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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半个苗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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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却故山云,索手指空为客

    莼菜鲈鱼留我,只住鸳鸯湖侧

    ——朱敦儒

    中原劲南之疆,蛮夷不羁之地,蛊族长居之所,立木裹藤花,僻静的山门大院中。

    十四岁的我盘坐屋檐下,黑布遮眼辨识琴音。

    叮铃叮铃

    心思未及入微细闻,一串清脆的钗铃便扰了辨识。

    我摇摇头,双手一抚止了弦动“师姐,小子与你伴奏,何不练剑呢?”

    揭开眼前的布条,粉色的朝煦让一道丰腴的轮廓显得艳丽动人,身穿白晨服的她,便我的师姐贺兰杨怡。

    只见她眼眉带笑,持着一串束发银铃,戏耍着师兄送给她的波斯国白猫,毫不在意一头青丝随风舒展。

    师姐撩了撩额发,银铃也对我晃了晃“当下我不思练剑,川儿也歇着吧。”

    “我还准备练习半个时辰的满江红呢。”我嘟囔一句后,顾自用丝绸擦拭起葫芦笙,为今夜第一次登台演出做准备。

    “川儿你说说,波斯国的猫为何不叫,他会不会是哑了?”杨怡的酥手巧劲摇铃串儿,似细蛇,惊得白猫一双奇异的鸳鸯眼溜溜摇晃,弓腰立尾极为警惕。

    但不论如何挑逗它,都一声不吱。

    “我猜的话,是因为它没有名字的缘故,没有确定性的称呼,所以它不知怎么对我们发声作答,久而久之,就养成为默不作声的习惯了。”想到猫的喉咙里被我练毒织术时下过哑声蛊,额头便开始冒虚汗。

    幸好杨怡不知道此事,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爹爹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许我们给畜生取个名字呢?若人没有名字亦如此吗?可怜哉。”

    师姐的话,让我倍感苍凉。因为我与此猫一样,同是师父收养之辈,无姓氏,独名忘川。

    常言道,奈何桥下忘川河,痛臻河水渡黄泉;师父给我取这样的怪名,我想,只是为了寄托他退隐江湖的压抑感情。

    但我真不知道他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是把我当做下人了,还是琴童。

    杨怡蠕了蠕嘴,抚摸着小猫的背脊,温柔的说“既然爹爹不许我等给你取名,害你变成了小哑巴,不如我就将这小坠子当补偿送你吧。”出于怜悯之心、她甚至蜕下手坠轻轻放在小猫头顶,那知这畜生毫不领情,摇摇脑袋,弃下银坠扑身而去。

    “小臭猫,好心没好报。”杨怡气得一双未及黛染的虚眉,紧锁成了两簇墨滴,似同土庙里的瓷菩萨,可爱又滑稽。

    几年前师姐还是个带着我在苗寨里胡作非为的假小子,近年却柔情渐长,变得如此娇柔,貌似还有些和蔼可亲,我心中颇为感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大十八变。

    忍不住嗤笑着,将话头一转“师姐,今夜英雄祭你能来吗?”

    杨怡明眸狡黠一细,皓齿内鲜的笑道“川儿是想邀姐姐我去跳舞吗?”

    杨怡与苗族间有过仇怨,我那敢让她招摇过市。

    按她的意思,想必是在怕我一身宋衣唐服在苗寨里遭人为难,所以有护送我的意思。

    “师姐,您还是去找少门主的好。今天我还要和老师一道演出三十首曲目,也根本没有玩乐的时间。”

    杨怡情不自禁的微红着脸颊,羞涩的声线也越说越细“找他呀不可以的,他可是苗寨里的名人,我找他一定会遭人误会的”

    就好像她和师兄的那层暧昧关系。随时会变成一张被捅破的窗户纸。

    我嘴角拧着僵硬又怪异的笑容“是误会吗?我看不像。”

