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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来说,秦钟对于大明朝堂上的局势和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们所知甚少,而自从与太子等人有了些许关系之后,他也就懒得再去记那些官员们的名字和丰功伟绩,家天下的世界里,知道谁是皇帝,谁是未来的皇帝,这就足够了。
徐太历并没有因为秦钟不知道穆老爷子的威名而感到惊讶,他微笑说道:“穆老爷子告老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这些年躬耕于苏州,一向不问世事,你不知道他老人家也不稀奇。”
“但今后你效力于陇国公,却是一定要知道他的。”
秦钟稍显疑惑,笑道:“难道这位老大人比国公爷和霍侯爷还要厉害?”
“倒也不能这么说。”
徐太历摆了摆手:“论功绩,大明朝这一百年来,哪个武将都比不得陇国公与霍江军......穆老爷子,自然也不例外。”
“但无论是陇国公,又或者是霍江军,都曾经是穆老爷子的下属。”
“而且是随身亲兵。”
“陇国公出生武勋世家,自有无数人捧着哄着,一出生就有国公爵位等着他继承,但霍江军,可是由穆老爷子一手提拔举荐,这才从偏将做到了定远侯爷。”
秦钟听了心中一惊,却听徐太历淡淡说道:“当年陇国公北上御敌,霍明渡南下清除倭寇,坐镇中枢调控天下兵力的,便是穆老爷子。”
“当年两场大战,甚至就连我锦衣卫都被陛下调给了穆老爷子,当时的指挥使因为牵扯到宰相府一事被砍了脑袋,指挥使一职,便由穆老爷子暂代。”
“你入伍时间尚浅,所以不知道,可如果去兵部又或者全国各大卫所打听打听,哪位将军不是对穆老爷子心生敬意?”
“说句大白话,穆老爷子,才是咱们大明朝军人的老祖宗。”
“那这位老大人可真是厉害。”
秦钟感慨了一声,这大明朝统共就那么两位军神,还全部都出自于那位穆老将军帐下,这才是大明朝军队体系中绝对的大佬,要是这尊大佛出山,这朝堂局势,只怕就要变天了。
听完徐太历对于穆老将军的粗略介绍,秦钟察觉到了个问题,问道:“大人,既然这位老将军有如此威望,为何没有得个爵位在京中扎根,反而是去了苏州?”
徐太历重新拾起那两枚铁球,笑了笑。
秦钟顿悟,马上就知道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但说实在的,也许是因为儿时的惨痛遭遇,登上太子之位后,又受当年宰相府的掣肘,陛下几乎是谁都不信,谁都不愿意信。
即便是随后清肃朝堂,整顿全国军队,陛下的戒心,也从未放下过。
宰相府一脉与内庭勾结,大不了也就是让朝堂乌烟瘴气,四海奢靡之风不可抑制,即便是庸国公,也不过掌握边军十数万人马,但就算是这样,都被陛下一一除之而后快,决不允许皇室权威遭到伤害。
徐太历所言绝对非虚,那位穆老爷子教出了陇国公与霍明渡,又在全国军人心目中拥有绝对的地位,如果他一直在京城里待着,一直握着兵权,军方两位大佬又对他服服帖帖,那么大明朝百万雄师,到底是姓邸,还是姓穆?
“老将军,能舍得,非常人也。”秦钟说道。
“确实如此。”徐太历点头说道,“大明朝如今这四海升平,有老爷子的功劳,而老爷子也急流勇退,不要世袭爵位,只留了个陛下赐的枢密使虚衔,回了苏州养老。”
徐太历望了眼窗外密布的阴云,对秦钟说道:“明年你随陇国公去了北方,定会见到霍明渡将军,陛下的意思.....要你在旁看着。”
“看什么?”
“看看,定远侯爷和国公爷。”
徐太历把话说完,便站了起来,身上那件鲜红蟒袍上的黑龙仿佛呼之欲出:“秦钟,你要记住,你这个百户官职,是陛下给的,无论是身在军中,亦或身在宫中,你效忠的不是我,也不会是陇国公。”
“而是陛下。”
“大明朝,只有一片天。”
.....
从北镇抚司出来,秦钟撑着把打伞走在雨中,对那位只见过一面的皇帝陛下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意。
这些年里,大明朝犹如铁板一块不是没有根由的,陛下对于朝堂势力的掌控与分割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被徐太历这么告之,那陇国公麾下十余万铁骑,霍明渡的镇南军,又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暗线?
