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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没有马上将渡资交给熊大,而是偏头示意了一下柜台前的那盏美人灯:“这盏灯忽然灭了,还请客官帮忙修理一下。”
熊大瞥了眼美人灯,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对着青衣笑。
他明明是熊精,却有着狭长的眼睛,平时温文尔雅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兴奋起来,眼梢上挑,显得邪气又恶毒。
他这会儿对着青衣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面皮一动,扯着嘴角微微上扬,单薄的嘴唇被扯得又细又长,几乎变成了一条线。
然后他微微张开嘴,露出点锋利森白的尖牙,猩红的舌尖低着利牙缓缓舔舐过上唇,发出哧哧的嘶哑低沉的笑声。
那日黑三郎肯定把他伤的不轻,他原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什么天籁,但也不至于堪比铁器刮擦的刺耳噪音。
这种嘶哑的声音,让他显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青衣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练就非天崩地裂不足以变色的冷面技能,这会儿面对熊大更是撑着一口气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来,至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如果能忽略她僵硬的肩膀和惨白的脸色就堪称完美了。
熊大似乎看穿了青衣色厉内荏的本质,颇有些无耻的凑近青衣缓缓道:“要我修灯笼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青衣你能陪我一宿……”
“客官你好像忘了。”青衣微微后仰企图避开熊大的靠近,冷冷一笑道,“这盏美人灯是你给我们三途川客栈的饭钱,已经归三途川客栈所有。它要是如此不经用,就说明你技艺不精,不值那顿饭,你若修不了,就休要再提用破灯笼付账的事情了!”
熊大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他直起身子,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又换回了文雅的微笑,低声道:“青衣说的不错,要是我的美人灯如此不经用,以后怎么还有脸拿新灯笼过来献丑呢。”
说完又望着青衣的眼睛,两眼放光道:“今日春风一度已经是不可能了,青衣不若唤我一声郎君,隔靴搔痒,也好缓缓我连日的相思之苦?”
真是狗屁的相思!
青衣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花来,她木着脸一声不吭,冷冷瞪着熊大几乎要将对方瞪出两个洞来。
如果有实力的话,她其实更想拿皮鞭狠狠抽他一顿,实在是欠抽!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熊大忽然垂眸低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罢了,上回只是强摸了一把你的小手,我就赔上了一只右臂,这会儿我重伤未愈,想做些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就算了,反正……”
说着又抬眼用下流的眼神将青衣从头扫到脚,最后几个字像是含在舌尖,再一字一顿的吐出:“……来日方长……”
啊啊啊啊,快把这个混蛋拉出去啊拉出去!
青衣在心里尖叫,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即后退十米然后用清水细细耳朵。
但是现实则是,她始终冷若冰霜的看着熊大只是摸了几下就又重新点亮了美人灯,然后面带微笑捡起柜台上的渡资离开了客栈。
熊大一走,青衣立即转身躲去了厨房。
她需要发泄一下积压的抓狂情绪,还有什么能比切肉剁骨头做菜更合适呢?
今日客栈没有准备夜宵,黑三郎早早就通知客人们要打烊。
高师傅一甩手将厨房交给青衣,正好要打烊,客人也没剩几个——留下的都是要住宿的。然后他钻进小仓库收拾了一小会儿,拖出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首。
正是那倒霉的李四。
“看不出来那熊大倒有些知礼,在小仓库里关了这么些天,就只动了这么一个人,其他货物都好好地,我倒是白担心了。”高师傅啧啧称奇,又和黑三郎说道,“本来我还想着你把他关进去是冲着熊掌去的,还想着到时候蹭一只,结果熊大又好好儿的出来了。”
黑三郎闻言也不回答,只是嗤笑一声关了大门,然后对着大堂里剩下的客人道:“午夜后各位客官不要随便出来散步,今日本客栈没有夜宵可以供应,随便乱晃一个不小心被其他人当成夜宵本客栈概不负责。”
这话一出,仅剩下的几个客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回房去了。
黑三郎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将大堂收拾了个干净,然后冲着高师傅挥了挥手:“我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你瞧着办。”
高师傅只得独自提起那破碎的尸首抱怨道:“弄得这么碎,拖出去都不好收拾,麻烦!”
