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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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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的春天来的早,人们说:“三四年了,就是今年的春天暖和,天气又好,洛河两岸风光旖旎,冰霜早早就消融-,杨柳发芽,麦苗返青,二月里就响了春雷,“二月响雷麦谷堆”,预示着今年是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燕子也早早回来了,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大人小孩走出门来,心情愉快,笑声郎朗,到处是令人惊喜的清绿色,洛河北岸是“绿杨烟外晓寒轻”,南岸更是花色渐红迷人眼”,风是杨柳风,雨是杏花雨,从原野,从山川,从林间,从山坡的各个角落,都洋溢着浓浓的春意。?美丽的鲜花次第开放,先是粉红的杏花,后是火红的桃花,紧接着是雪白的梨花,麦苗绿油油,菜花金灿灿,春风一天比一天强劲,阳光一天比一天的明媚,动物们也忙碌起来,麻雀们在榆树枝头喧闹,黄莺们在翠柳丛中歌唱,花蝴蝶小蜜蜂在百花丛中时隐时现,小燕子在蔚蓝的天空下自由翻飞,青蛙在水草间一边敲鼓一边产卵,很快长着小尾巴的蝌蚪们就快快乐乐的,顺着小溪流又到了洛河里,在碧绿的莲叶间追逐嬉戏。?

    春风拂过,春雨染过,春花散发着浓香和幽香这是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她欢笑着把美好的希望完完全全的呈现给人们了,而那萧飒的冬天,奇异的远去了,像昨夜的深梦,也仿佛就没发生过似地。

    上下寨的乡亲们从噩梦中走出来,他们从死去亲人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在这明丽的春天里,忙碌起来,他们要下力的干活,要多打粮食,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也支援八路军多打胜仗,男人们终于可以在大街上说笑了,在田野里下力干活了,大姑娘小媳妇也敢出门去串串亲戚,会会朋友了,这一切都多亏八路军啊,还有村里的民兵,军民一心,浴血奋战,洛河北边的敌人的据点全部被拔掉了,日本鬼子被打的趴下了,河对岸也只剩一个据点,是三木队长领的十几个老弱残兵?,要拔掉是易如反掌,皮司令说“三木表现还不赖,只要他不来残害乡亲们,咱就留着他,等到日本投降,总得让人家活着回家几个,要不,显得咱中国人太小气,”

    清明节这天,春色格外宜人,上下寨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大门到田野里了,这是给祖宗先烈上坟的日子,也是旅游踏青享受春色的好机会,往年的上坟一般都只有男人上,今年不同,去年被日本飞机炸死了几百口人,许多家都没有男人了,李万祥召集各姓的族长商量,改变了妇女不能上祖坟的规矩,大闺女小媳妇也都走出大门,来到原野上给死去的亲人上坟,娘也走出马家大院,来到洛河边的一块高地上给公爹明贤上了坟,和她同时走出大院的还有他的嫂嫂李紫云,表姐刘翠芳,好朋友王月娥,李红莲等七八个大姑娘小媳妇。他们在马家大院藏了几年了,如今都像出了笼的小鸟,兴致勃勃,流连忘返。

    春色实在是太迷人了,而春心更加的激荡,娘那天打扮的实在是太招人了,紫红色的织锦旗袍,裹着瘦削高挑的身体,黑乌乌的长发高高的挽在头顶,插一只雪白的银簪,脖子上搭一条真丝花巾,脚上穿一双蓝缎子绣花鞋,那花绣的真叫精致。而李紫云和王月娥也都是上下寨出了名的美女,李红莲、刘翠芳更是二八年华,像那含苞的蓓蕾,娇羞可爱。

