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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阳派,铸剑厅。
从昏暗的隧道内走出的一刻,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橙红色的火光像骤然出云的朝阳,刺痛了他的双眼。
这是十二岁的柳晗风,第一次来到父亲铸剑的地方。
从很小的时候,柳晗风便有两个心愿——其中一个,是能到父亲的铸剑厅中看上一眼,另一个是,能够有朝一日和父亲那样,成为当世第一的大铸剑师。
父亲是璀阳执剑长老,号为夙兴,不仅铸剑技艺绝顶,更精通武功术法,胸中所学包罗万象。记忆中,父亲高大的身形,永远是他只可仰望的榜样。
如今,在多次恳求下,他终于完成了第一个心愿——未出炉的啸锋剑被璀阳弟子重重把守着,从没有一个外人曾经窥见过真正的模样,也只有作为铸剑师之子的他,才有机会破这个例,提前看到这把天下最神秘宝剑的真容。
隧道尽头,是一片悬空的露台。柳晗风猛地扑到栏杆上,攀着向下望去。他瘦高的身材在同龄孩子中算是高挑的,栏杆的顶端紧紧压入了他的胸口。热浪袭来,他清俊的额角和上唇密密渗出汗珠,却根本顾不上擦拭,只是睁大明澈的双眼。
空旷和高度令柳晗风一下眩晕,这才意识到,这间位于山腹之内的铸剑厅,巨大得令他吃惊。他站在露台上的身影,渺小得像沧海的微尘。四壁是粗糙凹凸的岩石,上面镌刻着繁密的符咒。天穹像是笼罩着翻滚的黑云,望不到顶,数不清的细铁链垂下,火光在铁链尽头的铜盏里燃烧,高低错落。
柳晗风扶着栏杆,自平台上低头看去,古拙的铸剑炉就正对着脚下。炉身镌刻着贯日长剑的纹样,刻痕泛着依稀铜绿。炉内橙红的烈焰漫卷。倾斜的影子交织着,静谧无声。
然而他最想看的,还是那把传说中的啸锋剑——那把璀阳派倾整派之力准备了数十年,又让他惊才绝艳的父亲耗费二十载不眠不休,却仍然未能铸成的剑。
——这把剑,究竟有多么的不同寻常呢?
柳晗风凝神,试图看清炉中那把剑的模样,但刺目的光却让他无法定住眼神。他只能辨出有隐约的剑形沐在炉内,被炙烤得银白通透,像是天地六合最耀眼的光,都藏在了剑内。
他从很小就知道,普通的工匠铸剑,要经过选材、冶炼、造模、铸造、锻打、开刃、淬火、精饰等数个步骤。然而璀阳派的铸剑师,所采用的方法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可以给所铸成的剑赋予灵力,以术法操纵,威力远远超过一般的凡铁。因此,璀阳门人也就成了普通人口中的“剑仙”。
他曾经听父亲讲过,这数十年里,门内曾经有三位前辈,因铸剑耗尽心神而英年早逝。他一直没来得及问,为何璀阳派要倾上下之力,不惜代价地铸造这样一把剑。但从父亲紧簇的眉头,眼下的乌青之中,柳晗风可以感觉到这把剑对于父亲,究竟有多么重要。
父亲接手铸剑的重任已有二十年。从小到大,父亲每隔半个多月才会返家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在铸剑厅不眠不休,而每次见到他,都是眉头紧锁满腹心事的模样。
尤其是最近的两年中,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半年无法见面。从父亲愈加倦怠焦虑的神色中,柳晗风敏锐地猜到,父亲铸剑的进程,一定遇到了格外严重的麻烦。
终于,他从母亲的口中隐约得知了真相——原来父亲铸剑的进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但似乎由于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样材料,始终无法大功告成。
只差这最后一小步,也是难以逾越的一小步。
母亲在几度犹豫后,终于透露给他一个更加令人揪心的消息:原来,父亲铸剑的过程拖得太久,炉火、灵力、材料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如果最后的半年之内,再不能找到解决之法,那么父亲,以及无数人所做的一切,便将前功尽弃,毁于一旦。
从父亲逐渐憔悴的身影,阴霾的神色中,柳晗风知道母亲的话的确属实,一颗心也渐渐沉下去。父亲耗在铸剑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也觉得食不知味,甚至在半夜突然从床上坐起,睁睁望着窗外铸剑厅的方向。
——不知道父亲最后差的材料究竟是什么,要怎样可以找到,他要做什么,才可以帮到父亲?
啸锋剑静静伫立在铸剑炉中,一动不动。柳晗风下意识攥紧了栏杆。
虽然年仅十二岁,可是自幼性情倔强的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只剩下半年了要是可能,他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只要能帮父亲渡过难关!