边说边从角门出去了。
这边青衣将剩下的肉料理完毕,终于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她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水,提了桶热水准备回房梳洗。
明明尚未到子时,大堂里已经是空空荡荡的,挂在上空的灯笼开始陆陆续续的熄灭了,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
只有柜台上那盏美人灯,还在散发出柔和的灯光,灯面上的美人清晰可见。
但是引起她注意的却不是那盏美人灯,而是那盏因为自己违心之言而被熊大摔坏的奇怪灯笼,熊大走的时候没有把它带走,这会儿不知道是谁,把它捡起来放在了柜台上。
青衣下意识紧了紧手指,有种淡淡的愧疚感萦绕于心。
然后她关上了房门,将那两盏隔绝在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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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兮是个美人,不施粉黛,浑然天成。
她的美足以打动大部分人,包括青衣。
“青衣,你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素兮坐在浴桶里,忽然这么问正在帮她擦背的青衣。
青衣的手按在那片白皙的背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的世界?”
“外头的人都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走在街道上,满满的都是人,小商贩会挑着货柜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还有好吃的……”
青衣的手停下了,素兮神情恍惚,眼睛里雾蒙蒙的。
“你想家了?”青衣继续舀起一瓢温水从素兮的肩头淋下来。
“我日日都想。”素兮突然转身一把抓住青衣的手,泪眼朦胧的问她,“为什么娘娘要把我丢在这么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吃人的妖怪,我害怕……”
“素兮……”青衣有些无言以对,心里反复斟酌,半响干巴巴的安慰道,“许是她有难言之隐,说不定她很快就来接你了……”
“十年了,她再也没有找过我。”素兮洁白的肌肤在热气中透出点蔷薇色,但是她的脸却变得苍白而痛苦,她死死攥紧青衣的手,声音幽怨又空灵:“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青衣被素兮的啼哭声弄得头晕目眩,朦胧中她瞧见素兮的面容和身体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片柔软的白纱在她的面前飘来荡去。
“呜呜呜——娘娘——”
青衣心底一颤,忍不住向后退去,但是素兮却轻飘飘的继续逼近她,一张脸模糊不清,只有满目的惨白色,透出丝丝透骨的寒气,让她害怕的心绷到了极点。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在耳边来回响彻。
黑暗中青衣的身体猛的颤抖一下,终于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哈——哈——”她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按住心口,喘了好几口气后终于又镇定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一手冰冷的汗水。她感到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不用说也是在梦中出的冷汗了。
“呜呜呜——”
哭声还在不停的传来。
点亮房间里的灯笼后,青衣握拳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后慢慢打开了门。
外头黑洞洞的,只有那盏美人灯还亮着,许是素兮的皮肤较常人更白皙,美人灯的灯光也显得苍白而冰冷,让那片被它照亮的地方显得阴冷而恐怖。
“素……素兮……是你吗?”青衣死死抵着身侧的门框,声音有些发抖。
她还记得素兮往日的好,但是刚才那个噩梦又让她感觉有些瑟缩。
“呜呜呜——”
哭声又响起来了,青衣屏息瞧着柜台后侧的阴暗处,终于看见有个小小身影磨磨蹭蹭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哭得通红的眼睛,可爱的面容,她望着青衣抽噎着叫道:“呜呜呜,姐姐——”
“秀秀!”青衣一下子软了身子,松了口气。梦里挥之不去的哭声原来是秀秀。
然后她回过神盯着秀秀,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去找你娘娘吗?”
“娘娘生病了,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在给她治病。”秀秀伸手揉了揉眼睛,哭哭啼啼道,“秀秀想去找王叔叔玩,但是王叔叔蹲在门口一直盯着我们的房间看,凶巴巴的,秀秀害怕……”
青衣一时沉默了,看来她是那个跟着王得福和他兄长的商队来的寡妇的孩子,这样的话,她口里的王叔叔必是那坚持留下的领队了。
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青衣直起身准备回房,今晚她被熊大和他的人皮灯笼弄得神经紧张,实在需要回去继续休息休息。
“快回去找你娘娘吧。”青衣跟秀秀这么说道,“夜里不安全。”
秀秀闻言有些犹豫的低头蹭着脚尖,末了还是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青衣见秀秀可怜兮兮的往黑乎乎的楼梯走去,略有些不忍,正想去找个照明的物件给她照一下路,眼角忽然瞟见一抹白色。
她转头一看,只觉心口一颤。
一个朦胧的白色影子忽然出现在柜台上空,带着那盏美人灯飘飘忽忽的跟在秀秀身后。美人灯散发出白生生的灯光,将秀秀脚下的台阶照的清清楚楚。
“谢谢你陪我玩。”青衣听见秀秀高高兴兴地和那道虚影说话,“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和我娘娘一样好看!”
那道白影闻言偏过头,露出了一张朦胧的脸,白惨惨的难以分辨面容。
它的身体,就像是片柔软的白纱,在空中飘忽不已。
“……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