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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无月。
张震在堂屋独坐,已经有些时候了。
屋门关着,他目光所及,不过堂屋尺余之地,油灯的灯捻摇摇欲坠,渐渐的,他连屋门都看不太清楚了。起初,外面倒还是有些声音的,小贩悠长的叫卖声、街坊碰面时的寒暄,妇女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喊,到后来,这些声音也慢慢消失。
只有遥远的小巷里不时传来一声犬吠。
张震手心已经生了汗水。
他将短剑放在膝盖上,伸开手掌在裤子上擦了一把,然后重新握住短剑,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来,静静的养神。
鼻子里传来桐油燃烧的味道,很是难闻。
忽然,一阵风起。
秋夜寂寥,这风来的诡异,像是平地升起,呼啸着卷起院里的落叶,落叶在地上划过,又沙沙作响。
静了好久的耳膜,一瞬间又被各种声音充盈。
张震睁开双眼,然后挺起身子。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噗通”的声音,像是有人翻墙而入,双脚落地。声音不大,但不难分辨,显然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继而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
不轻不重,不快不慢,一步,两步,三步……
来人到了门口。
张震眉头微皱,腿股绷起,握紧了短剑。
脚步声消失了,门却没有被推开。
油灯灯捻发出一声爆响,继而灯光晃了一晃,屋子里又是一阵光影摇动。
随即火光忽的黯淡下去,眼看就要熄灭,张震略略偏过脑袋瞥了一眼,见灯捻似乎要顺着灯碗滑落下去,浸没到灯油里,于是他伸手挑了一把,火光又重新亮起来。
“啪!”
屋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一股劲风袭涌进来,油灯顿时被吹灭,堂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张震急忙向门口望去。
光与暗的对比,有时候,暗正因为光,才越发显得暗。
是以油灯一灭,整个世界却亮了。
门外空无一人……
“自家人,熟门熟路,既然来了,何必故弄玄虚。”张震开口,声音清朗。
“哗啦!”
话音刚落,房顶一震,在一片茅草、泥土和碎瓦片中,一个影子如利箭般迅猛的坠落。
张震还没看清那人的身形,胳膊已经举起,手腕一抖,手里的短剑剑脊横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另一只短剑已经刺在了他横起的剑脊之上。
那只短剑却比他手里的短剑还要细,还要窄,剑刃看起来也更锋利。
即便房间里光线并不好,张震都能看到那只短剑的剑刃上闪着蓝幽幽的光。张震知道,那蓝光是因为淬了剧毒,毒液来自一种箭蛙,一旦剑刃割破肌肤,哪怕是细微的伤口,毒液只要沾了血,人就会变得迟钝,不止是动作,连呼吸和思维都都会变得麻痹。 那淬毒短剑握在一只苍白的手里,手的主人一身黑衣,长相倒是极为英俊,跟他的手肤色一样,他的脸色也很显苍白,眉毛细长眉心狭窄,下巴略尖,嘴唇很薄,嘴角自然带着一丝邪魅的冷笑。
他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把同样细窄的短剑。
而且很快,他就将短剑挥了起来,划向张震的胸口。
张震胸腹向后猛收,但那人动作快的异常,在朦胧的夜色中竟连出了一道残影,短剑划开张震的大褂,在张震胸前割开了一道伤口。
张震手腕一拧,用短剑剑脊别开了那人刺向自己咽喉的短剑,然后腿在地上一蹬,身体斜向开合,长身而起,以身为先,以身带肩,以肩带肘手,猛然向一侧发力。借站起的势头,在极狭窄的空间里,用肩膀顶起一股提掀之力。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力道不可谓不猛,但这一撞,却落空了。
黑衣人两臂张开,飘然而退,优雅,却又疾如魅影,他停下时,脚后跟刚刚好顶在堂屋门槛上。
黑衣人在堂屋门口站定,看着张震,轻哼了一声,嘴角牵扯起一丝蔑视。
“你来了。”张震看了黑衣人一会儿,道。
“我来了。”黑衣人回道。
张震视线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看外面的天色,道:“你来晚了。”
黑衣人扬了扬他细狭的眉毛:“我会早点走。”
张震道:“我没想到会是你来,我以为……嗯,他自然不会来的,可我也没想到会是……”说着,他失笑了一声:“是,除了你,也没别人会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向前疾冲,那一道人影在夜色中如黑色幽灵,一闪而过,转眼便来到张震跟前,倒握短剑,向张震咽喉横扫。
张震身后便是太师椅,退无可退,只将上身向后倾斜,避开了袭来的短剑。
黑衣人一剑不中,继而左手剑从下方刺向张震小腹。张震本想去抓他手腕,只是他动作太快,张震恐抓他不住,索性将自己手里的短剑朝黑衣人面颊上砍过去。
这是一个搏命的姿势,而且,若是两人都不收手,自己只伤在小腹,他却是伤在面颊。
果然,黑衣人短剑收回,腰杆向后猛弯,一瞬间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躲开了张震的一剑。
黑衣人避开了张震的一剑,后仰之际,却因此中门大开。
好机会!
