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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1988年的上半年是赵红兵过得最安逸的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主要的两个仇人都和他在表面上谈和了。他不用担心被人暗算,成天喝得晕晕乎乎,只等着高欢放暑假。
要是生活永远这样安逸,就好了。
三十三、停战
据说老五住进医院时,黄老邪垫在鼻子下的石膏刚刚拆掉。
老五和黄老邪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要是再继续打下去,非出几条人命不可。”李老棍子在老五的病房里说。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黄老邪确实是被打服帖了,巴不得快点停战。
“和他们谈谈吧,不打了。再打下去两败俱伤,公安局还得找上门来。”李老棍子说。李老棍子这个人绝对有杀人的胆子,但他只愿意为钱去杀人,他觉得和赵红兵他们这样打下去,实在是没有必要。自从医院枪战以后,李老棍子就觉得赵红兵他们的确不好对付,现在老五又被打成这样,李老棍子也有点怕了。
“唉,也只有这样了。”黄老邪很无奈。
“那这样,老邪。你找个时间约他们谈谈吧?”
“我?”黄老邪一听让他去谈,吓都吓死了。他一想到要见赵红兵和小北京,两腿就打哆嗦。
“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最有文化了,你不去谁去?”李老棍子还给黄老邪戴了顶高帽。
“哎……”黄老邪被说得挺高兴。
“真的,就你最有文化了。”李老棍子重复了一次。
“你说得也是,我倒是有点文化。我去就我去吧。”黄老邪最喜欢听别人说他有文化,一顶高帽被戴上,连小北京和赵红兵他都不怕了。
赵红兵听到李老棍子要来找他和谈的消息也挺高兴,毕竟,近半年来成天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感觉实在不怎么样。而且,他们也算是在这连续多次的斗殴中占足了便宜,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打的人也打了。
停战,赵红兵现在求之不得。
当天晚上,“第六届群殴讨论会”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召开。在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这兄弟几人绝对算是有钱人:赵红兵和小北京经营的旅馆生意非常好;小纪、费四、李四经营的废品回收生意也相当红火;孙大伟的租书店收入也还可以。所以,当时这哥儿几个一吃饭就是去当时全市最好的饭店。会议的主题是:1.讨论当前敌我形势;2.选出谈判代表并确定谈判大方向;3.总结对李老棍子的作战经验。刘海柱、三扁瓜等人也应邀列席会议并发言。
一、对当前敌我形势的判断
1.李老棍子方已经伤残严重:土豆被送到省城治疗,黄老邪现在出门还需要拄拐杖,老五刚刚入院不久。李老棍子虽然已经基本伤愈,但由于手下的大将重伤太多,目前已经无力组织反扑。
2.李老棍子方已经打得身心疲惫:毕竟已经连续打了小半年,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李老棍子恐怕也过够了,而且,他手下的黄老邪和老五也已经被我方彻底打服。
3.我方的伤残情况:目前,在紫月亮饭店门前受伤的赵红兵和小纪已经基本痊愈,如果再次发生斗殴,我方可全员出战。
4.我方斗志昂扬:尤其是李四的医院阻击战和招待所前对老五的偷袭,极大地鼓舞了我方的士气。总之,目前的形势对我方极其有利。虽然在开战之前我方处于劣势,但由于作战方针得当及刘海柱大哥的支援,我方目前已处于上风。
二、选举谈判代表
选举谈判代表的要求是:能说会道,脸皮厚,一定不能是我方曾和对方发生过激烈冲突的人,以免在谈判中再次发生冲突。
谈判原则是:绝不赔偿对方的医药费,而且要李老棍子向小纪道歉。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孙大伟最合适。“大伟,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最能说了。”赵红兵说。“嗨……我说说还可以,但是申爷更能说啊!”孙大伟还挺谦虚。“大伟,小申曾经毒打过黄老邪,还捅过老五,他不大合适。”李四说。“那实在不行,我就去吧。”孙大伟其实最爱干这事,就是假装谦让一下。
那天,是冬至日。孙大伟把黄老邪约到了一家饺子馆。据说谈判的那个夜晚,天公十分作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给这场“世纪之战”平添了几分悲凉的色彩。
雪夜中,一个孤单的背影走向一家破旧的小饺子馆。路灯下,依稀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壮硕身躯的背影,他身穿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烟色风衣,足踏军勾靴。仅仅从背影看,这不是孙大伟,这分明是许文强!强哥!
