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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韵悠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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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这名利双收的事情,是所有的人都想干的,但是,为玄祖娘办丧事,能不能名利双收,得看山庄和水墅的运气和算计了。

    我说:“原来,山庄已经算出来了,玄祖娘这场丧事办下来,会挣钱,但没想到会挣那么多?”

    爷爷说:“人过日子就得算计,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但这算计和算计不同,有的人老爱算计人,但是算计到底,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就叫诡计,就像那些大骗子。还有一些人,算计着贪点小便宜,耍个小聪明,总想着做些不舍本就获利的事,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蒙着眼的拉磨驴,吃不上麸子反而挨磨杠。还有一种算计,就是像你凤生老奶,人家这叫智谋,有钱大家花,有事大家办,有钱大家挣,有乐大家享,这场丧事真的是双赢,山庄挣了钱,水墅也挣了钱,你玄祖母和玄祖伯,两人一共出了四百两银子,分了八百两,净挣四百两,亲朋好友私下里给主母多少,就不知道了,收的帐子、被面、床单、粮食、肉蛋奶、等礼物,还有待客剩下的东西,都归了水墅,就是这些钱财,帮助你玄祖母度过了难关,这水墅的日子慢慢好过了。

    我摇摇头,“这人世间的学问真是太多了,谁也学不完,这场葬礼待客花这么多钱,那席面一定很丰盛吧?这次吃什么?洛阳水席、还是山东大菜、该不是满汉全席吧,爷爷,你给讲讲,让俺饱饱耳福。”

    爷爷说:‘不是洛阳水席,也不是山东大菜,更不是满汉全席,就是米汤、蒸馍、杂烩菜。”

    “吃杂烩菜,就能吃一千多两银子,这杂烩菜里放到都是山珍海味,猴头燕窝吧?”我说。

    爷爷说:“哪有这些东西,就是萝卜白菜、猪肉块子,牛肉丸子,油煎豆腐、粉条海带、辣椒葱姜,放到一个大锅里熬,越熬越香,配上热腾腾的白蒸馍,再舀一碗粘乎乎的豇豆米汤,一边吃,一边喝,到肚里才叫滋润,舒坦。”

    我说:“那也得办酒席呀,婚丧大事,不是都得办酒席,没有酒席不成敬意呀,就不怕,别人说咱家族办的不像样?”

    爷爷说:“刚开始就是准备办酒席的,要不家族兑那么多银子,怎么花的完?可是,第一天就打乱了总管的计划。”

    也就是我玄祖娘会死,她死在了春节期间,大人不上地,孩子不上学,外地的亲戚朋友也到水墅串门子,串着不回去,这也就是水墅好,房子大,风景美,人又热情好客,好吃好喝招待的很周到,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两台大戏看,这过春节就是亲朋团圆,人越多,越热闹,主家越高兴。

    山庄水墅家家都不开火了,一百多口人都在水墅吃大锅饭,南阳老家和玄祖娘的娘家也来了四五十口,按照惯例,吊了孝,吃一顿饭就该走了,可是,他们不走,说:“要给姑姑、姑奶守灵,守到正月初六,姑姑安葬后才走呢。”刘家庄送来五百两银子,基本上也就是生活费,三四十号人也要守灵,吃吃喝喝七八天,再加上邻里乡亲,亲朋故交,送香帛的,哭灵的,帮忙的、看热闹的,每天吃饭的人都在二百口以上,先不说,这办酒席要花多少银子,关键是这酒席没人来做,做好了,摆上了,又没人坐着吃,这么说,你会不相信,酒席摆上没人吃,难道这些人都是憨子,他们不憨,他们也知道饥了吃饭,渴了喝汤,他们不坐桌,是因为嫌坐桌浪费时间,耽误了看戏。

    玄祖母请了两台大戏,一台在村东头的打谷场上,一台在村西头的园子里,两台戏不是唱对台戏,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台白天唱,一台晚上唱,这乡下人最是爱看戏了,家中的闲人看也就罢了,连管事的,帮忙的、守灵的、做饭的、都魂不守舍,那乐器一响,心中就痒痒,就想往戏台子下跑,到吃饭时间,酒席摆好了,戏还没有唱完,人就坐着不动,酒席摆上都放凉了,甚至冻成了冰凌块子,怎么吃?就连总管凤奇老爷都坐不住了,想往台子下跑,可是,他身为总管,不能撂下摊子不管,还得硬撑着坐在家中受罪,族长凤生老爷看看这架势,就和凤奇老爷、凤生老奶还有玄祖母商量:“得改变计划,既然主母这是喜丧,就真正把丧事办成喜事,让大家都高兴:1、不办酒席,改自助餐,家中只留两个人蒸馍,两个人熬汤,两个人做菜,所有的客人都没人管,到了吃饭时间就回来吃饭,自己拿馍,自己舀菜,自己盛汤,吃好了自己洗碗,不洗也可以,放到一个大盆里,有人专门洗,2、九个儿子,十五个闺女,每两人一班,一班半天,轮流给主母守灵,剩下的人包括玖梅在内,都去看戏,白天看不过瘾,晚上接住看。3、这是过年,邻里乡亲都是一家人,丧事大家办,酒肉不分家,看完戏,都可以到水墅中吃喝。”于是,凤奇老爷就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在大门上:“水墅办丧事,邻里来捧场,肉菜白蒸馍,红酒稠米汤,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人到情意长,吃好喝好看看戏,茶余饭后论短长”

    村里人都站在门口,读着打油诗说:“这水墅办丧事,邻里来捧场,这不是邀请我们都去吃舍饭吗?”

