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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宫妃们早已等得有几分心浮气躁,遥遥望见她们一齐盼了整夜的男人走来,犹如萎蔫的枯藤忽而开出花儿般,纷纷打起精神,随李皇后一同前去恭迎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和帝酒过三巡,却依旧眸色清朗,虚扶起最前头的李皇后:“平身。”
“谢皇上。”
章和帝缓缓走上高台,坐于龙椅之上,李皇后尾随其后端坐一侧,俯视下首打扮得花枝招展,陆续入座的众位宫妃。
难得一个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宫妃们皆使出百般武艺,献舞有之,奏曲有之,有几位绣功了得的美人一同绣了一幅九龙屏风,太监们抬出来时,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章和帝心中有事,瞧着她们如走马观花般兴致寥寥,口上对她们的心思巧妙好生称赞了一番,却暗中急待着云昭仪的赠礼。
云昭仪仿佛不晓得皇上的心急,气定神闲地坐在宫妃们之中,在宴席最末才离席,一步步走到章和帝跟前,却在他满是期许的目光中,直直跪在地上。
“这……云昭仪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下了……”
“娘娘该不是犯事了……”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脸色变幻不定,唯有瑜贵妃、淑妃及李皇后神情如常,静观其变。
“云昭仪,为何跪朕?”龙椅上的男人一发话,底下叽叽喳喳的宫妃们顿时安静下来。
“臣妾疏忽,未有为皇上准备赠礼,请皇上恕罪。”云昭仪垂首,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令在场的每一人都听得真切。
“什么?”章和帝一听,吊了半天的心重重摔了下来,蹶眉凝视她发髻上的羊脂玉簪,正要质问她为何睁眼说瞎话,李皇后却开口了。
“云妹妹怎么这般大意,连皇上生辰都不放在心上?”语气温和,似姐妹间好意的责怪。
章和帝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眉头皱得愈深,紧接着云昭仪便伏拜下去了:“臣妾知错。”
身后再一次响起女人们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低声细语,她恍若未闻,等候那人的发落。
然章和帝却迟迟未作声。
原本的惊诧失望被李皇后一打岔,他倒是觉察出丝丝不对劲来了。
云昭仪为他绣的荷包已然让他见过,赠礼早已准备妥当,今日为何突然谎称从未准备?
莫非,另有隐情……
思及此,章和帝沉默许久,搭在椅把龙头上的食指一下又一下轻点,在宫妃们渐渐惶然不安时,忽而沉声道:“何人偷了云昭仪的赠礼,速速交出来!”
前一刻仍在作壁上观看好戏的众人,立时被皇上的怒气吓得愣了神,显然不知怎会无端端引火烧身。
“皇上。”李皇后离座起身,朝章和帝躬着身询问,“明明是云妹妹的失误,皇上为何认为,是姐妹们所为?”
他冷笑一声,并未作答,只是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眸危险地眯起,审视神色各异的宫妃们。
竟无一人站出来认罪。
“好。”章和帝对此并不意外,目光落在规规矩矩跪着的云昭仪身上,“朕问你,赠礼是何时不见的?”
“回皇上,正是宴席间不见的。”云昭仪顺着回话,显然默认了章和帝的想法。
他沉吟片刻,唤来候在一旁的安公公,一字一句下命令:“给朕逐个搜身。”
最后在一名宫女身上搜出荷包。
“奴婢该死!”宜春被两个太监架着丢到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眼瞧着昭仪娘娘腰间的荷包绣有金丝,一时起了贪念,才偷了欲占为己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章和帝没看她半眼,俯身去扶跪了半个时辰的云昭仪,留意到她因久跪而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间,让她靠着自己站稳。
“皇上,臣妾无碍。”云昭仪不得不整个人依附于他身上,众目睽睽下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表现,便轻声道,“臣妾疲乏,可否先回宫?”
章和帝知她向来不喜热闹,又经此一事,该是心里委屈了,将手中的荷包递给她,低声道:“你先收着,朕晚些过来要。”
云昭仪答应一声,然后他便吩咐安公公送她回惜云宫。
待她走远后,章和帝依旧没看地上微微发抖的身影,视线落在盈盈立于一旁的瑜贵妃身上:“朕希望,你能予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话中的寒意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垂下的双眸往龙靴旁那双绣花高缦鞋,宽袖内的拳头紧攥,施施然跪在他跟前:“如宜春所言,臣妾并不知情,望皇上明察。”
“不知情?”章和帝冷冷重复道。
“是,臣妾与云昭仪情如姐妹,陷害她便相当于折己臂膀,有何益处?”瑜贵妃有备而来,回答得毫无纰漏。
“她是你的大宫女,不得允许,岂敢偷宫妃之物?”