他慢慢沿着栏杆移动,试图以各个角度看清炉中的剑。失神间,忽然脚下一空站立不稳,才惊叫了一声,身子就猛地撞在栏杆上。几根栏杆年久失修,在他的冲撞之下,居然咔嚓地折断了。
柳晗风大惊,急忙伸手胡乱攀住,才没有从断裂的栏杆间摔落出去。然而栏杆上的倒刺,已在他的手掌上撕裂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钻心的剧痛,让柳晗风发出一声闷哼,受伤的手已血流如注。他胡乱地用衣襟去裹伤口,但血已经断线的珊瑚珠子一样,从攥紧的掌心滴下。
血珠自高高的平台上坠落,径直落入了铸剑炉中,泛起一道道青烟。
柳晗风忙着处理手上的伤口,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血滴入剑炉的一刻,炉中的剑竟悄然发生了前所未有异变。
剑气缭绕,像是突然因落入的鲜血变得鲜活,陡然爆发出了光华,一阵金属的共鸣声,自寂静中渐渐响起,细线一般钻入耳中,像是沉睡已久的生灵,在荒芜里慢慢复苏。
剑炉的变化,到底引起了晗风的注意。他眉头微蹙,正准备看个究竟时,却被一声呼唤打断。
“晗儿,怎么了?”
柳晗风回头。一道清瘦的人影,正自甬道快步而来,单手负在背后,长襟广袖的黑衣衬出笔挺的身形,正是闻声而来父亲。
璀阳执剑长老夙兴脸颊清癯凹陷,薄唇紧抿,眉宇间总是有几道形如川字的深痕,加上一双沉如冰水的眼,总是不怒而自威。
柳晗风见到父亲,心中一凛,心中的倔强却涌了出来,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藏起,若无其事地一侧头,“没事!”
他自以为瞒得很好,夙兴却已大步上前,一把扯过儿子流血的手,厉声呵斥,“什么叫没事?你自己瞧瞧!”,“不知轻重,徒惹麻烦!还用为父再教训你吗?”
柳晗风抿唇不语。看到那样严重的伤,夙兴嘴角抽搐了一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嚓嚓”几下,便将自己的衣襟撕下几条,道道为儿子包在手上,止住涌出的血。
柳晗风露出了些许诧异。他知道父亲一向最重仪表端庄,连衣衫上有半丝皱褶也不能容忍。父亲那件黑色长袍乃是新制的,衣襟袖口均绣着最精美的花纹,价格不菲。
他有些无措地伸着手,看父亲紧蹙着眉,将衣衫上撕下的布条一道道缠在他的手掌上,渗出的血将精巧的花纹浸污。
父亲的手修长而有力,指节凸起,握住他的手时传来的体温,忽然带起柳晗风心底的一股暖流。
记忆中,不苟言笑,忙于铸剑的父亲极少抱他,而自七岁后,父亲甚至再也没有牵过他的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注看清父亲手掌的样子。
他怔怔望着父亲,保持伸手的姿势,乖乖地任凭父亲摆弄。
但包扎到一半时,夙兴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了。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眉头猛地蹙起,突然转过头,牢牢盯着铸剑炉的方向,眼中闪过异样的光。
他放开儿子还未包扎好的手,猛地扑向栏杆,俯身下视,死死盯着铸剑炉,良久没有动弹。
父亲一贯笔挺的脊背在微微颤抖。柳晗风抓着散开的绷带,不知所措。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激动的模样。
炉中长剑带上血色的光华,像有了生命般忽亮忽暗,映入夙兴瞪大的眼。
然而,落进剑炉的几滴血很快就干涸,剑上的异变渐渐消失,锐鸣声也平息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夙兴霍然转身,一把抓过儿子流血的手,紧盯他的眼睛,“晗儿,你刚刚做什么了!”
“是你的血你刚才把自己的血弄进了铸剑炉,是不是!”
柳晗风脑中空白了一瞬,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不慎闯了大祸。他深吸了口气,打算和盘托出,“是爹,情况很糟糕吗?”
他定了定神,扬起脸,“爹,要是我给你惹麻烦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责罚我吧。”
夙兴的眉头压得很低,给双眼笼上阴影。他突然拽过儿子淌血的手,伸出了栏杆外,用力一捏。柳晗风感到掌心一阵刺痛,鲜血自掌心接连滴落,不偏不倚坠入铸剑炉。
鲜血入炉的一刻,炉中的啸锋剑再度绽放出夺目的光华,血色缭绕,剑鸣大作,直冲穹顶。
“果然,果然”夙兴喃喃,手一软,儿子淌血的手跌下,血迹蹭上他纯黑的袍服。璀阳第一铸剑师站立不稳,踉跄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铸剑炉,双眼发直。
柳晗风错愕地望着他。矜持严肃的父亲,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