张震挥出去的短剑并不收回,手握剑柄顺势向下猛砸黑衣人袒露出来的胸腹。
电光火石间,黑衣人以常人不可能做出来的动作,伸手往地上一拍,腰肢诡异的一拧,身体翻转着横飞出去。他飞出去几尺,去势还没止住,一脚踩地,另一只脚在墙上一蹬,又朝张震疾冲而来,纵身一跃,两脚并拢,整个身子直如一杆标枪,斜向上踹向张震的侧脸。
张震屈起胳膊一挡,黑衣人踹在了他小臂上,脚底带起的尘土飞溅出来。
张震眨了眨眼睛,虽然挡住了这一脚,但力道却卸不去,张震身子向后倒,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撑了一下,人转了个身向后跃上供桌。
那黑衣人被张震挡开,身子后退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只手已经空出来,手里像是捏了什么东西,猛地朝张震一抬。
张震若有所觉,急忙将短剑挡在了眼睛处,只听叮叮的两声响,两枚细窄的短镖射中剑身,然后掉落在地上。
黑衣人刚一落地,立马又疾冲而来高高跃起。
张震眉头一皱,只觉这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对那黑衣人而言,都太过花哨,应该不是他的风格才对。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他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又将手里的短剑刺过去。
黑衣人一脚踢在张震短剑剑身,将短剑硬生生的踢进了墙上,紧接着手又是一扬。
张震急忙侧身,躲开了两只短镖,不过自己的短剑却是要不得了。他松开了短剑,向后一个空翻跃下供桌,跟黑衣人又拉开了几尺的距离。
黑衣人却没有继续进攻,他站在供桌上,看了看钉在墙上的短剑,又看了看张震,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但这一丝讶然很快被更深的轻蔑盖过去,冷笑道:“我一直觉得,你脑子虽然不太好使,身手还勉强算是不错的。现在看来,你唯一一个优点都没了。”
他说着,视线下移,似乎留意到了张震割开的大褂下面裹伤的白布,又道:“哦——原来,你是身上有伤啊。”
张震凝重的看着黑衣人,没有说话。
黑衣人跳下供桌,将另一只短剑也收回腰间,冷笑着拍了拍手,语气里有几分讥讽的意思:“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有人能伤到你?告诉我是谁,看在同门的情谊上,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哦!对了,这一票买卖不收你钱。”
张震道:“多谢你的好意,伤我的人太多,现在又不知道人在何处,恐怕你找不着也杀不光。”张震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的幕后主使已经被你杀了。”
“哦?”黑衣人一边眉毛扬了扬。
“就是你在拱辰街上杀的那个人。”张震道。
“哦——”黑衣人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似乎只是一个咧嘴的表情,他的眼神永远是冷漠的:“原来是他啊,那猪崽子金贵着呢,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张震都有些吃惊了。
“不错。”黑衣人道:“先前我在汉阳干了一票大的,才挣了一万两,没想到……”
他本来是面带轻蔑的冷冷笑着,话说一半身子又忽然启动,两手伸向背后,再亮出来时已经是同时拿了两把短剑,蓝幽幽的剑刃无比迅捷的朝张震的咽喉处横向切割。
张震急忙闪身时,黑衣人竟然是晃了个虚招,他身子十分诡异的猛然下压,从张震腋下钻过去,一只短剑剑尖外指在张震腰间划过,又给张震添了一道淋漓的伤口。
张震还没转过身来,黑衣人已经滑到了张震背后,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剑刃贴上了他的脖子。
“永别了,青狮。”张震背后,黑衣人冷幽幽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