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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天峰,后山药田。
空冥掌教傅山和大长老李还河在下棋。棋盘是头上穹顶,棋子是凝气成云。
傅山此刻正欲在李还河两路黑棋之间“断”一手,但头顶凝成的白子被对方阵法牵制住了,拉往另一处,迟迟落不下去,两人正在僵持……
“师伯,弟子顾徐之求见,有事禀告师尊。”山门外,一个恭敬的声音穿透禁制。
摆了摆手,李还河神识延伸,药山之外,一名看模样三十出头,气质沉稳的修士,哪怕是对着无人的山门,也规规矩矩长揖到地。
“徐之这孩子,总是这般规矩,实在不像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怕有正事,李还河大袖轻扬挥去棋盘,转头对傅山说,“只是他这个修为,停滞在结丹初期怕也太久了吧?”
“是啊。说起来,其实是我耽误他了”,傅山尴尬的笑了笑,“这孩子办事牢靠,有原则,也有分寸,现在宗门平常事务,我基本都交与他了。与同道乃至俗世的一些交往,也都是他在做。所以,耽搁了不少。再加上他开始修行之时年纪稍长,后又总替我指导师弟妹,……”
傅山说了一堆理由,似是在为顾徐之的修行困顿开脱,但是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说一千,道一万,顾徐之自身根骨、际遇,其实都有欠缺。而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又在无形间给他增加了压力,影响心境。
“我记得,徐之比小落要大了许多吧?……就算不与小落比较,对比其他弟子,总不好相差太多的。如今,怕是有些个曾由他教导入门的弟子,修为都已在他之上了吧?”李还河皱了皱眉,“毕竟掌门大弟子啊,长此以往,怕也不好服众,少不得……要听些闲话。”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也找不出旁的什么办法。”傅山神色郁结片刻,没再说下去。
李还河刚刚的说法,其实已经很温和了。事实上,虽然顾徐之自己不曾抱怨,但是傅山这些人,其实都知道,因为修为长久的停滞,顾徐之这个空冥掌门大弟子,背地里不管在宗门之内,还是同道之间,都已然渐成笑柄了。
这事顾徐之自己着急,傅山着急,一向视顾徐之如兄长的许落,也同样一度耗尽心思找寻办法……可惜,都没有用。
修行,归根到底毕竟是很个人的一件事情,其中还有许多道不清的玄妙,修士自身都未必清楚,旁人能帮的,真的不多。
“不若,干脆把他这个掌门弟子之位拿下来?好教他专注修行,破障。”李还河试问道。
傅山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过,但这件事,只有他自己主动来提,我才能允。若他不提,我先说了,我怕他就此自认一无是处,心境彻底崩塌。”
李还河想了想,微微颔首道:“也是。而且要另寻一个适合的人出来,怕也不太容易,你那些弟子千奇百怪,就这么一个端正的。”
傅山讪笑起来。因为李还河这么说,他不得不承认。
第一时间想起来的自然就是那个“俗世恐惧症”患者,他的关门弟子许落。除许落之外,傅山的亲传弟子中还有许多怪胎,譬如修为已是结丹后期的岳子都,至今都不敢御剑飞行——因为他恐高。再譬如,养了一窝蚂蚁三十多年的尹三弦,他的志向,是由小见大,蚁窥天道。再譬如……
两人说话这会儿,顾徐之便规矩的肃立在山门之外,虽面有焦急之色,却不曾开口催促一句,更不敢试探一步。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用过往许落的话来说——“顾师兄实在是个太过规矩的人。错了,他就是规矩。我猜他,或许连胸膛里那颗心,都是长得方方正正的。”
“徐之,左三步,屏息,行在坤位,进来说话吧。”李还河挥手打开山门处禁制。
“是,谢师伯。”顾徐之远远应道。
“你这破禁制,干脆撤了便是,反正许落如今又不在山上。”傅山见禁制进入程序繁琐,在旁嘟囔了一句。
“你说得轻巧。空冥三大害,小落因为最常闭关,危害最轻”,李还河没好气道,“另两个成天无事可做,更让人糟心的,可是都还在呢。”
李还河提起了空冥另外两大害,傅山想起来他这回把许落赶走后,这段时间,不时贴在周天殿柱子上的狐狸画像……不说话了。
“徐之见过师父,师伯。”顾徐之进到药山之内,又是行礼问候。
李还河和傅山都有些无奈,当师傅的主动开口,说:“徐之啊,以后私下里,就不必这么多规矩了……随意些吧。你俗世家里身在官场,又是诗书传家,难免在意这些,自小培养。但在空冥,毕竟是世外之地,不必太守那些俗世规矩的。”
“是,师父教诲,弟子记住了。”顾徐之应完又是一礼。
李还河与傅山苦笑相对。
“罢了”,傅山摆手,“说说什么事吧。”
“是,适才莲隐峰师妹传讯,说……”
顾徐之话说一半,被李还河打断了,老头笑着调侃道:“哦?是哪个师妹?”