为什么陛下会把这种事情交托给自己?
秦钟想了无数个理由,却没有一个理由能够说服自己,他忽然想起那晚在秦淮河畔邸朗说过的一句话。
当了皇帝之后,拥有的,其实就只剩那座皇宫了而已。
此言非虚。
孤家寡人,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坐拥万里山河,心中所想,手中所行之事,已经超脱了常人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长宁侯在军队体系中也有不少羽翼,自从南梁边境回来之后,陛下便勒令他回府休养,只短短几天,锦衣卫缇骑便暗自出动,解决了不少属于长宁侯一脉的武将,大都被安置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安排进了闲散部门,从此再也无法领兵在外。
对于这点,秦钟心知肚明,陇国公如今颇受恩宠,陛下放心,难道就没有陇国公膝下只有御珑淇这么个女儿的缘故?
等到将来徐香铭真的为国公府生个小公爷,那陇国公府是否还能像如今一般,让陛下放心,就是个值得思量的问题了。
秦钟的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将来的邸朗,难道也会成为这样的皇帝吗?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的人们纷纷躲进了就近的屋檐下,秦钟左拐穿梭在小巷中,然后止住脚步,右手搭在剑柄上,看着对面的人问道:“你是谁?”
对面那人推了下雨披的帽檐,微笑道:“师弟,别来无恙?”
秦钟愣愣看着对面的人,赫然是西齐长公主,宰父旻。
她不应该是在鸿胪寺住着,一应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看护,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出来?
自从知道了这位公主殿下同样师承鲜瑜卑后,秦钟对于她便是有些惧怕,就连徐太历交代下来的差事,也大都扔给鲍凌等人负责,生怕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而这位公主殿下,怎么总是神出鬼没,难道看守的锦衣卫就没察觉到她独自一人出了鸿胪寺?
想到这,秦钟忽然自嘲一笑,那天晚上自己醉倒在街头,她宰父旻都能坐在屋檐上看戏,要想出来,还不是有千万种办法。
“师弟莫慌,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宰父旻重新批好蓑衣,对秦钟笑道:“前些日子我去见了师父,他也曾跟我提起过你,言语中不乏赞赏,你厉害的很呢。”
秦钟走到屋檐下,收好雨伞看着宰父旻,疑惑问道:“殿下,您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意出来的?”
宰父旻看着秦钟那身飞鱼服,微笑道:“师弟呀,不要因为进了锦衣卫,就把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过分解读,你们这些明国人,就跟那皇帝一样,总喜欢揣摩别人心思,生怕别人要害自己一般,这有什么意思?”
“我总呆在鸿胪寺里,着实无聊,今日趁着下雨就想出来逛逛,却没想到碰到了你。”
“师弟呀,不要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师姐我这个人和善的很,不像你们大明朝的那些官,一个个肚子里全是坏水,你可别学他们。”
秦钟听了哑然失笑,频频点头:“这话倒是真的,只是风气如此,我也不得不学着些,不然恐怕会被人算计。”
宰父旻走到秦钟面前,那双媚眼眨了眨,俏皮说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还以为明国的人都喜欢当阴谋家呢。”
“我这个人笨得很,当不了阴谋家。”
秦钟想起那天宰父旻写给自己的纸条,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她,宰父旻后退一步,轻声道:“今晚,秦淮河花船,到了自然会有人接你,到时你我二人,好好聊聊。”
“我对你,可感兴趣的很呢。”
不等秦钟答应,宰父旻便隐入了雨丝之中,一道声音轻飘飘传了过来:“师弟,如若觉得这大明不是个安身之所,何不跟我去大齐?”
秦钟听后赫然抬头,急忙看了看四周,索性这条小巷幽静没有第三个人在,要是被人听去,只怕自己第二天就会被徐太历亲手抓入昭狱,定个叛国罪名,千刀万剐了。
看着消失在巷口的宰父旻,秦钟张了张嘴,无奈摇头。
私自与宰父旻这个西齐长公主会面,还是在花船上,要是被人发现,秦钟就算解释都解释不了,怎么着,跟个女人喝花酒,你是想喝酒还是想睡西齐公主?
这事有风险,得考虑。
秦钟抬头看了看依然下着的细雨,重重叹了口气。
还不如回涪陵阁当个账房先生呢,这日子,总是过得心惊胆颤的,哪有自己刚醒来时候的轻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