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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炼,穆老将军,十四岁参军入伍,如今年已七十,未归田园时,曾官拜全国兵马大元帅,在二十年前那个浩荡壮阔的时代里,他麾下拥有如今大明朝所有军中柱石为其效力,兵锋所指,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而这位老将军,在战后却没有丝毫包揽功劳的意思,陇国公与霍明渡侯爷的功绩全部上报朝廷,在当今圣上稳固朝堂,边疆无忧后,穆老将军便向陛下告老,据传,当年满朝文武,乃至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都万分不舍,要将其挽留。
但穆老爷子去意已决,陛下无奈,只能封赏他一个枢密使的虚衔,老大人不接受任何爵位赏赐,朝堂中却也不会亏待于他,穆老爷子在扬州一应生活起居,都由宫中派专人伺候,享一等公爵俸禄。
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曾经是陇国公与霍明渡的元帅,与朝堂中各位老大人们曾并肩作战,关系莫逆,这样的人,要秦钟跪下,秦钟必须要跪。
北镇抚司那近千名锦衣卫,依然单膝跪在地上,不去抬头看院内发生的一切。
对于他们而言,对于大明帝国所有军人而言,穆老将军,就是活着的传奇。
秦钟看着穆老将军,微微躬身:“卑职秦钟,见过将军。”
穆老将军靠在太师椅上,或许是先前在御书房吃梅菜扣肉吃得太多,显得有些懒散,但那双没有丝毫浑浊的双眼却依然清明,他看着秦钟,淡淡说道:“我是要你跪下。”
沈博南镇抚大喝一声:“跪下!”
院内数百名南镇抚司锦衣卫,抽出绣春刀,齐齐暴喝:“跪下!”
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南镇抚司的屋檐都掀掉,秦钟直起身子,看着穆老将军,说道:“将军,卑职没有理由跪。”
“大胆!”
沈博南镇抚从穆老将军身后站出,指着秦钟鼻子骂道:“目无尊卑的东西,也不看看你眼前这位是谁,还不快跪下!”
穆老将军抬手制止了沈博南的斥责,问道:“你的理由是什么?”
“军人,不跪。”
秦钟仿佛根本不受周遭强大气场的压迫,看向穆老爷子说道:“即便是见了陛下,军人也只需单膝,卑职是前来协助调查案件.......”
穆老爷子淡淡一笑,忽然说道:“我听说过你,当初在皇家园林时候,你救了二位殿下的性命,太子是储君,你救了他,也就代表救了帝国。”
“你身上这身百户官服,就是这么来的,我说的可对?”
对于秦钟当初在皇家园林里的表现,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救了二位殿下,那是何等荣耀,陛下赐了他黄金与丝绸,徐太历亲自招揽他入锦衣卫,授予百户官职,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认为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秦百户,你是我大明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百户军官。”
说到这,穆老爷子微微笑道:“哦对了,现在......应该喊你一声,千户大人。”
“卑职不敢。”
“不敢?”
穆老将军哈哈笑道:“若你真杀了梅长运,劫走敌国奸细,如果这都是真的,老夫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事情。”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穆老将军显然不喜欢眼前这位年轻的千户大人。
他太年轻了,没有丝毫拿得出手的履历和功绩,只是凭着好运气救了二位殿下,又在宫内军演里博了个头彩,便有了如今这般锦绣前程,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军人,尤其是穆老将军这般把毕生都献给大明军队的将军,不可能喜欢这种走了捷径而坐上显赫位置的人。
千户......
他有什么资格当千户?
秦钟默默听着穆老将军的话,心中便有了分寸,当初就是为了避免太过招摇,才不显山露水,在宫里当个逍遥持刀官,在北镇抚司当个不问世事的百户,白领一份俸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潇洒。
现如今备受瞩目,还没怎么着,就被眼前这位帝国军方最受尊崇的老人厌恶,秦钟真的有些无奈。
他打心眼里不想得罪穆老将军,这尊大佛自己得罪不起,千户,说得好听,在穆老将军眼里,千户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锦衣卫指挥使见了这位老祖宗,都要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听他教诲,秦钟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真的要得罪他?
该来的得来,躲不过去,本来第一印象就不好,秦钟要是现在真跪下去,只怕穆老将军会更瞧不起自己。
看向安坐着的穆老将军,秦钟深吸口气,说道:“将军,卑职与此事无关。”
跪与不跪的问题好像已经被穆老将军忘却,他摆了摆手,说道:“那你来告诉我,为何梅长运审问奸细时,你要在一旁阻扰,如果不是你的原因,他也不会费尽心思要把犯人带出昭狱,也就不会死。”
“秦钟,即便你与梅长运被杀一事无关,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责任。”
秦钟看着穆老将军问道:“将军,您可知梅百户在昭狱中的所作所为?”
