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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那层冷雾的关系,我们一开始以为外面的空间会很大,因为能见度极低,看不到光线的尽头,所以有这样的错觉。我和王四川哆哆嗦嗦地沿着我来时候的铁丝板田垄又走回去了一段,就已经看不到2号铁舱的舱门了。
王四川第一次出来,注意力都被外面混凝土池里冰冻住的黑色影子吸引了,他不时停下来,想照出厚冰下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但这里冰的通透性实在不好,加上冷雾的散发,要想在冰上看清冰下的东西确实是不可能的。
我一边走一边看,这一次比来的时候看得更加的仔细,心里也疑惑这个地方是日本人用来干什么的。这么冷的话,显然已经低于地下水的温度,这里肯定有制冷用的压缩机。当时还没有冰箱的概念,冷冻压缩机都用于大型冷库,而这里,很像一个水产用的冷库。
我们走到一个地方时,王四川提议走上边混凝土池和混凝土池中间的“纵向”田垄,这些长条的混凝土突起,一直通向雾气的深处,走在上面虽然比较难保持平衡,但是比踩着冰走要现实。
我同意,一起走了上去,小心翼翼好像走钢丝一样一点一点向雾气的深处走去。
离开那条铁丝板的正规田垄,让我多少有点心虚,因为这东西就好比一条生命线,离开了这条线,总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行进,大概是因为实在太冷了,或者是走得太小心,我们其实走得相当的慢,所以实际走了多少时间我们没有把握,只觉得走了很长的路。期间因为太过寒冷,而且四周全是雾气,也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也就一直没有和王四川说话,到后来神志都有点恍惚了。
最后,王四川先停了下来,他其实走在我后面,他叫住了我。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排排很大的大概半人高的影子。我们加快脚步向它靠近,很快就发现,这个空间的边缘到了,那些影子是靠墙安置的不知名机器,上面全是冻霜。很多管子从这些机器里衍生出来,插入到混凝土水池的冰里。
这些机器的上方,有很多的标志牌子,王四川把几块标志上的冻霜敲掉,发现都是编号,机器上是“冷-03-A”之类的字样,一直排列着。管子上则是复杂的多的编号,似乎是标志这些管子负责哪个混凝土池的制冷的。
我猜测这些就是制冷用的压缩机,我们顺着边走,感到这里冷得离谱,很快牙齿开始打战。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开在混凝土上的大型门洞,用的是扭矩门闩,有一道厚实的铁门半掩着,门上全是白霜。王四川踢了几脚,这门纹丝不动,厚度惊人。我看着这道门感到很眼熟,一时间也没想起在哪里看到过,等王四川掰掉门上的几块霜,露出了门上的字时,我才醒悟过来。
那门上写着很大的:53,谋略。
和我们在暗河第一段从石头下挖出的那道大铁门几乎一模一样,当时有人说里面是引爆炸药的地方。
我心里说难道这后面也是引爆炸药的地方?但也觉得不是很可能了。
门刚好了开了能容纳一人进入的缝隙,整扇门其实已经和边上的混凝土冻成了一个整体,轮轴处的霜冻硬得惊人,想要再开一点根本不可能。
我深吸了口气,和王四川鱼贯而入,里面的温度要高一点,所以雾气特别的浓,往里走了几步就好多了。我们定睛观瞧,门后是一个铁皮走道,很高,横宽都和门齐平,有五米左右,似乎是用来运送大型东西的通道。我们往里再走,铁锈的味道越来越浓,并且脚下感觉不太稳。
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前方一片漆黑,连手电都照不到尽头,这让人有点恐慌。就在我开始犹豫要不要深入时,王四川又发现了东西。他拍了我一声,指了指墙上,我转头一照,照到边上翻着无数铁锈鳞的铁皮上被人用手擦过了,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印迹。铁锈片落了一地,我们在地上看到了清晰的脚印,而且有两对。
这些痕迹相当的新,我顿时兴奋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找到袁喜乐的线索了。
跟着这些痕迹,我们加快了脚步,一直往通道的深处跑去,同时手电不停扫射四周,唯恐错过什么。大概跑了半支烟的工夫,我们终于从出口出来,来到一处平台上。
平台上下方豁然开朗,上方相当的高,出现了钢结构的横梁。往下照的时候,令人吃惊的场景出现了,只见下面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吊装车间,两根巨大的铁轨卡在车间的地板上,好像两道巨大的伤疤,特别的显眼。
由平台边上的铁丝梯,可以下到下方的吊装车间,下到下面之后,更加感觉到这个车间有多么巨大。那里到处都堆着器械,老旧的积满灰尘的篷布盖着一堆又一堆的东西,头顶上吊着起重用的钩子,二十多年时间的荒废在这里倒不是很显眼,至少没有严重的铁锈味。
后来我们才发现,车间墙壁的踢脚线位置上,也有相同的换气装置,显然其中的一些二十年来还在运行,使得这里常年保持着相对干燥和洁净的空气。
我们打着手电,不知所措地在里面搜索,日本人在东北留下的建筑,少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大部分都在离开前焚毁了,这里的情况实在有点奇怪,难道日本人当时离开得过于仓促了?