    “这吃舍饭可是白吃”

    “白吃谁不吃?”

    “不吃是白痴”

    “白痴才不吃”

    “走吧,进去给主母磕个头,送送老人家。”

    “肉菜白蒸馍,红酒稠米汤,咱就去痛痛快快吃一顿吧。”

    “吃好喝好看看戏,茶余饭后论短长,咱这日子过得才真叫赛过神仙。”

    这样的神仙日子,从正年初一过到正月初六,是玄祖娘出殡安葬的日子,山庄水墅按部就班,该守灵的守灵,该做饭的做饭,该看戏的看戏,该吃饭喝酒的吃饭喝酒,该打牌聊天的打牌聊天,到了午时三刻,开始出殡,孝子们围着灵柩痛哭一场,只听的三声炮响,香帛车马都被点燃,纸船明烛照天烧,咚咚咚的钉棺盖声,把孝子们的心,敲得悲痛欲裂,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娘是真正要离开他们了,八姐九妹痛不欲生,上前夺去锤子,不让给娘钉棺盖,趴在娘的身上泣不成声,大公主,五伶倌的哭声,就像唱戏一样高亢又悲怆,玄祖母只叫了一声老姐姐就晕了过去,就连山庄的几个侄女都哭得拉不起来,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心也酸酸的“好人啊,有这么多人系念她。”

    孝子们护着棺木走出水墅大门,棺木放到板凳上,鞭炮齐鸣,火光熊熊,白花花的孝子面朝棺木,齐刷刷跪了半条街,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的哭灵,而门前的大戏也唱到了高潮,说来人也不会信,这一天唱的是豫剧《抬花轿》,就是一出喜剧,正唱到大小姐喜气洋洋得,坐进花轿哪一出儿“府门外三声炮花轿起动,周凤莲坐轿内我喜气盈盈,众举士鸣锣开道摆列齐整,那个鼓乐吹滴滴滴滴滴,嗒嗒嗒嗒嗒滴滴滴滴嗒嗒悦耳动听,离府门吹的是百鸟朝凤,一路上吹的是鸾凤合鸣,武状元来迎亲满城惊动,乡亲们站路旁赞不绝声,俺听见有人说,亲女婿的好人品相貌端正,还听见那个说新媳妇长得俊,多么水灵哪唉呀,乡亲们都夸俺女婿好呀,隔着轿帘看那,影影绰绰我看那看不清,轿前头走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面端坐着一位相公,只见他穿金袍金盔罩顶,上插着金花十字披红,不用说俺知道,就是俺的那个他来把亲迎啊,小兄弟扬鞭策马把我护送,头载乌纱,身穿莽袍满面春风。武状元把我娶呀文状元把我送,大姑娘我今日是八面威风。”鼓乐铿锵,唢呐高亢,胡琴悠扬,梆子脆亮,听的人心花怒放,叫好声,鼓掌声震耳欲聋,这哪里是办丧事,根本就是营造热烈的气氛,制造欢乐的场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们,才能知道,俺这乡间的百姓,竟能苦中作乐,把丧事办成喜事,玄祖娘她睡在香柏木的喜棺里,穿着闺女们给她做的最时尚的新衣服,还有玄祖母把她打扮得像新娘子一样的漂亮,她此刻肯定是在偷着乐,她的儿女们打着她的幌子,把她留下的的银子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就是在寻欢作乐,逢场作戏,乐了自家乐邻家。

