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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正在谈话的父亲和小师叔,柳晗风出了神。但无论如何努力,他也无法听清全部的内容,焦躁地按住了栏杆。
一旁捧剑的清秀少年忽而走近,微笑道:“师弟别急。我知道你一心想为师尊分忧,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晗风一向并不怎么愿意和父亲的这个侍剑童子说话,淡淡低眸一笑。“呵,未必。我现在不是照样什么都做不到么,长松师兄?”
他忽然想到,作为侍剑童子的长松每日都跟在父亲身边,又性格缜密,对于父亲的各种消息的了解,其实并不比小师叔来得少。
他脱口想问长松,对方是不是知道,此时自己该怎么做才合适,但想到平日两人关系并不密切,终究没能出口。
长松的眼神微微变换,似乎暗中掠过某些念头,却很快如常,依旧平和地微笑道:“师弟天资过人,又是师尊的儿子,多么的让人羡慕,不像愚兄,只是区区一个捧剑童子。”
“愚兄常在师尊身边,知道师尊一向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他老人家为铸剑的事情殚精竭虑,如果你能做些什么让他欣慰的事情,师尊一定高兴得很。”
柳晗风不语,长松的最后几句话,到底是击中了他的心坎。
——是的,这时候,父亲大概最需要自己为他做些什么,来为他分忧,让他欣慰罢。
炉火明灭,犹如跳跃舞蹈的魂灵。柳晗风眺望着铸剑炉前父亲瘦削的身影,将手指用力捏紧:为了最敬爱,最崇拜的父亲,他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一天,他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之后的三个月,父亲却因铸剑之事到了紧急关头,在铸剑厅内闭关不出。
闭关前,父亲只交代了他三件事:照顾妹妹、用心习练剑法、严守门户,不得乱跑。
晗风有几分失望,只得勉强宽慰自己:将父亲的吩咐做好,也算是为父亲尽了心。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柳晗风按照吩咐,待在“棠梨叶落谷”中,百无聊赖。除了每天习练剑法,便是陪着十岁的妹妹晞云玩耍。
棠梨叶落谷是璀阳门人亲眷居住的别苑所在,因为璀阳派结节的保护,甚至连四季都不会变化,永远保持着不变的仲春景色,像一幅永远挂在那里的画作。有时候柳晗风会觉得,门前的藤萝花的数量,都永远是恒定不变的。
妹妹晞云正是最好动的年纪,又十分的爱粘人,怎么也无法忍受无聊的时光。好在晗风有一手雕刻木剑的绝活,可以哄得她安安静静地待上好几个时辰。
因自小崇拜身为铸剑师的父亲,从可以拿得住刻刀起,晗风就试着将能弄到手的木条木块,雕琢成剑的样子,还要加上剑柄,剑鞘,假装自己也是了不起的“铸剑大师”。到了后来,居然也成了一手绝活,甚至连父亲的佩剑“天璇”,商岳瀛的佩剑“青涯”,包括还未出炉的“啸锋”,都能在他在只见过几眼的情况下,仿照着雕得惟妙惟肖。他是左撇子,用刀手法和别人不同,只要是开了头的作品,就只好由他一个人完成,再没人能接手,被晞云戏称为“哥哥大师的绝版大作”
——虽然,这“大作”一旦被父亲从床缝里搜查出来,就要顶上“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之名,被踩个稀烂。
“哥哥,木剑什么时候能雕好呀,你说好了的,不能不算数!”晞云细细的声音,伴着轻快脚步踏过草地的簌簌声,忽而远远传来
晗风只得收了手上行云流水般的剑势,无奈地看向顽皮的妹妹。
一转眼,晞云就像一只小鹿般,蹦跳着到了跟前。这天她梳了漆黑的双丫髻,将一张小脸衬得又白又嫩。桃粉色的衣襟里,兜着一捧刚刚采来的海棠果,一颗颗都是青绿的,还没成熟,她却宝贝一般牢牢护着。
“哥哥,你吃不吃?”她仰起头来,齐刘海下睫毛一闪一闪,眼睛眯起来,像是里面盛满了蜜,伸手就把一大捧的海棠果往哥哥怀中推去。晗风连忙单手去捂,果子噼啪掉了一地,狼狈不已,只得先反手将左手中的长剑插到背后,手忙脚乱地捧过。
“你的剑法够厉害啦,为什么还要整天整天练剑,不陪我玩?上次说好给我的木剑,你还没有做完呢,说话不算数!”
