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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流氓口哨和闲言碎语,赵云飞全都听到耳里,少年脚步缓缓凝住,正要转身……
李兰芳知道他的火上来了,赶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见李兰芳又害怕又羞急的神情,赵云飞的一双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到许家在办丧事,自己要是在这里大打出手的话,那样不合适,先忍一忍吧。
赵云飞迈步继续前行,和李兰芳一起朝着许家大门走去。
白花花的引魂幡挂在门口,从引魂幡的条数一看,就知道死者是英年早逝,如果是活到七八十岁寿终正寝的,引魂幡上的白纸花条就不会显得这么少得可怜了。
院子里,两棵歪脖老榆树之间拴着的铁丝上挂满了黑幛,所有的幛子上都用大头钉别着白字条,上写送幛子人的名讳和与死者之间的关系。
幛子后面摆着纸马、纸人、纸车、纸电视等纸活,下葬的时候这些纸活都是要烧掉的。
许家的三间北方已是一片废墟,好在还有东西配房,许祥林的父母和老婆孩子还不至于没地方住。
废墟前面搭起了灵棚,漆黑的大棺材摆放在灵棚里面,这棺材本来是许祥林给他爹妈预备的,没想到却先给他自己用上了。
棺材里面其实就是一个骨灰盒,上千年流传下来的农村习俗并不容易改变,要是只下葬一个骨灰盒的话会惹人笑话。
赵云飞走到棺材前面,见地上摆着一块毡子,那是让晚辈跪在上面磕头用的,因为赵云飞和许祥林是平辈,他管许祥林叫大哥,又没有亲缘关系,所以不用跪下磕头,他就蹲在棺材前干嚎几声:“大哥啊,大哥啊,兄弟给你送钱来了……”
像这种丧事,按农村的习俗来讲,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未婚女子是不能烧纸的,也没有帮忙那一说,李兰芳之所以要跟着赵云飞来,就是想看看赵云飞如何哭人,此时听见赵云飞那几声干嚎,心里忍不住好笑,强自忍住没有笑出来。
赵云飞干嚎完了,将纸钱从塑料袋子里面拿出来,棺材前面摆着专门烧纸用的瓦盆,瓦盆旁边有个打火机,拿起来打着了火,将那一沓纸钱点燃。
棺材左侧跪着的是许祥林的几个侄子,棺材右侧跪的是晚辈女眷,见有人来烧纸,纷纷给烧纸者磕头致谢。
旁边有管事的总理劝道:“行了,哭两声得了,那天出事的时候云飞也没少出力,祥林的老婆孩子都是云飞从火堆里给拽出来的,也算对得起祥林了。”
赵云飞将纸钱烧完,站起身来,棺材两边的人再次磕头,赵云飞分别朝着棺材两边抱拳,微微作揖还礼。
李兰芳见赵云飞将这一套事情做的自自然然,心里很是佩服,至少韩拓就做不到这一点。
想起韩拓,她就伸长了脖子找寻这小子的影子,却见他在院子南端的大棚里面,屁股底下坐着个小板凳,手里拿着一把芹菜正在那儿择菜呢,见李兰芳望过来,还呲着白牙向李兰芳挥了挥手中的芹菜。
农村的婚丧嫁娶,包括给孩子办满月,这些丧事喜事对于村里人来说都是大事,办起来也是非常的繁琐,哪里搭棚、哪里安灶、谁负责记账、谁负责厨房、谁负责库房,各个事项的安排,人员的分派、监督等等,这些事情都需要一个管事的人来主持,农村人称之为总理,这总理必须要有威望,能吼人,能镇住人,还得会安排事,有事主家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还要帮着出主意——这不是谁都能干的了的活儿。
许家丧事的总理是赵云飞的远房叔伯哥哥,叫赵红利,排行第二,是个瓦匠头,平时自己带着一个小包工队给人家盖房子。
“二哥辛苦!”刚才赵云飞哭的时候赵红利劝了他两声,赵云飞承情,转过身来跟赵红利打招呼。
农村的丧事,有哭的,也要有劝的,也不乏有使坏的,故意不劝,哭的人哭了半天见没人劝,只好继续哭,实在没人劝,最后也只好自己收尾,不过,那样的话就会显得没面子。
“云飞如今也能顶门立户了!”赵红利看着赵云飞笑道。
赵云飞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没说别的。
赵红利和赵云飞说完了话,转身走到大门口处,只听他吼道:“你们这些人上这儿看歌舞来啦?该干嘛不干嘛去,二狗,去给我摆桌子去,这都该开席了,东子,还他妈看,去给我找篮子,准备发馒头……”
赵红利虽然是连说带骂,但给安排了活儿的人,都会发一盒烟给他,当然了,这些烟都是事主家准备的,由总理自由支配。
这些人拿了烟,也就都喜滋滋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赵云飞去了西屋,许祥林的老爹老妈都躺在炕上,大热天的,身上还盖着破棉被。