    “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许乱想。”杨怡轻轻捏着我的嘴角说。

    我看着师姐的欲说还羞的目光,忘了神,心中长叹少门主可真是命好。生来便是大祭司家的子嗣,还有一个为立足苗疆须得对他倾囊相授的师父。

    而我呢,就是个中原人的遗孤,充当着可有可无的外门弟子;挖空心思去偷学武功也难有所就

    “川儿?川儿!你在想什么呢?”杨怡见我走神,便用纤长的食指戳了戳我的脑门,将我弄醒。

    我勾下头,摩挲额头,心中数不尽的长叹,手上一个劲的擦拭着乐器。低声说“我是在想,偌大的苗族里能为我鼓掌的也只有师姐您了师姐晚上有空的话可以去看我演奏吗,我在苗族就缺一个能带头鼓掌的人。”

    “嗯那就晚上再去咯。”杨怡近身坐来,肆无忌惮的拨弄着我头上的万字巾,一副替我高兴的灿烂笑容,又像是安慰“川儿你这么快学艺就有成了?可我怎么觉得,这些时日你的琴声没多大变化呢?是不是你的琴艺一直都这么好啊。”

    一提起那毫无人情味的糟老头我忍不住站起身,忿忿不平的说“学琴要的是天赋,又不是学武需要体格好。再说我可是苗人大颂乐师的徒弟,早几年前就可以出演,可糟老头怕我丢他的老脸,所以就雪藏了我。”

    杨怡面对我突然过激的反应,愣了愣后站起身,一张肉粉粉的脸蛋儿和青蛾的眉,近在咫尺,与她家长做派的目光接触时,我知道又要挨骂了,不免心虚的躲避。

    “川儿——”杨怡将我的脑袋摇了好几圈,盛颜的嘴角冲我溢出教唆的话语“你怎么可以不尊师重道呢?老人是智全者,你我都没资格称呼他为糟老头子,而且他雪藏你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哎呦诶,师姐,我说的是我的老师,不是师父,你管那么多干嘛。”我的师长有俩人,一人是天刍门的掌门我称之为师父,也是我师姐的亲生父亲,族姓贺兰,名苌谨,职鱼官。

    另一人,则是苗疆最富盛名的乐师,他是远道而来的西夏人,姓赏庆,名天羽,人们都尊称他为大颂乐师,在别人眼里他高贵不凡,完美无缺。

    可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狂人,曾几度有意害我惨死,若不是因祸得福习得一门毒织术,我早和他翻脸了。

    一心顾此及彼的师姐,丝毫不知情,汹汹的说“川儿你谁都不许诋毁,毕竟他们是我们的长辈,我们身为晚辈的理应尊重,若是以后我有徒弟说我坏话,我肯定会不高兴的,还有,你的德行都被我惯坏了,我又怎么能不管呢,不管你的话,就怕你会成为野孩子。”

    杨怡教训我时习武之人的底气非常厚重,我也因为一些把柄在她手里,惧她三分。

    缩缩脖子躲开她“我知道啦,下次我不说便是了。”小声嘀咕一句后,便将古琴装入囊袋,葫芦笙和风沫剑一齐系在腰间,意欲逃走。

    我正欲道别的时候,杨怡眼中多了几分急切,似乎想到什么“川儿你再等等,别慌走。”说罢回到闺房。

    “我现在赶着去彩排呢,师姐你还何事嘱咐我吗?”我朝着竹窗望去,师姐正从妆盒中取出某样物件。

    杨怡在房中冲我吟吟一笑,明媚的说“小家伙不许偷看我房间。”随即香风一闭关了窗。

    等她负手而出时,彻底吊住了我的好奇心“师姐你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呢?”

    “一件我亲手帮你做的,和你有很大关系的东西。”杨怡让我猜。

    我咂咂嘴,一脸沮丧的看着她“师姐不会又是杂糅绳吧。”师姐不会像普通的女孩那般懂什么女红,唯独做过与之相关的一件事,就是帮我编制一些做工简单的糅绳琴弦,也是我最不想接受的无用之物。

    杨怡红着脸,语气不满的说“难道我是琴弦编的不好吗?还想给你惊喜呢。”

    “嘻嘻师姐就当川儿的错,当我没猜出来好了。”我捧出手,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川儿好想知道。”

    “错什么啦,你就说错了。”她捏了一下我的脸后,芊芊玉指拎着几圈杂糅绳,递给我“我就怕你弹琴的时候会把琴弦崩断,毕竟英雄祭这么大的场合可不许出什么岔子。”杨怡心细的替我想到后顾之忧。

    我默不作声,解开颈扣,三颗扣粒下去,脖子上佩戴的几十根黑色琴弦暴露无遗。

    杨怡见这些全是她给我编织的免罪弦,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转而面色又有些潮红起来“这些琴弦你怎么都没用呢?”

