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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颂想着这两小童的描述多半也有些夸大和杜撰的成分。若真是有能致使山体滑坡那么大的雨,别说进村的山路该泥泞的走不了人,单说这村子还能不能完好无损的留存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这里的水是绿油油的,湖底里长着大片茂密的青荇。湖边是绵延的蒲草,岸上是错落的古树,有绿的、黄的、红的、枫色的,偶有长长的枝条垂入水中,上头覆着一层肥厚滑腻的青苔,远远望过去一片斑驳陆离,湖边那用木头胡乱搭建的亭子立在这里便显得不大突兀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亭中歌声袅袅,洋洋盈耳不甚动听。
在逸仙楼,大大小小高身低位的唱曲儿的、奏乐的也都请过不少,声名远播的名伶也有,初出茅庐的小将也有,但都是各司其职,唱曲儿的只管唱曲儿,奏乐的只管奏乐,没有两者兼得的人才。
如今的世道,唯有穿着皮裤嘶哑着嗓子扯歌的歌手爱拿着贝斯边弹边唱,再或者是穿着西装弹钢琴的,裹着长裙拨吉他的。也不知是擅歌者不爱古筝二胡还是专于研究中华乐器的不爱唱歌。
炎颂立在原地遥遥听着,总觉得这“傻姑娘”的歌声琴声里有一种旁人没有的清冷俊逸。
旁人表面上如何的清高傲物,骨子里柴米油盐的俗人气是免不了的。人吃五谷杂粮,不是得道飞仙谁能不落一丝俗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的歌声并不是云南的一贯的欢快曲式,反倒类似江南水乡靡靡的莺歌小调,吴侬软语的苏州评弹。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炎颂听得入迷,也恐搅扰她的雅兴,只等一曲唱罢,这走上前去,想与她聊一聊这歌中风韵。
可他将将上前,正巧遇“傻姑娘”无意抬头,四目相撞,炎颂忽感一线似曾相识之意涌上心头,但若真叫他数出哪里熟悉,他又列不出个一二了。
正是出神之时,忽见那姑娘全身僵硬地立着,唯独手抖着不能停,原本无澜的双目渐渐微红,紧咬着嘴唇几乎沁出血来。
炎颂深感莫名,不知她此番为何。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冲撞,惊扰了佳人?
可他虽然是不请自来,终究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如何引得她这样激动呢?
是激动么?或许是紧张抑或害怕?
总之她颤抖着伸出仍在震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炎颂的脸颊。
炎颂一慌,不知这是何意。
忽见她两行清泪顺流而下,蓦地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那笑中带泪或喜或悲的模样炎颂是始终不能忘的。
“是你吗?”
无言。
“是你吗?”
又无言。
炎颂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不曾相见,无论她心中所想是谁,他都该说一声不是。
可此时“不是”两字却比万金更沉,无论如何也是提不到嗓子里,说不出口的。
即使是错认了,他仍不忍拂了她的意。
“傻姑娘你又傻啦?怎么竟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二毛是个鬼灵精,来话总是很快。
她有些惨淡的笑笑:“是我认错了,你很像,但不是他。”
大毛说:“这位先生听说你弹琴谈的好,特地让我们带他来听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薄荷糖:“你看,他还送了我们这个。”
她纠正道:“这不是琴,是瑟。和琴不同的。”
炎颂侃侃道:“周礼中有记载,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我还以为弹瑟的技艺已经失传了,没想到还有人会,而且弹的这么好。”
她幽幽地望着炎颂:“先生渊博,我也以为现在已经没人认得瑟是什么了。”
二毛调皮道:“癞蛤蟆长毛——奇了怪!不爱说话的傻姑娘今天也爱说话了!”
大毛略比二毛沉稳些,训斥二毛不礼貌:“阿婆说了不让你叫傻姑娘,你都忘了?”
二毛不肯服气:“不叫傻姑娘叫什么?她又不肯告诉别人她到底叫什么!”
炎颂问道:“你没有名字吗?”
她点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从前他们都叫我锦瑟。”
“这个名字很衬你。”
“哟!傻姑娘有名字啦!以后不能再叫傻姑娘了!”二毛做了个鬼脸,顺手揪了一根野草握在手里,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大毛紧张他乱跑,快速与锦瑟叮嘱:“炎先生交给你了,我要去追二毛!阿婆说她炖了鸡招待客人,你们要早点回去!”说完也不等锦瑟答不答应,便急着跑掉了。
二毛跑得飞快,这片刻的光景已然钻进林野里,只能隐隐看见他蹿动的黄褂子了。大毛追在后面火急火燎地喊:“等等我!等等我!”却也不见二毛肯放慢脚步等一等他。
梁阿婆替锦瑟专门缝制了一个琴包,是专门去镇子上买了牛津布回来做的,方便她来回搬挪。在那之前她都是直接把这一人高的物件抱在怀里搬运的。
她仔细地把瑟收好,炎颂便提议替她背。
她摇头拒绝,说这把瑟如同她的生命,是不能离身的。
炎颂没有强求,两人一路上停停走走倒也相谈甚欢。
他俩志趣相投,炎颂起先开“逸仙楼”的初衷,就是给自己寻一个喝茶听曲儿的地方。萧埙琴笛,但凡风雅之声他都是喜爱的。锦瑟在琴曲上的造诣颇高,一路上炎颂深感受益匪浅,回味无穷。
回到竹楼时梁阿婆已经煮好了饭菜候着了,见只有锦瑟和炎颂回来便问:“大毛和二毛没一起回来吗?”
炎颂答:“他俩进山去玩了,不过他俩知道您做了晚饭等着呢,应该不会玩的太晚。”
许是大毛二毛平日里野惯了,梁阿婆也不在意,盛了锅里刚炖好的老母鸡汤,热乎乎的端上来。
这鸡从炎颂下午出门便一直炖到现在,用的是铁锅木柴,文火慢慢熬到汤色奶黄。里头搁着十余种云南特有的野生菌子,黄白红牛肝菌、鸡油菌、羊皮菌、鸡纵菌、青头菌、黄赖头、喇叭菌和麻栗窝,一掀锅盖满楼都是扑鼻的香气,不由让人食指大动。
梁阿婆特地介绍了一种叫“八担柴”的菌子,说是味道鲜美无比,但是质地硬到要用八担柴才能煮的烂。她替炎颂夹了一块,一尝之下果然惊为天人,哦不,是惊为天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