,据情报,宋军高阳关都部署杨重进、瀛州都部署刘廷让、守霸州益津关的李敬源都在向这里集中,瀛州护兵贺令图已经先期到达这里驻兵了。看来这里就是大战战场。”
耶律休哥站起来走到地图前细细观看,蹙眉道:
“宋贼狡猾,在这里给咱们预备了一个大口袋!”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耶律休哥反复研究过河北地理和宋军兵力部署。他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马鞭,指向地图道:
“君子馆北面四十里是莫州,西北四十里是高阳关,南面三十里是瀛州。宋军在三处都有大量屯兵。特别是高阳关,是河北前线三大镇之一,平时最少屯兵五万。咱们攻打莫州,如果它缩头不出,咱们就会溯流向南去打瀛州。攻打瀛州必然经过君子馆,正好落进宋军的罗网!”
耶律隆绪急着道:“宋军果真老奸巨猾,幸亏摸到了他们的动向,不然咱们再往前攻,正好落进他的圈套。现在怎么办?”
众人听了也都不禁后怕,耶律斜轸脑筋飞转,很快想出了对策,显得早有成算似地说道:
“只要情报及时,咱们绝不会傻到往陷阱里跳。他在这里张网捕鱼,大军不如绕开它,沿滹沱河北岸直下深州,让他们宋贼冰天雪地里空等一场。”
滹沱河从五台山发源后先流向东南,在深州境内兜头北转分为两股,一股经瀛州、莫州、霸州、沧州汇合拒马河入海,一股向东归入黄河。从唐兴口沿滹沱河北岸溯流而上,就是深州境界。
休哥思忖一阵,道:“绕开它不是办法,他们围绕君子馆一定在各路设有伏兵。最主要的是,咱们正在寻找宋贼主力决战,他既在这里布下大阵,咱们就正好发挥骑兵所长,和他来一场野外对决。”
“对,就在君子馆和它决一胜负。管它是口袋还是陷阱,知道了就不怕它。我来打头阵,保证打胜仗!”
萧恒德信心十足,忍不住插嘴道。休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
“这一仗一定有将军的用武之地。敌人兵多势大,又是他的主场,咱们要好好布署。我想用强攻再加上智取,先诈他一诈,如果侥幸成功,便可先声夺人,智取不成再做强攻也没有什么损失。“
“如何智取?”
耶律斜轸的提议被休哥否决不觉有些悻悻然,不过这种情况现在屡屡发生,他也顾不得计较,这时好奇问道。
休哥诡谲一笑,道:
“兵不厌诈,计不怕老,就用个老套的办法。北枢密刚才说贺令图在君子馆充当先锋,我就想,这真是天降的缘分。此人前两年曾在雄州做过知州,咱和他打过交道。此人有勇无谋,志大才疏。换了别人不知道,此人却十有八九会上钩。”
贺令图领兵最先到达准备会战的君子馆战场。他现任雄州知州,临时差遣护瀛州屯兵。在他的主动请缨下,瀛州都部署刘廷让便给了他一万兵马做大军先锋来打头阵。
贺先锋今年三十九岁,血气方刚志向远大。他和父亲贺怀浦是赵匡胤的大舅子,算是至亲外戚,赵光义坐了龙庭之后对前朝皇帝的重臣亲信心怀猜忌暗中压抑。他们父子一下从众人追捧的当红国舅变成坐冷板凳的过气皇亲,心中的那一份落差凄凉非他人可以体会。二人想要重新获得皇帝宠信,急于立一场不同凡响的大功。他们长期在边防领兵,知道赵光义对高粱河大败耿耿于怀,对幽云十六州魂牵梦绕,便迎合皇帝的心理积极主战。父子俩多次上书进言说,契丹如今太后当政,宠幸汉官,天怒人怨,不堪一击。还有一些希宠侥幸的人也从旁呼应。赵光义确实是受了这伙人尤其是他们父子的鼓惑,以为他们长年在边关,职责所在就是搜集敌情,所说必定不虚。皇帝的复仇之心复燃,雄图伟略重振,于是就有了三月那场大战。
万万不料这一仗打得一败涂地,老父都惨烈战死。朝中文武对他们又恨又气还幸灾乐祸。皇帝虽然没有公然降责,还因父亲战死给他升了官,可是他知道这位皇帝是会秋后算账的。他只期盼这次君子馆之战大败契丹,挽回面子,扬眉吐气。
这一天北风怒号天寒地冻,将士们蹲在战壕里都快冻成冰棍了。胆子大的小声骂娘,说不知道谁造的孽,这样的鬼天气里打仗。贺令图在帅帐之中生了旺旺的火盆还是冻得坐不住,在地上来回踱步跺脚。身上虽冷心里却非常焦躁,他对副将道:
“娘的狗贼不怕冻吗,这样的天气来打仗。”
这名副将姓楚,搓着手道:“狗贼是从小冻大的。就像那野狗,大冬天里不穿衣服满地乱窜,知道什么是冷呢。这鬼天气就是它们的帮凶,不打就先胜了咱们一筹。这一仗还真是他娘的胜负难料呢。”
贺令图听了更是心如油煎。
“报!”忽听帐外有人高喊。
“进来!什么事?”
一个守营门的小校袖着手缩着脖子从厚毡门帘中钻了进来,见到主帅严厉的眼光赶紧挺直身子说道:
“报告大帅,营门口来了一个契丹兵。”
贺令图疑心大起,厉声问道:
“来干什么?”
“他说有话一定要面见大帅才说。“
”人呢?“
”在营门外,卑职不敢放他进来。”
贺令图斥道:“一个契丹人而已,咱这万人大军的营垒怕他个鸟,让他进来!”
小校慌忙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名小校领了个穿着紧身羊皮袍子的契丹兵进来。贺令图问:
“你是什么人?见本帅有什么话说?”
那人直愣愣的目光扫视小校和副将,贺令图对小校道:
“没你的事了,回去守好营门。”
又对副将使个眼色道:
“你也暂且回避一下。”
二人走后,那个契丹人不卑不亢地拱拱手说道:
“于越率大军到了君子馆北,相见雄州贺使君一面。”
一听这个称呼,贺令图心中就是一跳。这正是当年耶律休哥对他的称呼。一年多前,他正在雄州知府任上,和契丹的南京留守耶律休哥暗中时有来往。当时两国虽然没有宣布停战,但已息兵四五年之久,界河两边早就你来我往好像睦邻一般。虽然有时发生些小冲突,但更多时候是贸易走私、相互贿赂打得火热。休哥曾派密使来找过他。说虽然在国内功成名就,但也因此招人嫉恨,难以立足,想要投奔宋国,不知能不能受到接纳。令图当时没有急于答复,只是让密使带回一些锦缎维系这层关系。后来开战,他调来瀛州,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如今旧事重提,却世事变迁意义大不相同了。现在两军对垒,要是能阵前策反敌人主帅,那可是件天大的功劳。他不禁心中一阵狂喜,觉得真是苍天有眼,心想事成。
他故作矜持地思索片刻,答道:“回去告诉于越,明日我去见他。”
契丹人走后,副将回到大帐。贺令图不无炫耀地对他说:
“明天我要去会一会耶律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