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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自古权奸只爱钱,构成机彀害忠贤。
不无黄白开生路,也要青蚨入锦缠。
成已不知遗国恨,遗灾哪问有家筵。
孰知反复原无定,悔却吴钩错倒捻。
且言西伯侯囚于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汤阴县是也。每日闭门待罪,将伏羲八卦变为八八六十四卦,重为三百八十四爻,内按阴阳消息之机,周天刬度之妙,后为“周易”。姬伯闲暇无事,闷抚瑶琴一曲,猛然琴中大弦忽有杀声,西伯惊曰:“此杀声主何怪事?”忙止琴声,慌取金钱占一课,便知分晓。姬伯不觉流泪曰:“我儿不听父言,遭此碎身之祸!今日如不食子肉,难逃杀身之祸;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绞,不敢悲啼。如泄此机,我身亦自难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泪,不敢出声,作诗叹曰:
孤身抱忠义,万里探亲灾。
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纣台。
抚琴除妖妇,顷刻怒心推。
可惜青年客,魂游劫运灰!
姬昌作毕,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语。话未了时,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伯缟素接旨,口称:“犯臣死罪。”姬昌接旨,开读毕,使命官将龙凤膳盒摆在右面。使命曰:“主上见贤侯在羑里久羁,圣心不忍。昨日圣驾幸猎,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饼,特赐贤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开膳盒,言曰:“圣上受鞍马之劳,反赐犯臣鹿饼之享,愿陛下万岁!”谢恩毕,连食三饼,将盒盖了。使命见姬昌食了子肉,暗暗叹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数,善晓吉凶,今日见子肉而不知,速食而甘美,所谓阴阳吉凶,皆是虚语!”且说姬昌明知子肉,含忍苦痛,不敢悲伤,勉强精神对使命言曰:“钦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谢天恩,敢烦大人与昌转达,昌就此谢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圣上之恩光,又普照于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题。且说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诗叹曰:
一别西岐到此间,曾言不必渡江关。
只知进贡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颜。
年少忠良空惨切,泪多时雨只潸潸。
游魂一点归何处,青史名标是等闲。
姬伯作毕诗,不觉忧忧闷闷,寝食俱废在羑里。不题。
且说使命官回朝复命。纣王在显庆殿与费仲、尤浑弈棋。左右侍驾官启奏:“使命候旨。”纣王传旨:“宣至殿廷回旨。”奏曰:“臣奉旨将肉饼送至羑里,姬昌谢恩言曰:‘姬昌犯罪当死,蒙圣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今皇上受鞍马之劳,犯臣安逸而受鹿饼之赐,圣恩浩荡,感刻无地!’跪在地上,揭开膳盒,连食三饼,叩头谢恩。又对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睹天颜。’又拜八拜,乞使命转达天廷。今臣回旨。”纣王听使臣之言,对费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数,吉凶有准,祸福无差;今观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尽信哉!朕念姬昌七载羁囚,欲赦还国,二卿意下以为如何?”费仲奏曰:“昌数无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强忍食,以为脱身之计,不得已而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误中奸计耳。”王曰:“昌知子肉,决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贤,岂有大贤忍啖子肉哉。”费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人皆为彼瞒过,不如且禁羑里;似虎投陷阱,鸟困雕笼,虽不杀戮,也磨其锐气。况今东南二路已叛,尚未慑服;今纵姬昌于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还是西伯侯灾难未满,故有谗佞之阻。有诗为证:
羑里城中灾未满,费尤在侧献谗言。
若无西地宜生计,焉得文王返故园。