“吱——”出租车刹住车,车门开了,从车厢里先伸出来一根残疾人用的拐杖。黄老邪,到了。
“黄老邪?”
“嗯,您是?”
“孙大伟。”
爱装逼的人之间都有心灵感应,他俩见面后相视一笑,一起走进了那家饺子馆。
雪花,落在了孙大伟的身上。
孙大伟轻轻地吹了吹。
孙大伟吹的不是血,是雪。
三十四、和解
窗外,雪停了,北风呼啸。破旧的饺子馆内,熊熊的炉火燃烧着。“你好。”黄老邪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微笑地看着孙大伟,眼神很迷离。
“久仰,老邪。”孙大伟报以同样迷人的微笑。其实,孙大伟一直想来两句文词,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说出了干瘪的“久仰”二字。
“蒜泥要吗?”服务员问。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吃蒜会有异味的。”黄老邪轻声说。
“对!”孙大伟说。
“要喝什么酒?”服务员又问。
“酒厂里打的没勾兑过的原浆白酒。”
“好!好酒!真正会喝酒的人都只喝这个。”
1987年的70度原浆白酒,爱装逼的人都爱喝这个。
“酒是好酒,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黄老邪沉思着,看着杯里浓稠的原浆说。
“我给你讲个典故吧!”
“请说!”
“有一匹小马,驮着一袋子食盐去赶集,路过一条大河。于是它问正在河边的一条老水牛水有多深,老牛告诉它水很浅,才没过膝盖。小马信以为真,正准备过河的时候,一只松鼠拦住了它。松鼠告诉小马说河水很深,前几天就有一个伙伴被淹死了。小马不知该信谁才好,于是决定回家问妈妈。回到家中,小马把在河边的经历跟妈妈讲了。妈妈对小马说:‘孩子,河水有多深,你自己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小马依言,又来到河边。这回,它既不听老牛的忽悠,也不听松鼠的劝,而是小心翼翼地趟过了河。结果,它发现河水既不像老牛说的那么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么深。”孙大伟微笑着讲完了他的典故,也就是小学课文《小马过河》。
“哈哈,好故事,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儿也听过。大伟你说得对,我能喝多少不能听别人说,我要自己喝!”
“……”孙大伟微笑着颔首不语。
“我是李老棍子的朋友,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
“大伟你说得对,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刚刚讲完那个《小马过河》的故事以后,我也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了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想出办法来了。乌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衔来,放到瓶子里。瓶子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看来黄老邪小学一年级时学习成绩也不错,见孙大伟引经据典讲了《小马过河》,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他所知不多的几个故事之一——《乌鸦喝水》。
“哦,你的意思是?”
“当乌鸦喝不到水的时候就想到了石子。假如你是乌鸦,多一个朋友你就多一个石子。”尽管有些牵强,但黄老邪还是灵活运用了《乌鸦喝水》这个“典故”。
“哈哈,对!”
“以前我们之间的确有一些误会,但这没什么,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你说得不错,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但是你大哥开始扎了小纪一刀,这个……”
“土豆现在在北京住院,老五的嘴也被砸碎了,李老哥也被砍了两刀,你黄大哥我现在还拄着拐呢。大伟你看,这仇报得是不是差不多了?”
“黄大哥,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李老哥扎了小纪一刀,事情总归由他而起。”
“那你的意思是?”
“好吧,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小山羊和小鸡做朋友。小鸡请小山羊吃虫子。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虫子。’小山羊和小猫做朋友。小猫请小山羊吃鱼。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鱼。’小山羊和小狗做朋友。小狗请小山羊吃骨头。小山羊说:‘谢谢你!我不吃骨头。’小山羊和小牛做朋友。
小牛请小山羊吃青草。小山羊说:‘谢谢你!’小山羊和小牛一同吃起了青草。”孙大伟小学一年级时肯定比黄老邪学习要好。
“大伟,你的意思是?”
“我们想要什么可能你并不知道,我们想吃草你们却给我们虫子、小鱼和骨头。”
“那你究竟是想怎么样?”
“让李老哥给小纪赔个不是。既然我们以后都是朋友,赔个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
“如果不想给小纪赔不是也可以。”
“怎么讲?”
“那就继续打。”孙大伟微笑着说。
“这个……我回去和李老哥商量一下吧!”
“最后奉劝你一句,这也是一个典故:一只小猫和一只老猫一起去河边钓鱼。小猫在钓鱼时总是三心二意,一会儿去捕蜻蜓,一会儿去扑蝴蝶,结果一条鱼也没钓上来。老猫告诉它,做事情要一心一意,三心二意不会钓到鱼的!后来小猫一心一意,果然钓上了鱼。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你们应该安心去做你们的古董生意,别总掺和打架什么的破事儿,否则将一事无成!”看到没?孙大伟还会总结中心思想!