“禀师伯,是莲隐峰萧琪,萧师妹。”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顾徐之还是把师伯有心的调侃当作正事,老实应答。
面对这么一个人,连调侃都无法继续下去,李还河只好改口问道:“何事?”
“莲隐峰十一师叔,连同云婧小师妹,一齐往周天殿来了……面色,好像,有些不快。”
顾徐之说完,在场两个问鼎期的大能,天南修真界的泰山北斗,都不由自主,激动的站了起来。哪怕如今云素已经为人母了,但在他们眼中,始终还是当年那个师兄们争相宠爱的娇俏小师妹。
“那个人走后,师妹有很久没上过接天峰了吧?”
李还河言语间有几分叹息,云素当年因为那个人的一走了之种下心魔,至今仍停留在元婴初期未有寸进,他们这些当师兄的,既担心,又无可奈何。
“嗯,自云婧出生之后,便没来过了。她女儿云婧倒是常来接天峰找小落……或因为师妹心里亏欠,那孩子被骄纵得有些厉害”,傅山苦笑了一下,“之前便是她常来闹着问我小落去向……师妹今天跟她一起来,怕还是与小落有关。”
李还河点了点头:“当年小落甫一出生便被人放在山门外,你我捡回来后,一群男人也不知如何抚养,便交给了师妹带到六岁。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至于云婧,因她自幼没有父亲,对许落这个兄长依赖些,也说得过去。”
“就怕不止啊!”傅山很无耻的笑了笑。
“哦?”
“反正我看那小丫头本身,肯定是了。至于师妹,或也有这个念头,想把那个顽劣孩子交托给小落。只是小落一直没这方面的念头,她才不好主动提起。”
“那你……”李还河张了张嘴道,“那你之前给小落在俗世娶妻,后又封印了修为,说不准现在孩子都在肚子里了……你,惹祸了啊!”
“这个终归已经这样了。就是不好说些,所以才准备麻烦师兄和我一同去应对啊”,傅山觍着脸道,“师妹难得来一趟,万一她问起来,你说我如何是好?”
李还河点点头,“走吧。”
一行三人往药田外走,第一个出来的是傅山,顾徐之被李还河让到了第二个,随着他最后一步迈出……
“轰。”身后封山禁制轰然关闭。
李还河人影都不见。
…………
周天殿大门开着,木门比起其余部分新了些,那还是上回许落找了两只小狐狸回山那次,傅山震坏后重修的。
大殿本身固然气势不凡,但细节处却毫无精巧可言,更不见一丝富丽堂皇,若说是使人看了有什么感触,那便只有“自然”二字了。
每一块岩石,每一片瓦,每一处檐角,均能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似乎此物本就应该生在这地方,挪一寸都不行。整座大殿与周遭自然环境契合完美,丝毫不觉突兀。看它,便如同看山、看水一般。
空冥宗掌门弟子顾徐之立在门口。
殿内是云素和傅山。
殿外,台阶上,空冥三大祸害中的两个见了面。
“你来做什么?”云婧一见颜无瑕出现,就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你们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颜无瑕是结丹中期的修为,而云婧才只筑基,她只念头一动,一股气劲就将逼过来的云婧推了回去。
身边的一名刚赶到的莲隐峰师姐帮着扶了一把,云婧勉强站定,嘴上仍是不服道:“我和我娘来问我师兄的事,与你何干?哼,总之莲隐峰才是师兄的家,你整日粘着他也没用。”
颜无瑕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这飞醋乱吃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许落是哥们。既然说了从来没用,颜无瑕这回也就懒得说了,改笑道:“我怕你才是那个整日粘着他也没用的啊!有时间好好修炼,顺便改改脾气吧,省得他见你就头痛。”
“你,你胡说。”
“不信你自己问许落。”
“……”
两个人吵得欢腾,顾徐之只当全没听见。
就如此刻殿内,云素站了起来……
“你说,小落成亲了?取了个凡人女子?他成亲,师兄竟然没对我说过,我竟然不在场。掌教可知道,小落是我莲隐峰带大的,我一向将他视同自己的骨肉?”