    这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女,走在春意盎然的堤岸上,窈窕的身姿,娇媚的笑脸倒映在清澈的洛河里,就是一副最美的风景,招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她们游玩的太投入了,忘记了还有危险存在,她们到了诗圣桥头,站岗的八路军战士拦住了她们说“前面还有敌人的据点,太危险,不能再朝前走了”可是她们不听阻拦,娘说“日本鬼子白天不敢出来,我们再少走一段就回来”其它几个姑娘也求情,美女的求情使小战士不知所措,他说“我去告杨班长一声,他答应了,你们就过去”小战士去找杨班长,娘他们一群美女嘻嘻哈哈的跑过去了,天下就有这样巧的事,平日里根本不敢白天出来的日本兵,也受不住美丽春色的诱惑,出来踏春,到了诗圣桥头和娘她们遭遇了,这可真是鲜美的羔羊送到了狼嘴里,这些日本兵如今不仅经受着肉体的折磨,也经受着精神的折磨,他们离开自己的故乡亲人,兄弟姊妹,妻子情人,到这异国他乡当强盗,杀人放火,如果不是八路军让他们一码,他们早见阎王了,他们本来应该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可是豺狼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更不用说是羊羔自己找上门的,这样的好事真是千载难逢,下面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

    “上下寨的一群美女被日本兵抢到据点糟蹋了”,听到报告,马朝月领着民兵冒死打掉据点,救出了嫂子和其他的美女,可是却没有娘,俘虏交代,“那个最漂亮的女人被三木队长带到城里了”,马朝月怒火冲天“三木这个王八羔子,活的不耐烦了,我马朝月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打进城去,宰了这王八羔子,救出姐姐。”

    马三爷制止了马朝月说“你这莽汉,不能蛮干,城里不比据点,都是老弱残兵,凭咱们的力量,打不过人家,救不出你姐姐,还会搭了性命,让我去会会三木吧,说不定他念起我给他治过病,良心发现会放了你姐姐。”

    三木队长是从城里来的,他把康怡敏带走了。

    康怡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他们不在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父母亲人好好呆着,而是来到异国他乡杀人放火,****劫掠,特别是这三木,更是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恨,他参加过南京大屠杀,她的全家很可能就是他杀害的,她家的工厂很可能也是他炸毁的,他在南京杀完了人,又到了洛阳杀人,他用飞机炸上下寨,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成了亡灵,自己最亲爱的丈夫被炸得身首异处,血肉横飞,她心中的恨啊,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可是,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在一个日本武士的面前,就是一只羔羊站在凶残的豺狼面前,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刚烈的女子,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三木敢侮辱她,她就给他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同归于尽。

    三月十五的月亮像一个妩媚的少女,羞答答的爬到了云头,把牛奶般的月辉轻轻地洒落在人间,她想陪着天下的有情人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她不想看到丑恶凶残的事情在这美好的月夜里发生,三木把康怡敏带到自己的卧室,没有马上做那丑恶的事情,而是很客气的把她让到沙发上,还给她敬了香茶,她将茶泼到了三木的脸上,三木也没有生气,用干毛巾擦干了脸,端来了几个下酒菜,打开一瓶杜康酒,要和她对饮,她怒目以对,三木也没有强迫她,而是自斟自饮,三木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横卧在沙发上,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三木的东洋刀就在茶几上放着,她站起来,操起东洋刀,就朝三木的脖子抹去,一场震惊世界的凶杀案即将发生,这个事件到了明天,就会被战地记者写成报道,在报纸上作为艳闻广为流传,“日本住洛阳占领军軍部特警队长三木·敬泽在卧室寻欢作乐,醉酒后被不明来历的中国女子杀害。”三木被杀害的原因,会有各种不同的揣测,会成为一段笑料,一段丑闻。但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当她手中的钢刀要落下去的一瞬间,三木微笑了,这笑容十分的熟悉,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他并不知道三木和她有亲缘关系,但是血脉亲情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她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自己的心底里发出,“不要杀他,他是你的亲人。”她的手颤抖着,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她手握钢刀,坐在沙发上,看着三木,一直到他醒来。