不久我便在一段墙壁上,看到了大量粘贴上的东西,乍一看很像“大跃进”时候的卫星招贴,仔细一看,才发现都是日文的计划表,以及一系列我看不懂的结构图。这些图纸上都有少许霉斑,整个儿已经发黄酥软了,一碰就整片整片往下掉。
我不敢多动,一直用手电照着,往前看去,偶尔有几张战争的宣传画和黑白照片夹在里面。
我对王四川说,这里肯定是小日本组装“深山”的地方,当年分解深山运下来,显然需要分解到最小的尺寸,重新组装的工作可能持续了好几个月,在这里,那些零件要重新保养,上油,然后组装成大型的组件,比如说发动机、起落架等。
虽然不知道这些结构图是不是“深山”的,但这里的大小和设施基本可以证实我的推断。
王四川说,那把这些东西运到上面去,肯定要有一个巨大的升降机,我们得去找找,说不定那就是出路。
我们边走边看,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墙上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块挂在墙上的木板,上面贴满了黑白照片,大大小小的,有合照和单人照,都是电视上的那种小日本的军装,都带着可耻的笑容。这些可能是他们在这里过什么节的时候拍摄的东西,我不知道这块木板对他们有什么用,其中的一张,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张照片上,我看到了十几个中国的劳工,骨瘦如柴,他们正拖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从水里拖出来,还有一半在水里,黑黑的好像一团水母,一个日本兵在边上查看。因为照片太模糊了,我实在无法看清这些人在看什么。
我刚想叫王四川过来一起看,却发现他也在叫我,他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正把一块篷布掀开,表情非常的不妥当。
我忙走了过去,他正好把那篷布扯开了一半,我看到篷布的下面,有一只惨白的人手。
篷布扯开之后,我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篷布内是分段的钢筋和水泥锭,一具穿着工程兵军装的尸体,夹在两堆钢筋的中间,我们将他搬出来的时候,发现尸体已经完全僵化了,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温度,整个人硬得好像石头。肯定死了有段时间了。
翻过来看,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呈现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几乎要鼓出眼眶。这又是一张年轻的脸,我认不出他是不是和我们同期进来的四支队伍中的人,不过看尸体的情况,最大的可能还是袁喜乐的队伍,这样算我们发现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三个人了,两个死了,一个疯了,那其他的人,又在哪里呢?
不管怎么说,又牺牲了一个,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主要是因为这个战士太年轻了,我总认为让这些还没有真正开始享受生命的孩子冒险,非常的不公平。
王四川并不多愁善感,他们蒙古族对于生命的流逝相当看得开,表面上他总是说自己是唯物论者,其实我认定他心里还是个纯种的蒙古人,他总认为死亡是受了长生天的召唤,回到苍狼和白鹿的草原上去了。
这样的超脱并不是不好,不过我后来和他讨论的时候,总是和他说,一个人对死亡越超脱,也意味着他对敌人越无情。你们的成吉思汗对敌人毫不手软,也许在心里,他只是认为自己把他们送回到天上去了。但是王四川当即反驳我说,秦始皇对于死亡并不超脱,如此怕死的人照样杀人如麻,你的论点根本就不成立,与其如此,不如超脱一点的好。
尸体上凝结着大量的血,几乎半个身体都是,王四川感到有点不正常,我们解开了尸体硬邦邦的衣服,才发现,他的背上有两个大拇指粗的血洞,皮都翻了起来。作为军人,这种伤口太熟悉了,这是枪伤。
他竟然是被人用枪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