老年丧子是人间一大惨事,两位老人家的眼泪早就哭干了,闭着眼躺在那儿,老爹一声不吭,老妈嘴里却在不停的哼着、念叨着,就跟神经了似的,炕沿上坐着几个亲戚陪着这老两口,生怕他们想不开寻了短见。
“云飞来了……”屋里有人跟赵云飞打招呼。
“大爷、叔叔、婶儿……”赵云飞也和认识的长辈打了招呼。
许祥林的老爹听见说赵云飞来了,睁开昏花的双眼,费力的扭头看赵云飞,伸出一只干枯的老手,叫道:“云飞,大侄子……”
赵云飞赶忙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叫道:“大爷……”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大侄子,我应该给你磕个头……”老爹颤抖着声音说道。
赵云飞攥着老爹的手坐在炕沿上,说道:“大爷,您别这样,多保重身体,您家里还一摊子事儿呢。”
“孩子和媳妇在医院里住着,都没大事,医院把医药费都给免了,还要给我们家发补助,我都听说了,是你给找的镇上的大官给解决的,让我这一家人怎么谢谢你呀……”老爹说着,又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赵云飞说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是那个当官的心眼儿好……”
老爹说道:“当官的心眼儿好,你心眼儿也好,我心里都清楚,都清楚……一会儿啊,你坐完席再走……”
赵云飞从西屋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来到东屋,账房就设在东屋,门口处摆了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有一大盘子瓜子、两杯茶水,桌子后面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负责写账的先生,一个是负责点钱收账的会计,写账的账房先生正是给猪看病的韩大夫,赵云飞上前打了招呼,拿出二十块钱交给收账的,韩大夫拿毛笔在账簿上写下赵云飞的姓名和份子金额。
赵云飞转身从账房里出来,李兰芳还站在台阶下面看哭人的,见赵云飞出来了,两人就一起来到南边的大棚底下找韩拓。
韩拓此时已是择完了芹菜,面前放着个大铝盆,正在往盆里掰菜花,见赵云飞和李兰芳走过来,朝着两人挤了挤眼睛,伸手从裤子兜里往外掏东西,神神秘秘的只掏出一半来让赵云飞和李兰芳瞧。
李兰芳见了叫道:“好啊,你现在也学会抽烟了!”
韩拓得意的一笑,说道:“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
李兰芳撇着小嘴说道:“你就抽吧,看我不告诉你爸。”
“切,”韩拓脖子一梗,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随便告,我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扔给我一支烟呢,我们爷俩对着喷云吐雾。”
“嗬,瞧你本事的……”李兰芳对他嗤之以鼻。
韩拓不理李兰芳,对赵云飞说道:“你跟我在这掰菜花,一会儿赵红利过来看见,肯定也会发给你一盒,他手里有的是烟,再说他还是你二哥呢。”
听了韩拓的话,李兰芳没说什么,不过小嘴却噘起了老高,她可不愿意让赵云飞学吸烟,把牙和手指都熏黄了,还一嘴的烟味儿,只是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不好直接提出反对。
赵云飞扭头看了看气鼓鼓的李兰芳,对韩拓说道:“这样,我先把小芳送回家。”
韩拓一翻白眼,说道:“她还用送?又丢不了。”
赵云飞主要是担心万宝亮和门口的那些混混戏弄李兰芳,不过这话也不好向韩拓解释,这小子听风就是雨,没准儿敢咋呼起来。
“送到胡同口就回来,后面老范家的那条黄狗咬街,我怕咬着她。”赵云飞找了个借口,说道。
“那你快点啊。”韩拓说道。
赵云飞点头答应,和李兰芳一起并肩走出许家大门。
戏台上的那三个女孩明显不如刚才唱得卖力,戏台下面的观众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男人们都被赵红利喊去干活了。
李兰芳倒是想看一会儿,可是一想起万宝亮,她立刻就没了心情,怕赵云飞再遇见他起冲突。
两人由大街上刚转进胡同,在胡同口的那根电线杆子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万宝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