    三木醒来了,看见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手中还拿着钢刀,没有跳起来,从她手中夺去钢刀向她砍去,而是慢慢坐起来说:“你好,小姐儿,你一夜没睡儿?”三木的汉语说的很纯正,还带点中原儿化音很好听,也难怪,他到中国十四年了,说日语的机会没有汉语多,他喜欢中国,喜欢汉语,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学,会背诵很多诗词典章,汉语说的比日语还流利,三木望着康怡敏那清秀的脸庞,顺口背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康怡敏没有搭话,捂紧了手中的刀,眼睛迸射这仇恨的烈焰,三木摇摇头笑着说:“你要杀我?我是你的仇人,你现在杀吧。”三木闭上眼睛,等着她杀,可是她却把刀放下了。

    三木说:“你既然不杀我了,就得帮我做一件事。”

    康怡敏的眼中喷着仇恨的怒火:“不杀你,是我心太软,我下不了手,你是我的杀夫仇人,我恨不得嗪您的肉,剥你的皮。”三木说:“我不但是你的杀夫仇人,还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的娘家在南京,我参加过南京大屠杀,你家的工厂是我毁掉的,你家的亲人都是我杀害的,今天,我把刀放在你的面前,还喝醉了酒,就是想让你杀了我,你报了仇,雪了恨,我也赎了罪,我和你的丈夫没有仇,和你的全家也没有仇,我是遵从天皇的训诫,到中国来参加圣战的,这是战争,战争将仇恨杀伐强加在善良的人们身上,只要这场战争不结束,这仇恨杀伐就不能结束,它就像乌云遮蔽着太阳一样,把世界变成人间地狱。”康怡敏说:“就是你们日本侵略者把我们中国变成了人间地狱,我们中国人和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虽然今天没有杀了你,总会有人杀了你,将你们所有的日本人都杀光。”三木说:“杀不光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仇恨的怒火总想把生命的野草烧光,爱的阳光雨露却要它茁壮成长,走吧,和我去看一个地方,你就会改变你的想法,愿意帮助我。”三木将她带到一座简陋的医院里,这不能称其为医院,也就是一座肮脏破败的房子,里面住着近百名日本的伤兵,没有医生,只有一两个抓来的中国的护士,给他们换药,这些伤兵或断了胳膊,或断了腿,最轻的也是肩膀中了子弹,没有得到最好的救治,伤兵们有的大声嚎叫,像垂死挣扎的野狼一样,有的小声呻吟,眼睛中流露出求生的欲望,看见三木领着一个漂亮的中国女人进来,都向三木哀告,要他找医生来救他们,三木说:“这个中国的女人,就是天使,你们求她求你们吧。”这些伤兵有的跪下,有的双手合起来做祷告的举动,“神女,救救罪人!”

    她的心动了,但还是咬着嘴唇,不吭声。三木说:“人之初,性本善这些罪人不是天生的恶魔,他们本性中也是善良的,他们都是攻打洛阳受伤的,如今洛阳攻下来了,却没人管他们了,南方战事吃紧,军医都调走了,中国的医院也都隐蔽起来了,找不到一个医生,这两个护士,是我从乡下的小诊所里抓来的,换换药,洗洗伤口可以,但治不了伤,你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能硬起心肠见死不救。”她喁喁自语:“即使我同情他们,也救不了他们,我不是医生。”三木说:“你不是医生,你的干爹是医生,他的医术高明。”她灵机一动说:“那你把我放了,我回去就叫我干爹来给这些伤兵治病。”三木说:“你很聪明,想金蝉脱壳?这不行。”她咬牙切齿的说:“你想把我当人质?你是活够了吧,你等着我的兄弟带着民兵来攻打你吧,你的死期到了。”三木嘿嘿一笑说:“你的兄弟不会来,倒是你的干爹会来救你,他是我的朋友”说话之间,有人传令:“马大夫驾到。”

    马三爷来到城里见到了三木队长,三木队长说“我知道她是你的闺女,不愿让那些畜生糟蹋了她,就把她带到城里了。”

    马三爷说“谢谢你的关照,说明你还有点良心,请你把闺女交给我带回去吧。”

    三木队长说“闺女我可以交给你,而且是毫发无损的交给你,不过,你得为我做些事。”