“……你竟还封印了他的修为?……万一出事怎么办?感情许落不是掌教一点点养大的,就不心疼。”
“我去看看他而已,什么都不做,怎么就会坏了他入世悟道了?谁家入世悟道,是要封印修为,不许见面的?”
“……”
信息好多,好惊人;十一师叔发火了,胡搅蛮缠了,师兄都不叫,改称掌教了;师父看起来因为难得一见,心里愧疚,怕了十一师叔的样子……
这些,顾徐之也只当没听见。
只有当颜无瑕和云婧走近殿门的时候,他才会面无表情的拦上去,平和严肃的说一句:“两位师妹,师尊并未召唤,还请二位安心在此等候。”
绰号顾规矩,顾迂,顾徐之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天南第一仙子还是无赖小师妹,怎么闹腾,怎么撒娇,都跨不过去一步。
“修行么不行,仗着自己是掌门弟子,还以为谁都要听你的,真好意思。”云婧嘀咕了一句。
顾徐之听在耳中,面不改色。
颜无瑕扭头一个禁制法术就丢到了云婧身上,教她不能再开口,而后转向顾徐之,歉意的笑了笑。
顾徐之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我只当是磨砺。”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得里头一声叹息,跟着,殿外的四人,连同那名莲隐峰女弟子在内,就都被一股吸力扯进了大殿。
傅山扔出一面小旗,一个禁制阵法随之落下,隔绝一切神识音视。
“只见一面,不许给他任何帮助,哪怕他死在你们面前都不行。此外,更不许对那姑娘和旁人说破任何东西。若不然坏了许落的修行,我的安排……便是空冥罪人,我想容情也不行。”
傅山没办法拒绝云素,但还是拿出掌教威严,说了几句重话铺垫。
“我给你们身上下个禁制吧……算了,还是徐之你跟着一起去一趟吧,有你在,我才放心。”
顾徐之上前一步:“是,师父。弟子一定替您看顾好一切。”
傅山点了点头,“小落他在……算了,还是我送你们一程吧,省得被人盯上。”
说完,他手掌一摊,一叶“纸金舟”见光膨胀,旋成一件虚空横渡的法器灵舟。待到殿内五人都上了灵舟,傅山伸手往虚处一推,灵舟破开空间,消失在空气中。
…………
庆国,出圣村外数里。
此时距离许落驱逐盗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各处来投的流民依然络绎不绝,便是胆大些的商贾出门做起生意,也总把出圣村当作落脚点与目的地。
暂时没了贼匪侵扰,商贾、流民从四处来往出圣村,也都不再顾忌,便那么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路上。
他们沿途一路说着出圣村的安定、强大,甚至是富庶……
旁边有几个人看似不经意,实则侧耳听着。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流民,也不像行脚的商贾,一行五人身上俱是大户人家的打扮,虽说没有珠光宝气那么扎眼,却有一份一般人家绝对学不来的翩然之气,这是珠光宝气也堆不起来的。
一个穿文士衫的青年。
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
两个好看的女子。
还有一个比女人还好看的……应该是男人吧,终归他是穿的男装。
这五人就是云素一行了,他们被傅山用灵舟送至许落原先那座房子,却见人去屋空,便往周遭寻找。此刻,正随流民和商贾一起,往出圣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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