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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之间
往往只隔一念
纸一样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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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思
午后骄阳光芒万丈,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悬在半空中,彰显着强大的威力。但时不时地,总有一两朵棉花糖似的云彩不信邪,赌气一样挤身过来,却未待靠近,就被呲溜一声融化得无影无踪。
湖上水气蒸腾,波光粼粼,像有无数双手举着大大小小的金属反光片,胡乱映着阳光。一艘轻盈浮游的渡轮,一路划开这些白晃晃的波光,往嘉禾市的龙湖客运码头驶去。
渡轮的坐舱内,开着空调,清凉宜人,乘客们大多打着盹,借以消除旅途的疲乏。一排灰白座套的中间,坐着一位黑发青年。他微微皱眉,眼中满是迷茫。一只深蓝色的背包,就像一条累趴下的小狗,低头匍匐在身旁。
这位叫做矢夫的男生,十分钟前刚从龙珠码头上船。眼前浮动着这两天的一幕幕奇遇:
——赵校长螳螂似的脸庞,黑色镜框,死鱼一样凸出的白眼珠,空荡荡的衬衫挑在竹竿似的身躯上;
——周主任藏在一抹绿色光影后,圆乎乎的菩萨脸,细眉薄唇,柔声细语;
——李芳菲老师黑葡萄似的双眸,深棕色的短发,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气;
——还有阿三的一撮小胡子、小蔡的两爿肥屁股、饭馆老汉的一对黄龅牙、满嘴跑火车的一位胖导游;
——以及那低扣鸭舌帽、颔首无语,却一举惊人的神秘墨镜人……
视线从旁边一家三口的身上移开,停在了座位前面,墙上的显示屏里,正在播放龙珠岛的旅游宣传片,显示屏上方悬着一口正方形的石英钟,红色的秒针,僵尸似的一纵一纵往前跳,而时针和分针则显得分外安稳,静静指向——2点57分。
矢夫不免陷入遐思:
——恰恰一个小时前,我还坐在周主任那窄小的办公室,与她讨论着人与灵魂的问题;
——两个多小时前,我正躺在阿三客栈那透着霉味的旧沙发里,做着荒诞不经的怪梦;
——再往前五个半小时,因为一场大雨,我满腹踌躇,不知所措,后来遇到了赵校长……
——这样算着,28个小时,也就是一千六百八十分钟、十万零八百秒之前,我还挤在另一艘地狱般的渡轮上,翻江倒海,呕吐不止。
十万多秒,就这样无声无息流逝了,再也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而我,稀里糊涂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哼哼,真特么没用!矢夫忽然眼圈发红,鼻子发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还有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两天的境遇,对于一个学画画出身的年轻人来说,的确过于惊悚,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以承受。试想,我们每一个初涉社会的小青年,谁没被这闷头一棍似的挫折整哭过呢?由此可以继续联想到,一个半小时后,被哑巴老叟呃吧呃吧堵在洞口的李芳菲,面对突如其来的时空异变,不一样欲哭无泪么?
但,李芳菲还有她老爸的电话,矢夫却没有,而且也不希望有,因为他不想让家人担心。这让矢夫回想起上学时,写给家里报平安的信,以及老爸的来信……
虽然如今这年月,已很少有人写信,甚至很少提笔写字了,但他老爸却规定每个月必须寄封信回去,否则不往银行卡里打生活费。因此,他就成为整个班级,乃至整个院系里,唯一用笔写信的学生。每当同宿舍的哥们见他煞有其事铺开信纸,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时,都不忘挖苦两句:其中一个圆胖子会坏笑着说:“得,我说老夫子,小情调玩得挺嗨嘛!这是给哪位林妹妹写情书呢?”另一个细瘦的会接着说:“现在谁还写那破玩意儿啊?都手机摇摇,直接哦哦叉叉啦!”矢夫都不去理,继续依照尺牍章法,把信纸涂完,方才罢手。
这个习惯,或者说是规矩,毕业之后也没改变。只不过,信照旧写,生活补贴却比以往少了一半。理由很简单,老爸交代:你工作了,要学会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每每想起这句,矢夫就有些愤然。凭什么自己就没摊到个富爸爸,做个一掷千金、潇洒玩乐的富二代?却必须每月为了那丁点碎银子,在别人的嘲笑和讥讽中,写那些古板的书信?特么,这都是命!