    马三爷说“你这王八羔子,又耍什么诡计?八路军发善心,留下你们这个据点不打掉,你们却残害百姓,残害俺上下寨的妇女,马朝月已经领着民兵打掉你的据点,还要打到城里,亲手宰了你这王八羔子,是我拦住了他们,想让你活着滚回老家,你今天把闺女交给我,就罢了,不交给我,你就等着死吧。”

    马三爷站起来,三木拦住马三爷说“我不会失信,我就是想活着回家,还想把我的那些受了伤的弟兄也带回去,现在,南方战事吃紧,这里的军医都调到前线了,这里有很多伤兵得不到救治,天天有死的,马三爷,你是中国人,我佩服你的医术和德行,我就是请求你救救这些伤兵吧,我替他们给你磕头了,说着真的跪下来。”

    马三爷说“这事不是小事,给残害他们的日本兵治病,上下寨的乡亲们会把我撕吃了,我得想想。”

    三木说“你想吧,闺女,我给你好好照看着,你想好了,来领闺女,请不要叫土八路来打我们,你们打不过我们,八路军的主力也调到前线了,这儿也没有几个八路,咱们和平共处,谁也别打谁。”

    马三爷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李万祥,李万祥说“这是件大事,得给上级领导汇报,”,于是,他们就找到了皮司令,皮司令说“两军交战是敌人,下了阵地就不是敌人了,这些日本的伤兵,都没有战斗力了,按照国际红十字会的精神,他们也属于救治的对象,咱中国人宽大为怀,以德报怨,发扬国际人道主义精神,马三爷您就答应三木吧,利用救治伤兵的机会,使更多的日军弃恶从善,放下武器,对于抗战的胜利有重大的意义,不光是日本的伤兵,洛阳城里还有很多友军的伤兵,咱们这儿也有八路军的伤病员,都需要救治。”皮司令给军区打了报告,调来了一大批医药器械,还有好几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在上下寨设立了“伤兵救治站”,

    马三爷参与了救治工作,康怡敏也做了马三爷的助手,给那些日本的伤兵包扎,清洗伤口,想起被炸死的丈夫,她就想亲手杀死这些畜生,给丈夫报仇,可是,看着那些伤兵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又心疼起来,说来也怪,她觉得她和这些日本伤兵之间,好像有一种息息相通的亲情关系,听着他们呻吟,他就感到痛苦,所以,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认真细致,生怕弄疼了他们,这些伤兵也把她当成亲姐妹一样依赖着,尊敬着,特别是三木队长,竟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她也对他产生了好感,他俩似乎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情缘关系,她当然不知道,她的血管里,也流淌着日本大和民族的血液,具体的说,就是三木家族的血液,她更不知道,她和三木真的有着亲缘关系,按照中国的习俗,她得给三木叫表哥,这事情三木也不知道,三木十八岁就参加了关东军,在“九一八事变时”就来到中国,他到中国的动机和其他的日本兵不大一样,他是为了找寻心中敬仰的表叔康斯挺,康斯挺比三木大十几岁,两人在一起玩的很投机,康斯挺文武双全,教他学汉语,还教他练中国的武术,在他的心目中康斯挺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是战争这把利剑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亲缘,康斯挺回中国了,他也想到中国来,他也很向往中国,九一八事变爆发,他终于有了机会,他参加了关东军,他刚开始抱着很美好的梦想,就想着找到康斯挺,在他的手下当兵,为“中日亲善”做点贡献,可是他没有想到,他当了强盗,他在东北烧杀抢掠还不够,又到了南京,参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康家遭受灭门之灾,就是他亲手所为,他不知道康斯挺已经牺牲,金陵康佳军需公司,就是康斯挺的父亲康易梁创办的,康易梁坚决不与日本合作,亲自引爆了工厂,日军恼羞成怒,将康家几十口人,锁在一座楼上,就是他亲手浇了汽油,放火焚烧,人楼俱粉,他又打听到,康家没有绝迹,康易良的孙女逃了出来,很可能逃到了洛阳,他就到中原来了,十几年没回过日本。