“臣妾不知,自认管教不力,请皇上责罚。”
瑜贵妃死不松口,章和帝懒得再废话,摆摆手交由皇后处置。
“瑜贵妃有意陷害云昭仪,乱后宫秩序,犯善妒之罪,罚禁足兰桂宫,誊抄《女诫》有十,闭门检讨妇德。宫女宜春犯盗窃之罪,杖三十,遣出宫。”
杖责三十,能否活命全靠运气,李皇后淡淡瞥了眼被太监拉扯着,磕破了额头的宫女,面无表情道:“还有何话与你主子说便说罢,往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宜春忍不住流了泪,深深一磕头:“奴婢累及娘娘,罪不容诛,下辈子愿为娘娘做牛做马,以偿此债。”
瑜贵妃低头,未有看她:“去罢。”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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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桂宫。
“贱人!该死的李钰!”瑜贵妃扬手挥下一个彩绘精致的瓷瓶,怒不可遏地咒骂这个一回又一回坏她事儿的女人。
上回丽才人一事,本与她毫无关系,李皇后硬是牵扯到她身上,自己占了便宜还看不得别人好过。
这回确实是她特地设计云昭仪,为的是令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惹了皇上不快,冷落她一段时日,待她失宠吃了苦头,自然不得不过来依靠她这个表姐,届时她要替儿子拉拢萧绎便容易多了。
万万不曾料到云昭仪竟有先见之明,提前让皇上见过了她的贺礼,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甚至……还令她痛失一个得力心腹。
她对云婧柔尚算了解,这个表妹的性子,真与温顺善良的小绵羊无甚差别,若非她一路护着她,替她挡去不少麻烦,断然走不到今日。
故而,此事必有人事先捅破,发展才会脱离她的控制。
而这个人,除却李皇后以外,她想不到第二人。
按理说,云昭仪失宠,于李皇后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瑜贵妃当真不知,她究竟为何要掺和进来,难道仅仅为了与她作对,便处处与她对着干?
思及宜春被拖走前望向她的双眼,她心头一痛,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姑娘,因那人的一句话,便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她无论如何都得出了这口气。
攥紧袖口的指尖节节发白,阴狠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瑜贵妃唤了宜秋一声,低声吩咐:“明日一早,请沈太医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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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初开,八岁的少年郎背着手立于树下,身子仍未长开,云昭仪却恍然觉得,这个背影,似极了当年候在宫门外,背过身与她道别,自此再无相见的绎儿。
沉稳,冷漠,带着不甘与不舍,远走秦阳。
“绎儿,找母妃有何事?”
萧绎回身看向她,眸色沉静,面无表情。
有一瞬,她以为自己望见的,是早已生得高大挺拔的儿子,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近来休息得着实不好,总出现此种臆想般的错觉。
萧绎绕过她,径自走到石桌边,示意云昭仪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母妃,请用茶。”
云昭仪微微讶异,接过来饮了两小口,搁在桌面上:“绎儿……是有事与母妃说吗?”
“母妃,可还记得,您头一回责骂儿臣,是为何事?”
“我……何时责骂你了?”云昭仪自认脾气甚好,实在记不起了,不解道。
萧绎抬眸,似在看她,又似在望向她身后不远处的杏仁树:“有,就在那棵树下。您要儿臣跪在面前,责骂我起了谋逆的歹念,辜负了您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只为护着我的苦心。您说我不顾后果,冲动莽撞,最终只会害得失了性命。您还说……您别无所求,只盼我不争不斗,一世平安。”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走过石桌边,缓缓跪在一脸惊愕的云昭仪跟前,声音沉静:“儿臣不孝,无法守得对母妃的承诺,非但未能在您跟前尽孝,自己亦遭萧景所杀。我死不瞑目,上天仁慈,竟予了我重回世间的机会,让我得以偿还此债。”
云昭仪早已泪流满面,他朝母妃深深一拜,轻声道:“母妃,绎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