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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已到了大理寺。
下车之前蔺效若有所思看一眼沁瑶的妆扮,唤了魏波近前,嘱咐几句。
等魏波领命走了,这才转头对沁瑶道:“大理寺内耳目众多,我让魏波去弄一套男子衣裳来,你做了男子妆扮,一会行起事来也方便些。”
沁瑶忙点头:“正是这个理。”
三人在车内边说话边候着,过了一会,魏波果然去而复返,带回了一套男子衣裳。
蔺效便跟阿寒下了车,以便沁瑶在车内换衣裳。
沁瑶展开一看,见是套圆领窄袖袍衫,颜色是不打眼的灰蓝,布料也算得寻常。许是这回给的时间够充裕,衣裳尺寸要比上回在玉泉山那套合身许多,不至于将沁瑶大半个人给埋没,襆头也不大不小,没有随时被风刮走的隐患。
迅速地装扮完毕,沁瑶便掀帘下了车。蔺效转头上下打量沁瑶一番,见她襆头戴得端端正正,衣裳也系得一丝不苟,精致小巧的脸蛋上乌溜溜一双眼珠,整个人神采奕奕,只是跟平日着女装相比,似乎又小了一两岁。
他看得心悦,对她道:“常嵘进去给刘赞递话了,咱们在此稍候片刻。”
沁瑶点头,眼睛往那两扇威严肃穆的朱红门内瞧了瞧,安静地在蔺效身旁候着。
过了一会,常嵘从大理寺内出来,走到蔺效身旁低声道:“刘大人正好在里头,让请世子进去。”
蔺效点点头,领着沁瑶和阿寒往内走。
沁瑶跟着蔺效,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想,这位大理寺卿刘赞大人正是刘冰玉的父亲,听说为官清正,在朝廷中颇有威望,照这几回的情形来看,料得他一来跟蔺效私交不错,二来颇信得过蔺效的为人,否则以两人的年龄之差,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蔺效屡开方便之门。
只是上回秦征那桩案子,蔺效也不知是怎么跟刘赞等人交代的,反正到最后,皇上将几桩案子都压了下来,力保秦征死后的威名,根本没有替那几位枉死女子讨说法的打算。
而刘赞苦查了两个月,换来这样一个囫囵吞枣的结局,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进了内,刘赞却没上回那样在正堂坐着,而是在后堂的书房内办公。
一位衙吏领着他们绕过正堂后的小院子,到了门前道:“大人,蔺统领来了。”
门内传来一把低沉浑厚的嗓音,“快请进来。”
沁瑶跟在蔺效身后入内,抬眼一望,见是一间极宽敞的书房,四面墙都是齐顶的书架,装满各类书籍,里头一大一小两张书桌。
大书桌后是大扇推窗,光线毫不吝啬地投射到屋内每一个角落,照亮桌后那位中年官吏的身形样貌,沁瑶认出这人正是上回见过的大理寺卿刘赞,这回留了心,这才发现他眉眼确实跟刘冰玉有些挂相。
另一张书桌则靠着书架而放,上面堆满卷宗,后面坐着个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蔺效等人进来时,那人抬头一看,原本冷淡的神情骤然化为惊讶,白皙的手指握着笔,久久忘了落下。
直到毫端一滴墨低落纸上,在雪白纸上氤氲出一摊再抹不去的墨渍,方才回过神,狼狈地将笔放下,又将那团染了墨的纸草草揉成一团,站了起来。
沁瑶没想到今日能在大理寺碰见冯伯玉,险些没将一声“冯大哥”叫出口,见冯大哥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不敢唐突,只好对他做个无声的嘴形,脸上露出笑意,点头打招呼。
许久不见,沁瑶只觉冯大哥瘦了许多,神情也有些阴郁,不像往常那样总是和颜悦色,不免有些疑惑,听母亲早上说,冯大哥不日便要被擢升为大理寺推丞了,照理说该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是,怎会这般无精打采。莫不是衙门里公务过繁杂,冯大哥应接不暇,太过疲累的缘故。
冯伯玉看看站在蔺效身旁的沁瑶,心中五味杂陈。早先他听衙吏报告说蔺统领来了,而长安城姓蔺的统领再无旁人,便知定是蔺效无疑,可蔺效平日管着羽林军,与大理寺大不相干,能引得他前来,多半不是来替皇上下密旨,便对最近哪桩案子发生了兴趣。
想起手中那桩案子有些古怪之处,他难免生出几分揣测,莫不是沁瑶发现有邪物作怪,想了解案件详情,特央了蔺效前来垂询?