不说纣王不赦姬昌,且说邑考从人已知纣王将公子醢为肉酱,星夜逃回,进西岐来见二公子姬发。姬发一日升殿,端门官来报:“有跟随公子往朝歌家将候旨。”姬发听报,传令旨,宣从人到殿前。从人哭拜在地,姬发慌问其故。来人启曰:“公子往朝歌进贡,不曾到羑里见老爷,先见纣王。不知何事,将殿下醢为肉酱。”姬发听言,大哭于殿廷,几乎气绝。只见两边文武之中,有大将军南宫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进贡与纣王,反遭醢尸之惨。我等主公遭囚羑里,虽是昏乱,吾等还有君臣之礼,不肯有负先王;今公子无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义已绝,纲常之分俱乖。今东南两路苦战多年,吾等奉国法以守臣节。今已如此,何不统两班文武,将倾国之兵,先取五关,杀上朝歌,剿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谓定祸乱而反太平,亦不失为臣之节!”只见两边武将听南宫适之言,时有四贤、八俊: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恭、尹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习子姓姬叔度等,齐大叫:“南将军之言有理!”众文武切齿咬牙,竖眉睁目,七间殿上,一片喧嚷之声,连姬发亦无定主。只见散宜生厉声言曰:“公子休乱,臣有事奉启!”发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将南宫适拿出端门斩了,然后再议大事。”姬发与众将问曰:“先生为何先斩南将军?此理何说?使诸将不服。”宜生对诸将言曰:“此等乱臣贼子,陷主君于不义,理当先斩,再议国事。诸公只知披坚执锐,一勇无谋。不知老大王克守臣节,硁硁不贰,虽在羑里,定无怨言。公等造次胡为,兵未到五关,先陷主公于不义而死,此诚何心。故先斩南宫适,而后再议国是也。”公子姬发与众将听罢,个个无言,默默不语。
南宫适亦无语低头。宜生曰:“当日公子不听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杀身之祸。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数,‘七年之殃,灾满难足,自有荣归之日,不必着人来接。’言犹在耳,殿下不听,致有此祸。况又失于打点,今纣王宠信费、尤二贼,临行不带礼物贿赂二人,故殿下有丧身之祸。为今之计,不若先差官一员,用重赂私通费、尤,使内外相应;待臣修书,恳切哀求。若奸臣受贿,必在纣王面前以好言解释,老大王自然还国。那时修德行仁,俟纣恶贯盈,再会天下诸侯共伐无道。兴吊民伐罪之师,天下自然响应。废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悦服。不然,徒取败亡,遗臭后世,为天下笑耳。”姬发曰:“先生之教甚善,使发顿开茅塞,真金玉之论也。不知先用何等礼物?所用何官?先生当明以告我。”宜生曰:“不过用明珠、白璧、彩缎表里,黄金、玉带,共礼二分:一分差太颠送费仲;一分差闳夭送尤浑。使二将星夜进五关,扮做商贾,暗进朝歌。费、尤二人若受此礼,大王不日归国,自然无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礼物。宜生修书,差二将往朝歌来,有诗曰:
明珠白璧共黄金,暗进朝歌贿佞壬。
漫道财神通鬼使,果然世利动人心。
成汤社稷成残烛,西伯江山若茂林。
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纣自成擒。
且说太颠、闳夭扮做经商,暗带礼物,星夜往汜水关来。关上查明,二将进关。一路上无词,过了界牌关,八十里进了穿云关,又进潼关,一百二十里又至临潼关,过渑池县,渡黄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将不敢在馆驿安住,投客店歇下,暗暗收拾礼物。太颠往费仲府下书;闳夭往尤浑府下书。
且说费仲抵暮出朝,归至府第无事。守门官启老爷:“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书。”费仲笑曰:“迟了!着他进来。”太颠来到厅前,只得行礼参见。费仲问曰:“汝是甚人,夤夜见我?”太颠起身答曰:“末将乃西岐神武将军太颠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礼,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极,每思毫无尺寸相补,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将有书投见。”费仲命太颠平身,将书拆开观看。书曰:
西岐卑职散宜生顿首百拜致书于上大夫费公恩主台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驽骀,无缘执鞭,梦想殊渴。兹启: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获生全。虽囚羑里,实大夫再赐之余生耳。不胜庆幸,其外又何敢望焉。职等因僻处一隅,未伸衔结,日夜只有望帝京遥祝万寿无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颠,具不覥之仪,白璧二双,黄金百镒,表里四端,少曝西土众士民之微忱,幸无以不恭见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残年,久羁羑里,情实可矜;况有倚闾老母,幼子孤臣,无不日夜悬思,希图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怜念者也。恳祈恩台大开慈隐,法外施仁,一语回天,得赦归国,则恩台德海仁山,西土众姓,无不衔恩于世世矣。临书不胜悚栗待命之至!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