    他说:“我做梦不会想到,我放火焚烧的是康斯挺的工厂,我用飞机炸死的是康斯挺的女婿,我绑架的是康斯挺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妹,但这不是我的错,这是战争,战争是不讲人性的,从另一个方面说,我也是受害者,战争夺去了我亲人的生命,泯灭了我的人性,也断送了我的爱情。”

    这一切都是待战争结束之后,三木·敬泽他通过反思悟出来的。

    1945年的八月中秋之夜,成了上下寨的狂欢日和情人节。

    日本投降了,秋庄稼又获得大丰收,乡亲们的心中洋溢着胜利和丰收的双重喜悦,奔走相告,载歌载舞,许多人家都挂上了红灯笼,放鞭炮,耍社火,比过年还要热闹,年轻的小伙子举着火把,在诗圣桥上奔跑,像一条火龙在河面上游动,姑娘们腰中系着红绫条伴着火龙扭秧歌,孩子们呐喊奔跑,老人们眉开眼笑,皮司令带着八路军战士也参加到游行的队伍中,老班和老杨等抗日英雄,被马朝月领的民兵们抬起来,欢呼着连着向空中抛了好几次,马老太爷和旺旺爷则代表村里的老寿星,捧起了大海碗向皮司令敬酒,皮司令将酒倾入洛河,他饱含深情地说:“我接受上下寨乡亲们的敬酒,让我们一起先为那些死难的烈士们敬酒,也为乡亲们的平安和健康敬酒,愿和平与幸福像这长流不息的河水,永永远远流下去。”

    人们将桌子摆到大街上,摆到河提上,摆到打谷场上,放上月饼,放上水果,放上烧酒和米酒,这完完全全就是自助餐,谁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谁想喝什么就取什么,年轻人喝醉了,摇摇晃晃的见谁都叫兄弟,即使将亲爷爷唤作哥们,也决没有人会责骂他,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这时候也可以尽情的说笑,当着丈夫的面,和喜欢的男人调情,丈夫不但不嫉妒,不恼怒,还跟着起哄,当然了,平日里正正经经,连女人的手都不敢随便拉的男人们,此刻,也可以撇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相好扎堆,当着老婆的面和相好亲嘴,甚至和相好手拉手,钻到幽暗处彻夜不归,老婆也绝不会找他,更不会骂他,因为他的老婆很可能就在会情人呢,而最兴奋的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手拉手登上一条条彩船,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流,洛神为媒,明月作证,一对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了,过了这一天,生活又恢复常规,媳妇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男人进入大田下力干活,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即使你有万般情思,千种风情,也只能等到来年的八月中秋的狂欢节上才能和情人相会,这就是上下寨的独特的风俗,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体现。

    一轮圆月冉冉升起,那银色的月光映着几丝儿羽毛般的轻云,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在腾空的一瞬间,它仿佛猛地一跳,浑身披满水花,多情的洛河凌波摇荡,把它冲洗得分外明丽和洁净,她就像那娇媚的少女,身着藕荷色的纱衣,娴静而安详,温柔而大方,那银盘似的脸,透过柳梢,留下温和的笑容,笑吟吟的望着河岸上那一双双欢歌笑语柔情似水的情侣,马朝月携着李紫环走在最前面,紧跟其后的是马朝华和刘翠枝,他俩虽然没有拉手,但心中的快乐已经表现在脸上,王月娥牵着八路军英雄老班的手,李红莲依偎着情人王三和的肩,刘翠芳有点扭捏害羞,离她的小女婿远了些,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却暗送着秋波,数一数,整整三十对,都是上下寨在今天订婚的情侣,按照上下寨的习俗,每年的中秋节,已经订了婚但没有完婚的媳妇,都要去给未来的公公婆婆送月饼,其实,就是给有情的男女创造相亲相爱的机会,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对男女手拉手登上一条彩船,在洛河上泛舟,明月高悬,碧波闪闪,情歌荡漾,藕荷涟涟,马朝月抱起李紫环跳上了船,紧接着其他的情侣也都各自上了船,每条船上都有一个年长的男人为他们掌舵,这些人都是弄船的好手,也是长辈,辈分越高福分越大,彩船在人们的欢笑声和祝福声中缓缓离岸,在月光下流连往返。