“并不算很好啊。是爹爹嘱咐我勤练剑法,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晗风寻个平坦处,将一把半熟的果子放了,换了郑重的神色,望着妹妹脏了几处,划破两道口子的袖子,“下次不许再去爬树,好好待着。”
“哎,你怎么那么听爹爹的话啊,他又不在。”晞云瘪嘴,“我看哥哥你跟爹就是一伙的,教训人的样子,跟他真像!”
“就是因为他不在我才更要勤练。”柳晗风道,“爹是当世第一铸剑师,术法武功都非常厉害,差不多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我将来的目标,就是能追上他,甚至超过他。”
“你拿爹爹当榜样呀,那可难喽。”晞云将手绞在身后,探着身子,眯眼笑。
“不过哥哥我相信你。爹爹会铸神剑,你将来一定也会。其实你已经很厉害啦,长松师兄是爹爹的徒弟,他比你大,练剑法的时间比你长,谁都说他很聪明,可还是比不过你呀。”
“长松师兄比剑第一次输给你,你可不知道他回去气成什么样,他不吃不睡,疯了一样地练剑练了三个月,还几次来偷看你练剑的招式,找你的弱点。可是最后啊,再比剑的时候,他居然还是输啦。”
晞云突然收了笑,认真地看着他,“哥哥,我悄悄告诉你,师兄他他发了誓,一定要超过你,还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了一刀,流了好多血,说这是在提醒自己,吓死人了。”
听到妹妹随口的话,柳晗风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因为印象里,这个师兄总是十分随和有礼,谦逊低调,虽然年长,却总向他这个小师弟请教,还常一边说自愧不如,一边称赞他天资聪颖,剑法精妙。
他皱眉:“晞云,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和长松师兄这么熟?”
“这,这个嘛”晞云突然忸怩起来,“就是长松师兄他,他老来找我说话,还,还写小纸条给我”
“什么纸条?给我看看!”
“不,不给反正就是,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梳双丫髻的小女孩噘着嘴低下头,揉皱了衣摆,突然煞有介事地踮起脚,趴到晗风耳边,挡着嘴悄声道:“哥哥,你说长松师兄是不是,‘喜欢’我呀?”
“胡言乱语哼,我是你哥哥,以后他再来找你,跟你说什么,或者写东西给你,统统告诉我,让我来处理,知道吗!他若再说什么,不许理睬。”柳晗风沉下脸来,没来由一股火起——妹妹晞云才十岁,长松师兄平时看起来正经得很,想不到居然何况,他觉得妹妹虽然有时顽皮讨人嫌,但要是有人想找她的麻烦,还要看够不够资格!
“哦”晞云歪着头想了想,亲昵地把头靠在晗风手臂上,“好罢,我和哥哥是一伙的,那以后不理长松师兄了。”
她犹豫一下,细细地道,“对了,师兄他之前还跟我说了一个秘密,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连哥哥也不行,怎么办啊”
“什么?”晗风不知道晞云在搞什么鬼,直视她的眼睛,“关于什么?告诉我。”
“关于,关于小师叔,还有”她咬着手指想了许久,终于道:“好罢,长松师兄虽然说谁都不能告诉,但我还是跟哥哥最好。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师兄,我把这个秘密和你说了呀”
本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胡闹,柳晗风有些不耐,不想再听。却没想到晞云附在他耳边,悄声开口:
“其实是有一次,我悄悄溜出去后山摘果子”
“你瞒着我去的?”晗风打断她。
“好嘛,我错了但是,哥哥你知道吗,那次,我在后山遇到了商岳瀛小师叔!”