其实,矢夫根本不知道这封信的重要之处,直到12个小时之后,也就是8月30日凌晨3点,经历一场更为惊悚的奇遇,方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当然,这是后话,暂按不表。
切变
再来说说胖导游这里的情况——
却说29日下午两点多,伊藤派人潜入金龙洞瑶池,转动双龙护宝石盘,探入甬道,始料未及,发现水下还有第二道石门,为抓紧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只得悻悻转场,赶往将军墩。
为方便诸位看官梳理脉络,这里先把伊藤一行的时间轴简述如下:
10:30,按计划抵达龙珠岛,直奔云龙寺,山雨欲来。
10:43,遭遇暴雨,引发山洪,只得绕道,但因道路施工而中断,下山途中汽车爆胎。
11:33,费了半天劲,车轮修好。
11:43,来到山里人家吃饭,遇到矢夫、李芳菲等人。大森与龅牙老汉争执,云奈心急,擅动多疑心变咒,后见矢夫没反应,再施执迷心变咒。
11:50,草草吃饭。
12:19,云奈在离开饭馆时暗中解了矢夫的心咒。龅牙老汉赶紧关门大吉。
12:21,众人上车,重新赶往云龙寺。
12:25,半路上汽车又熄火,驾驶员东拆西补,折腾半天方才修好。
13:04,伊藤仍不死心,从上午洪水挡道的公路上山,但那条路已被冲垮,当地正在抢修,只得临时把明天的金龙洞计划调到下午进行。
13:34,进入金龙洞口。
14:08,一路细查,来到瑶池仙境,水牛和蚊子入水。云奈对胖导游施用执迷心变咒,胖子佯装昏迷。
14:18,完成第一次水下勘察,水牛二人接过工具、图纸,第二次下潜。
14:29,石盘门打开,换第二批蛙人探潜,发现第二道石门。
14:41,金龙洞计划搁置,众人换衣物,藏工具。
14:52,云奈解开胖导游的心咒,一行人鱼贯出洞。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这一连串尴尬故事,就发现这句话完全可以反过来念,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执着,有时候是个优点,但过了头就变成执迷,往往会带来相反的局面。
现在,伊藤铁青着脸,坐在呼呼疾驰的中巴车上一言不发,腕表显示已过下午3点,必须抢在4点前抵达将军墩,完成那该死的任务,否则,整个行动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发更大更棘手的麻烦。
他的身旁,坐着沉默无语的云奈,其他一班人,有的瞪着充血的眼睛茫然看着车外,有的无聊地摆弄着zippo火机,发出咔咔的响声,还有的把帽子扣在脸上,见缝插针打着小盹。
在这异常沉闷的气氛里,唯独世上最不安分的胖子,非常敬业地站在车厢前部,一手抓住身旁的座椅靠背,一手握着黄色小旗,吧唧着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而谈、信口胡诌。只听他说道:“我说各位,各位!这龙珠岛啊,可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慢说这万顷烟波浩渺的龙湖之中,原有六九五十四座仙岛、一百零八块暗礁,但要论面积最大、海拔最高、景色最美的,还得数咱龙珠岛为尊。嘿嘿,人都说:挑媳妇就挑屁股大的,爬山要找海拔高的,这玩景点嘛,就要选名气响的……”
照惯例,胖导游天南海北跑火车,到了这里必然会有人出来打断他,而机率最高的应是那黑皮大个子——大森,一定会扬着下巴、翻着白眼,嚷嚷着别瞎掰了好吧。
但是,现在却没人跳出来烦他。
怎么回事?
离谱
疾驰的车厢里,我们可爱的胖子非常不情愿地停顿了一下,不是有人打断他,而是因为——
大森根本不在车上!
明明刚才还看见这个满脸横肉的黑汉子跟在伊藤那个老鬼身边,连声嚷嚷,催促着水牛那帮人赶快上车的啊?
明明我前前后后、一二三四反复清点了人数,确认了正好十人,才让驾驶员开车出发的啊?
难道,见了鬼?
胖子心中哎呦了一声,立马慌了神,又点着胖手指,把人头来回数了好几遍。
不在!大森真不在车上!
“伊……伊藤先生,好……好像少了个人……”胖子摇着小黄旗,伏身走到伊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未曾想,伊藤也不慌张,依旧铁青着脸,几乎从齿缝里迸出半句:“少了谁?”
“咿~!”少了人他会不知道?胖子更加惊讶了,仿佛看到魔鬼向他阴笑,战战兢兢道:“少……少了,好像叫大森的那个大个子……”
“大森?”伊藤闻言,缓缓转过头,鹰眼冰冷,看着胖子那张满是诧异的脸,说了句让他更加背心发毛、不寒而栗的话:“我们这里没有叫大森的。”
什么?!你逗我玩呢?胖子心底里已经水闸泄洪一样地咆哮起来!不是刚才跟你在一起、在一部车,不不不,不是刚才,前两天接团的时候就有这家伙了啊!那个大个子,黑脸恶煞似的,今天中午在小饭馆里还朝着我嚷嚷的啊!而且,我刚才亲眼看见这个大块头大摇大摆坐上车的啊!
“这不!就,就坐在你后面这个座位上!”胖子急得满头汗珠,用力拍了拍伊藤身后的座位——开车时还看见他七横八竖躺在这里,但现在,这个位置却是空的!
胖子几乎神经错乱了,心里各种滋味,恐惧、茫然、无解、迷惑、惊讶,统统混杂在一起,就像一碗迷魂汤,让手中的小黄旗也跟着颤颤抖动。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大活人,而且特征那么鲜明的一个大活人,从接团到刚才上车时,都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得意,怎么就这一两秒,趁我没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伊藤这个老鬼,对于大森失踪,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胖子满脸疑窦,又心惊胆战,看了一眼整车的人:伊藤继续冷眼看着窗外,旁边那个小女生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而其他人,或沉思,或发呆,或睡觉,也都一言不发……
难道,见了鬼?
难道,大森是鬼?
难道,他们这一车人,都是鬼?
空调的冷风打在背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对,等等!驾驶员丁师傅,对对对,就是四季旺旅游集团春山分部的那个老司机,丁师傅,他应该跟我一路的!他总不会是鬼吧?
抹一把满脸的冷汗,胖子又缓缓调转头,看身后正在开车的丁师傅——我靠!这一下,他彻底崩溃了。因为他看见,那里根本就没有丁师傅!
正在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黑皮大个子、满脸横肉的大森!
大森好像知道他在看,却也横眼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只冲他一个诡异的冷笑。
顺着余光,他猛然看见迎面一列呼啸的火车,就像一堵黑漆漆的石墙,排山倒海似的撞过来!
紧接着,一个急刹!
肥胖的身体,借着巨大的惯性,直飞出去!
胖子心头一紧,大叫一声:完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