    河岸边的一棵大柳树下,还有一对恋人,他俩本来也在那三十双情侣之中,但却没有登上彩船,而是来到了这比较偏僻的地方,他俩就是三木和康怡敏,旺旺娘康怡敏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凝望着三木,而三木也靠在大柳树下,凝望着她,三木明天就要回国了,他是作为败军之将,灰溜溜的回国的,他在心中爱慕这位中国的美丽的女人,康怡敏也在心中对他产生了情愫,但是,他们知道,这种感情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三木曾经去找过马三爷,说他“喜欢康怡敏,也热爱中国,愿意留下来娶你的女儿,愿意做你的上门女婿”。可是马三爷说“这是不可能的,两国的仇怨太深,日本人造的孽太大了,连程鸿来这样的汉奸都得不到原谅,要判死刑,你这日本强盗,留下来乡亲们会将你撕吃了,但是时间会消弥仇恨,等到中日两国友好了,你再到中国来,抬着八抬大轿到我家接闺女。”

    三木和康怡敏就这样凝望着,彼此都把对方刻印在心中,一直到河里的彩船一条条的靠岸了,情侣们欢欢喜喜的向他们走来,康怡敏从衣袖中抽出一条绣花丝绢,塞到三木的手中说“我等你”三木也从胳膊上捋下那块,跟随他十几年的金壳手表戴到康怡敏的手腕上说“让时间见证我们的真情吧,即使活着不能娶你,死了,我也会在天堂找到你。”

    三木回到家乡,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焦土,美国将原子弹扔到他的家乡了,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几十口都在一瞬间化为青烟,整个三木家族只剩下他的一个侄子和一个远房的姑奶奶,侄子十岁,眼睛被烧瞎了,姑奶奶七十,得了半生不遂,三木带着他们离开了故园,到东京谋生,一切都从头再来,立誓要重振三木家族,可是他却不愿娶妻生子,常常望着远处发呆,姑奶奶看出他的心中有事,三木讲了他在中国的故事,对姑奶奶说他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子,这个女子的丈夫就是被他的飞机炸死的,仇恨像山一样横在他们中间,但是,他心不死,他说:“我一定要等到中日和好的那一天,把这个中国女子娶回来。”他拿出了这个中国女子赠他的绣花丝绢,姑奶奶惊呆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姑奶奶也从内衣中取出一条同样的绣花丝巾,说:“这丝巾是我的中国的丈夫,在两国交战之际,回国时送我的,我们也相约:等两国和好了,我的中国的丈夫就来接我到中国去。”可是她没等到,她的丈夫,也就是康易梁,在南京大屠杀中,和他的工厂一起化成了灰烬,这罪犯就是她面前的亲人三木,姑奶奶说“难怪你会爱上她,你们之间有天然的亲缘关系啊,她就是我的孙女,你的表妹啊,这真是造孽呀,你亲手焚毁的康佳军需公司,就是我的中国丈夫创办的。”

    三木和康怡敏最终没有等到这一天,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俩不是同年同日生,却在同年同日死,旺旺娘在临死的时候,对刘翠枝说:“我到那边不理张明贤那个死鬼了,她坑害我一辈子”,因为她移情别恋,她说:“要和三木在天堂里相会。”旺旺娘去世前将这段情事也告诉儿子了,把三木赠他的金表也留给了儿子,吩咐儿子:“有一天中日两国人民和好了,你要帮娘了了这段心愿,到三木的墓前凭吊故人,告诉三木,康怡敏为他守了一辈子,无怨无悔”而三木在临死前,将他的经历写成了回忆录,交给了侄子,把他的遗产分为两份,一份给了侄子,一份要侄子代管,说:“等到两国友好的那一天,把这回忆录公开出版,将这一份遗产交给故人,这位中国的女子,是叔叔终生仰慕和钟情的人,她的后人也是三木家族的合法继承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