“后山?那是爹爹铸剑厅的所在。小师叔定然是往铸剑厅去的。那又怎么了?”
“可是,不是啊!商岳瀛小师叔他没有去铸剑厅,我看到他突然御剑飞起来,我跑过去看,然后,然后就看到,小师叔居然在空中一个转折,就往悬崖下去了!那悬崖好深啊,除了云什么也看不见。”
“你怎么会跑到‘绝地纪崖’去?那里是百丈深渊,寸草不生,你知道有多么危险!爹爹特意叮嘱,绝对不可跑去玩耍,你怎么能这么胡闹!”柳晗风提高了声调。
“我错了但,但我是想追商岳瀛小师叔啊。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后来我想,长松师兄每天都跟着爹爹和小师叔捧剑,他肯定知道。但长松师兄开始怎么不愿意说,我求了好久,他才告诉我——原来,最近每天晚上,小师叔都会带人到崖下去,不知道做些什么!”
“‘绝地纪崖’下是璀阳禁地所在,小师叔怎会去那里!”这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秘密”,柳晗风瞬间警觉,前倾了身子,“小师叔是爹爹的得力助手,没有爹爹的吩咐,他不应当擅自行动!”
“我也这样问长松师兄来着。到底悬崖底下有什么?我也想去看看,长松师兄却说我一定不能去,他说崖底住着可怕的妖怪,会吸我的血”
“呵,荒谬!”柳晗风皱眉,“璀阳结界笼罩之下,精怪妖魔皆会被打回原形。即便有修为极高勉强能抵御者,也会被束缚修为,不得为祸!爹爹每年都会特意亲自加固结界,定是万无一失。他是在欺瞒你么?”
“啊,难道是骗我的,不会吧可是哥哥你说,如果不是妖怪,那悬崖下的禁地里,又藏着什么呢?为什么从来不让人进?”晞云忍不住问。
“这种事情和咱们无关,爹爹不在,咱们只要听他嘱咐的,好好待在家里,不让他操心就行了。走,咱们回去!”
柳晗风不由分说,扯过妹妹的手,便往棠梨叶落谷深处的宅邸走去。然而话虽出口,一阵没来由的好奇,却还是在十二岁的少年心中升腾。
晞云说的是真的吗?小师叔趁人不注意去往悬崖下,又在做什么?到底悬崖下的禁地,又藏了什么?
他知道,父亲因为闭关,将一切内外事物,都全权交给了小师叔商岳瀛打理——那么难道,小师叔是在父亲不之情的情况下,私自在做什么?
晗风一边疾步前行,一边沉吟,放开晞云的手,掠过如茵的绿草,点点如蝶舞般坠落的棠花,却对满目美景视而不见——不会的爹爹一直很信任小师叔,他一定不会做什么对爹爹不利的事情的。
甚至有一瞬,他动了念头,想悄悄去晞云所说的悬崖下看一眼,但又立刻打消了。父亲闭关前,特意嘱咐了他要严守门户,不得乱跑。何况那里是禁地所在,他说什么也不能违背的。
晞云虽然被哥哥放脱了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说话。很长时间以来,她已经养成了在哥哥思考时不去打扰的习惯。
“棠梨叶落谷”因璀阳结界的笼罩,地气偏暖,永远有着葱茏的花木。小径旁斜伸的棠棣树,绽了雪白掺着亮粉的花朵,如景框般笼罩着背后几重几进的院落,几点落花旋舞着跌落。严整的黑色屋顶,交叠错落,被树枝和叶片分割出参差的轮廓。
柳晗风带着妹妹穿过抄手游廊,走向后院的厢房,一路洒扫的仆役都停步躬身,口称“小公子”。晗风知道那是父亲积威规训下的仪制,只得故作正经地点点头走过,晞云却在他们向自己称呼前扮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哥哥,你不是也学会御剑了吗?你能不能,御剑带我去后山禁地的悬崖下看看,只看一眼就好,别人一定不知道。”走进后院,晞云仍记得方才的事,拉住柳晗风的衣角恳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