    “您编的琴弦实在是太好了,我都舍不得用呢,这么好的琴弦不当项链用,那可真是太可惜。”说这话时,我感觉我的良心都在发抖。

    师姐摸摸我的头,还很自豪“哎呦我的小川儿,这有什么嘛,你用完了我给你编再是,爹爹还说琴弦很难编,现在看来不是挺好弄的嘛。”

    所谓免罪弦,是有一次老师上门告状,说我常以弦断为由逃课,从而受师父严惩,师姐知道后心生怜悯,便常年替我编制琴弦。

    从那以后,我对师姐感激不尽,她对我的好,我也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

    但要说实在的,这些琴弦编制得粗枝大叶,只能称之为杂糅绳,一根我也没用上过,可这也是接近师姐偷学内门的武功大好机会,便将此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我又在脖子上新添一根后,杨怡背过身去,幽怨的说“一根琴弦,你就偷学了我天刍内门的一招功夫川儿你倒说说,我将这事抖出去,你会挨师父多少次惩罚。”

    “反正内门功夫都是师姐教我的,罚多少还不是都有你的份。”我没看见师姐眼底的色彩,满不在乎道。

    “若我真的揭发了你,你会将我抖出来吗?”杨怡转过头,抱起胸膀子瞪我,面色莫名怒了。

    我心中冷笑“师父那次罚过你了?”

    抬头看她,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那就要看师姐以后还会不会教我内门功夫了。”

    杨怡已有一年时间没再教过我一招半式,我这才敢有心耍滑头。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哼真是狼心狗肺的川儿,不喜欢你了,你走吧。”我一句没有取悦她,杨怡抽了抽朱唇,不高兴的要赶我走。

    “师姐我的答案你是知道的嘛,我说不说都一样。”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急忙做出解释,她仍旧不理我,怕是真的不高兴。

    我委屈的道别一声后,转身离去,心里很明白师姐就是那种喜欢别人千方百计的讨好她,见不得别人钻牛角尖的矫情大姑娘。

    可我也是有尊严的,即便是要讨好她,也不能太卑躬屈膝。

    径到院儿里,点几圈梅花桩、越过石锁堆、踢两脚土沙袋,我悠闲的经过校场来到大门前,顺着门外阶梯往山下鸟瞰。

    一方香拥翠绕、群山环抱的风水宝地,座落着苗族人长居的千户寨,皆被我尽收眼底。

    刚踏出大门半步。

    余光愣的察觉到阶旁有人,转脸看去是位身穿百忧解纹黑底衫,头裹穗绣黑纱,留着三寸须的中年男子,正慵懒的倒持一把三尺大刀,打理着人中两旁的胡须。

    菇滋菇滋硬胡茬居然发出金属的磨察声,就好像能将刀锋磨破。

    “师父早安。”我赶紧用生疏的华夏语,对他毕恭毕敬行礼道,心却想“用这么大的刀刮胡子,一失手会自刎的吧”

    但也不难看出师父的刀功已经达到细致入微的境界。

    他挪开刀,目不斜视的点点头,用一腔苗话道“没其他事就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师父今天我要配合老师登台英雄祭奏乐,可能要晚些回来。”我夹舌头的华夏语远不如苗语那般顺畅,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晚上奏乐?那你现在是何去何从?”师父眉头一皱。产生怀疑的问。

    “当然是彩排咯。”彩排是谎话,糟老头是不想我晚上演奏会怯场,便要求我白天去苗族的市集上感受一下苗家风俗,再将所感所悟寄情乐理之中。

    可他不知道,我和师姐在三年前闹出过一条人命,以至于大量苗族都对我俩抱有强烈敌意的。此类以身涉险恶事情,师父断然不会答允,我才不得已说谎。

    师父专心致志的将自己的胡须一撮一撮的清理着,也没看出我有多么不自然“那你就去吧。”

    我暗自侥幸,再行一礼后匆忙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