刚想着,便见沁瑶跟着蔺效一起进来了,他早前的猜想被证实,心里顿时酸得发苦。
不知失了多久的神,直到刘大人唤他,这才发现屋内几人都在看着他,沁瑶也不例外,澄澈的眸子里隐隐有些疑惑,又透着几分担忧。
他动了动僵硬的嘴角,勉强对沁瑶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才侧过身,对刘赞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刘赞见他神色透着浓重的疲惫,跟方才判若两人,觉得有些奇怪,道:“骥舟啊,我想起前两日幽州呈上来的那桩案子有些地方不通,不如你去牢里提讯一下犯人,看看供词可有前后矛盾之处。”
冯伯玉立刻意识到刘赞这是要将他支开,忙垂眸道:“下官这就去办。”
蔺效淡淡地看着他,见他痛痛快快便出去了,路过沁瑶时,未曾多看沁瑶,也未多做停留,脸色这才见缓,将视线收回。
冯伯玉关上门,艰难地走下台阶,脚步沉重得几乎迈不动步,身子一阵一阵发冷,头顶虽有烈日,却如同置身阴郁的梅雨天,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温热。
走到院子当中,想起不久前也曾跟沁瑶一齐讨论案情,心里的痛直逼上来,身子一晃,险些立不住。
他看着脚下被日头晒得白晃晃的青石砖,缓缓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件流光溢彩的兰穗珠花,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许久之后,喉结艰难地一动,重将珠花放回怀中,往外走去。
刘赞招呼蔺效道:“惟谨,快快请坐。”
随后,看一眼蔺效身旁那位生得明眸皓齿的少年和浓眉大眼的小道士,想起上回曾经见过他们施法,听说还曾帮忙对付过挖五官的妖怪,便也对沁瑶和阿寒生出几分敬重,要知道自破了秦征案后,长安城再没有发生那等骇人听闻的虐杀案,已太平了好些时候了。
只不知如何称呼他们,索性统统道:“两位高人也请坐下。”
寒暄完毕后,刘赞不敢耽误,翻阅着案上展开的宗卷,对蔺效道:“你说的这位死者确实死得蹊跷,因长安府尹不敢下定论,便于昨日移送到了我大理寺。昨夜仵作尸检后,发现那少年尸身一无血液,他以往验过不少被斩首或割喉的尸首,胸腹或内脏处总还存些血液,这少年却每一处都干干净净,活像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似的。”
沁瑶跟蔺效对了下眼,看来他们之前的推测没错,这少年确是被人放了血。
蔺效道:“不知这少年是谁家的郎君?”那日在湖畔见到尸身周围那些哭天喊地的全衣饰华贵,看着不像寻常人家。
刘赞不知道蔺效早前曾见过死者家人,只道:“这人想来你该认识,正是去年因军功被封了昌盛伯的唐义钧,死的这孩子去年同被封了世子,名唤唐庆生。”
世子?沁瑶不免疑窦丛生,当日在湖畔,分明有一个比这孩子大好几岁的青年男子,哭喊时自称是唐庆生的大哥,可见唐庆生并非唐义钧的长子。本朝向来是立长不立幼,怎会绕过庆生的大哥,立了唐庆生做世子呢。
蔺效倒是认识唐义钧,去年这人被皇上册封时,还曾饮过他敬的酒,但不过点头之交,对他家事却不甚了解。
听刘赞这么一说,蔺效生出跟沁瑶同样的疑惑,只不过他无需有所顾忌,直接便问了出来。
刘赞捋了捋须,迟疑了一会,终于开了口:“君子隐恶而扬善,按理说他这家事也轮不到我等来置喙,但真说起来,这些旧事没准跟案子有些关联,瞒着无益。你道唐义钧现在的夫人是谁?——正是他原配夫人的表妹,听说从小便生得如花似玉,即便到了现在,早过了豆蔻年华,仍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当时唐夫人生长子时落下了些病根,这表妹便常来他家照顾姐姐,不久之后,唐夫人忽然病重,拖了些时日,到底病重不治,撒手去了,只留下个儿子。一年之后,唐义钧才刚出孝,便娶了那位表妹,听说小唐夫人嫁过来时才十四五岁,比唐义钧小了十岁有余。有在洛阳跟他左近的邻居说,他这小表妹早跟表姐夫勾搭上了,唐夫人也死得不明不白,只到底年头久了,如今唐义钧渐渐势大,连那位小唐夫人的娘家也煊赫了起来,没人再敢往深里追究。”
蔺效听了这话,跟沁瑶迅速对了个眼,问道:“唐义钧的长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