虽然二人皆胸无点墨,但是孙大伟连着说出了《小马过河》、《小山羊》和《小猫钓鱼》三个典故,而黄老邪使了半天劲,只说出了个《乌鸦喝水》。这就是差距。
孙大伟走了,微笑着。街上行人已不多,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一阵凄凉与孤寂。
高手,总是寂寞的。独孤求败心中的寂寥,又有几人能解?
在孙大伟和黄老邪谈判过后的一个星期,李老棍子去了小纪的废品回收站,向小纪赔了个不是。
为了“小纪兄弟对不起了,当时李老哥也是一时冲动”这句话,双方共付出九人重伤的代价。
这,值得吗?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大家又可以安心做生意了。赵红兵和小北京的旅馆经过一年的良性运转,当时至少有了8万元的积蓄。继续承包旅馆是必然的,而且,赵红兵已经和这家国营旅馆的负责人打好了招呼,他准备把一楼改成饭店,在下次签合同时,把这条写进去。
小北京已经开始准备装修的事儿了,等续签完承包合同,他就开始装修。
临近元旦的某天,李四来到赵红兵的旅馆。
“红兵,现在事情终于解决了,咱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做生意了。”李四说。
“呵呵,是啊。”赵红兵的话不多,总是微笑着。
“你们这是准备装修饭店了?”李四问。
“是啊,这几天小申就在张罗装修这事儿呢。以后咱们就在自己家吃了,呵呵。”
“你们这生意做得真不错。”李四说。
“你的生意也不错啊,又有台球,还收废品。”
“呵呵,我那台球案子,现在天冷了早不摆出去了,也就是夏天的时候能赚点钱。”
“那你开个台球室不就行了?现在全市也没几家。”
“倒是想开,没钱啊。大伟问他妈妈了,图书馆楼下的那个大厅出租,一年的租金要两万块,我手头也没那么多钱,所以还是不开了。”
“图书馆一楼的大厅是个好地段,两万一年真不贵。”赵红兵说。
“可是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你真的很想在那儿开台球室吗?”
“当然了,开在那里肯定赚。5毛钱一‘杆’,一张台球案子每天至少可以收入30块,我要是摆八张台球案子,稳赚啊。”李四其实也很有生意头脑。
“这样吧,等会儿小申回来,我问问他我们交完承包费用再装修完饭店还剩多少钱。如果钱够的话,那就先借给你。我想两万块应该是拿得出的吧。”赵红兵说。赵红兵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懒得管钱,他也从来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钱,幸好他有小北京这样一个算账精细的铁哥们儿。
“呵呵,要不干脆这样,你和小申也入股吧。这台球室算你们的股份。”
“这倒无所谓,只要你生意撑起来就行,我和小申这边收入也可以。”
“就这么说定了,算你和小申的股份。”李四也不好意思向赵红兵借那么大一笔钱。
“呵呵,你呀。”赵红兵笑了。
1988年春节以后,李四终于有了自己的“码头”——台球室。
营业的第三天,他的台球室就来了个仇人兼顾客——二虎。
三十五、我只是想找你来要点医药费
1988年农历大年初八,这天是高欢的生日,她自从放寒假回家就和赵红兵成天腻在一起,这天过生日,当然更要在一起过。赵红兵也邀请了李四、孙大伟等人一起去他的饭店喝酒,庆祝高欢的生日。东北的春节多数人都吃两顿饭,也就是早上10点左右一顿,下午3点左右一顿。那天下午,大家又都喝多了。
当天下午李四离开后不久,他的台球室里来了一个小混混,要和台主打台球。
在上世纪80年代,通常打台球的都是两个朋友一起来,对打,但是也有少数的人一时找不到朋友只能独自去打。一个人怎么打?台球室的老板通常都备有一两个专门陪打的人,陪打的通常台球技术都较为精湛,称为“台主”。李四这里的台主是一个叫王宇的小兄弟,李四不在的时候,他同时还负责收银。王宇的台球技术精湛,是全市有名的台球高手,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能打出“梭杆”等高难度的球。
这个小混混和王宇打台球的时候不停地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在骂球还是在骂人。王宇虽然火气很大,但这毕竟是他大哥李四的生意,他也不好发作。两人连挑五杆,王宇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