    四乡八村的人们都来看热闹,族长凤生老爷说:“这么多人都来捧场,光有戏不够,咱山庄请两架狮子吧,于是,两架狮子在水墅前面的空场子上,蹦跳腾跃一阵不过瘾,又爬上了十几米高的老竹竿上欢蹦乱跳,做着各种惊险的动作,吓得观众直伸舌头,小姑娘们胆子小,都捂住眼睛不敢看。鼓乐咚咚咚,哨棒哗啦啦,几十个年轻的小伙子,办成小鬼的模样,踩着高跷,绕着喜棺儿放鞭炮,拿大顶,走旱船,唱小曲,半大的小孩子看不见,就爬到墙上,树上,连房子上都爬满了人,看热闹的人们私下议论“这山庄水墅真是有气魄,这丧事办的可是够光堂,超过了刘家庄”这话被刘家庄的人听见了,他们觉得“风头不能让山庄抢了,他们会耍狮子,咱们就装扮两辆彩车,和他们比一比”,于是,刘家庄就将两辆大马车装扮一新,前面的那辆车上塑了两尊泥像,一尊是玄祖父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红绒花下有新郎的样,另一尊是玄祖娘,身着长长的拖地婚纱,云髻高耸插着金钗银花,一对新人笑容可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伸开胳膊给大家招手,一下子就把人们的眼球都吸引过去,人们啧啧赞叹,“谁的手这样巧,心又这样灵,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创意”,两辆彩车把观众的眼球吸引过来的同时,耳朵也享了大福,后面的那辆彩车上,坐着一个乐队,据说是从洛阳梨园行会请来的一流乐师,那唢呐、那笛子、那笙箫、那喇叭、吹得才真叫悦耳动听,先吹一曲《百鸟朝凤》再吹一曲《全家福》、《六子开门》《一枝花》,喧哗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人们凝神聆听,心驰神往,仿佛置身仙界,心旷神怡,余香盈耳。于是,人群中,就有文雅之士顺口吟诵:“此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饱了眼福、饱了耳福、还得饱口福,总管王凤奇站在门口的碾台上,手持一个圆筒当喇叭:“所有孝子听好了,现在开始吃饭,吃过饭马上起灵,孝衣穿好,孝帽戴好,哀掣棍都要柱好,长子护灵,长女端盆,大媳妇记着拿笤帚扫墓,三姑爷不要忘了祭酒,儿子王超瑛年龄小,娘舅要帮着打好幡儿,闺女小九妹身怀有孕,要爱惜身子不要哭的太痛了”。总管宣示了孝子,又对其他人说:“所有邻里乡亲也听好了,由于场地有限,大家受委屈了,得等孝子吃过饭,护着灵走了以后,你们才能开饭,还有看热闹的人也不能走,感谢大家的捧场,粗茶淡饭不成敬意,都得赏光,吃过饭才能走,人多场地小,一拨儿不够,就来两拨儿、三拨儿,饿了就先拿个蒸馍垫点底,能喝酒的就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一切安排就绪,抬起灵就有上路。

    这时候一阵锣鼓声传来,村东头儿的小路上走来一对人马,后面跟着三顶官轿,几十个人鸣锣开道,旌旗招展,轿面鲜艳,看那架势官派还不小哩,看热闹的人一拥而上,把道路堵塞了,轿前面的衙役,并没有凶神恶煞般的,用皮鞭驱散人群,而是,笑容可掬的问:“王凤尾的家在哪里?”

    村里人说:“王凤尾的老婆死了,正在办丧事,哪里人多您就朝哪走。”

    问路的说:“谢天谢地,总算赶上了。”

    官轿到了水墅门口停下来,所有的人都愣在那儿,连总管王凤奇也不知所措?“难道,咱这平民百姓苦中作乐,把丧事当成喜事办,也犯法了?”

    轿门打开,走出来三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大人,一个是洛阳知府,他是陪同,大清国直隶总督李**的三姑爷,和时任大清国湖广总督的张**的大儿子,代表朝廷来宣圣旨的。

    “这么大的官来到俺这平民之家有何公干?”是福是祸,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还是总管王凤奇见过一些世面,赶紧让人们放下灵柩,奉茶让座,小心侍候,三位官家倒是没有架子,反而来到玄祖娘的灵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然后宣示圣旨,圣旨是光*皇帝颁发的,大意是:“中原百姓,王忠谅及后世子孙,宅心仁厚,忠君爱国、行侠仗义,和睦乡里,堪为官家百姓之表率,谨赐匾额一面,望历代子孙,弘扬祖宗宽仁敦厚之家凤,开创千秋万代之基业。”

    族长王凤生率领家族中人,三呼万岁,跪恩接匾,看热闹的人已经是艳羡不已,而李鸿章的三姑爷和张之洞的大儿子,又分别代表李和张,对主母的离世表示哀悼,对家族子孙的表示慰问,并分别馈赠银两一百两,爷爷说:“这不就是名利双收了”

    这块由大清国光绪皇帝钦赐,上书“宅心仁厚”,四个大字的匾额,由水墅的第五代传人,我们的曾祖父王超英,在家族兄弟的护卫下,于公元一九零零年正月初六,挂到了水墅的大门上,一直挂到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六月初六,由水墅的第六代传人,我们的祖父王柯骏在造*派的威逼下下,在儿孙们的注视下,摘了下来,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没有丢弃,成了一块晒板,现在不知去向。

    对于这件事,我有点不大明白,也有点不大相信,如果说,张之*和李**的儿子和姑爷,知道了玄祖娘逝世的消息,处于道义,到我家来慰问,这还情有可原,毕竟,他们的父亲和岳父都和玄祖舅有交情,我们家的破产也与他们有点瓜葛,但是,皇帝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黎民百姓家的事情呢?

    爷爷告诉我:“这光*皇帝还真的知道了,我们这黎民之家姓的事情,不是李**告诉他的,也不是张**告诉他的,是那个和你玄祖父一块儿,唱反戏被抓捕的剧社老板,曹励芳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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