“我没有兴趣知道。”
“您得知道。”
穆老将军的双眼渐渐眯起,身后的沈博南镇抚听后大怒:“秦钟,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穆将军指手画脚!”
秦钟没有理睬沈博南,说道:“在卑职看来,对犯人用刑,这本不是罪过,但轮排之刑,实在有违人道,卑职不能坐视不理,卑职认为.......纵然是锦衣卫,纵然是南镇抚司,做事情,也要有底线。”
“底线!”
沈博南镇抚悲愤尖叫道:“梅长运百户为国尽忠职守,审问犯人本就是职责所在,你一句底线就能把滥用职权的罪过抹去,秦钟,你到底是我明人,还是他西齐人!”
秦钟看向沈博南镇抚,得罪这位镇抚,他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于是冷冷说道:“卑职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金陵城外的秦家村,自然是明人,镇抚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的卷宗。”
“好一个性情男儿。”
穆老将军那身蟒袍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金线勾勒的飞龙栩栩如生,他看着秦钟,说道:“你说,是因为梅长运百户对那个女奸细用了轮排刑法,才致使你前去阻挠,老夫来问你,这又是为何?”
“将军,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血有肉,我大明帝国军人,一向在战场之上浴血奋战,什么时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过?”
“将军,如果当初换您来领兵前去南梁,你是否会和长宁侯一般,让手下兵士**那些罪臣家的女眷?”
“在卑职看来,这都不是人该做的事情。”
“够了。”
穆老将军打断了秦钟的话,冷冷说道:“强词夺理不说,荒唐也不去说,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意气用事,妇人之仁的少年郎,先前我听闻,你能在乱军之中斩杀南梁刺客,又在鸿胪寺与西齐长公主对招不败,原以为你有些能耐,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言归正传。”
穆老将军微垂着眼帘,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秦钟,滥用职权,阻挠南镇抚司办案,罚俸一年,杖责三十。”
好一个兵马大元帅,好一个军方老祖宗。
出场不到半个时辰,三言两语没有任何解释与道理,以军队中惯用的霸道手段,竟然要在大庭广之下,扒了自己裤子打屁股。
一旁虎视眈眈的南镇抚司校尉在沈博南的授意下,队列中走出五人,便要锢住秦钟手足,意图把他按倒在地上。
劲气四溢,狂风顿起。
五名校尉瞬间倒地,秦钟那身百户官袍迎风飘荡,穆老爷子握住太师椅的把柄,看着他,面不改色问道:“你......这是要造反。”
秦钟没有去看震惊的沈博南,也没有顾虑周围的环境,门内外将近两千名锦衣卫全部沉默,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有些迷茫。
这世上,竟然还有敢违背穆老将军意思的锦衣卫,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他以为他是谁?
真当有陇国公与太子当靠山就可以无法无天?
徐太历曾经对秦钟说过,他这辈子,只适合当七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很多时候秦钟对于自己这段多出来的人生,产生过很多的疑惑,这个世界复杂的有些难以想象,安身立命与宏图霸业好像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齐头并进,他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肆意妄为后的痛快。
想得多,就没法做得多,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去做。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几名哀嚎的锦衣卫,衣摆渐渐归于平静。
门外的北镇抚司锦衣卫骚动起来,黑色海洋缓缓挪动,随即沉默。
一座王撵来到了秋彤巷,御林军的金色盔甲刺眼夺目,身后鲜红色的斗篷迎风飞舞,手中长矛直指苍穹。
御铃军统领,边策大将军掀起面甲,严肃无比。
王撵极其庞大,仅次于皇帝陛下的御撵。
宫内的二位殿下,一向深居简出,从未出现在民众的眼前,即便是太子殿下,国之储君,也是在皇家园林案件之后,才渐渐开始走向朝堂之中,被陛下授予越来越多的权利。
而金陵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他们还有一位公主殿下。
据闻,公主殿下名唤邸嫣,容貌清美,知书达理,性格温婉,但凡有幸见过殿下的人,都夸赞不已,近年来,金陵城乃至全国达官显贵们,谁不希望自家子弟里,出个有能耐的晚辈,把帝国之中,最尊贵的那朵鲜花摘下?
谁都知道,公主殿下极受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宠,含山乃当年太祖皇帝发迹之地,乃大明龙脉所在,当今陛下会把这等封号给予公主殿下,可见公主在皇帝陛下的心目中拥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而宫里乃至朝堂之中,谁又不知道,太子殿下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又是多么的宠溺?
什么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就是。
大明建国两百余年,含山公主是唯一一位拥有等同亲王规格待遇的皇族女性,那座王撵与太子御撵如出一辙的尊贵,车身上花纹却更为华美秀丽。
这座王撵自打造之日起,便从未出过宫。
今日,它从皇城之中出来,走过金陵城里所有主干道,在百姓们敬畏与狂热的注视下,来到了秋彤巷。
含山公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