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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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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世界都冰冷而寂静,只有挖掘机开动的声音。

    那些人,显然很顾忌被要活埋的男人,至始至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三辆轿车已经后退闪出地方,挖掘机缓缓开动,笨拙,带着碾压生命的粗鲁野蛮,挪到了大坑旁,坑旁边的黄土被用古怪的姿态推下去,落在坑里,机器不断的调整位置,因为坑太大了,他们要尽量靠近被扔下去的人。

    一堆又一堆的黄土落下,从轿车重新下来的人,沉默地聚集在大坑旁,冷眼监视着,空气中充满肃杀的冷然。

    顾西左右一看,考虑逃生路线,她得快点离开,不知道这些人准备怎么填这个坑,这样下去总会挖过来,那她也得倒霉!

    她已经选定了路线,准备偷偷向远处山上的方向挪动,只是跑离这土堆那边就是一片空旷,自己如果不幸被看到,那她一定会被扔下去和那人做伴……

    刚挪了下右腿,

    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声一下响起来,那边的!

    顾西也像被按了暂停键,不敢动。

    就听铃声一静,一个人接了电话:“……知道了,知道了,撕票谁还不会!”

    顾西靠在土堆上,一动不敢动。

    ——原来是撕票!

    又一个枉死的……到了那边,没有尸体,一定也没钱交买路钱……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小水滴,凝在那里。

    和她一样,一动不动。

    ……那一晚,自己也曾被埋在瓦砾之下,她闭上眼,眼睛和心一样的干涩。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她能怎么样?

    连电话都没有。

    无能为力,物伤其类的悲哀。

    就听那边的人忽而提高了声调,“你确定?!”

    顾西背身,看不到这老大这一秒脸上的惊惧骇人。他挂了电话,往坑里看了一眼,人已经完全盖住了,他后退一步,对周围人挥手,“再填,抓紧时间,只埋人这一块,把这边的土都推进去。”

    挖掘机又挪,那老大站着不动,看着黄土沉沉落下,把那人落下的位置盖住,形成一个凸起的高高土堆。

    “好了好了!先走!!”他的声音有些急,显然刚刚的电话催促了他。

    推土机停了一下,然后转向。大家已经快速上了车,风驰电掣地离开这是非之地,那推土机也跟着,转眼就走了个干净。

    顾西等了一会,万籁寂静,雪花落在她脸上,她无知无觉,腿像灌了铅,死的那天都没担惊受怕成这样。

    她拔腿想跑,那些人说“走”,不知道会不会再转头回来。这里死人了,回头她在这里也会有麻烦。

    她站起来,周围黑蒙蒙的,没了车灯,路灯在遥远的地方诡异的发着冷光,映出漫天冰凉的雪花。

    她跑到大坑前,那里高高堆起的黄土,足有三四米高,下面的人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想跑的脚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救人,万一那些人回头怎么办?万一挖出来人已经死了,她又怎么办?

    人埋在沙子里,就算头在露外面都会被压死,主要是对胸腔的压迫。这人被这样埋,那还怎么活?

    她不想惹事,自己还没报仇。各种念头来的又快又猛,她提起铁铲,向外发力跑去,跑了几步,终是方向一变,转向埋人的方向。

    大坑不止宽大更是深,她顺着刚刚落土的地方一跳而下,半坐着顺着土堆滚着黄土落到坑底。

    看着高高的土堆不知如何下手,也不知人被扔在什么地方,只能用铁铲飞快地挖,推,尽量把土弄开。

    一样的死于非命,一样的被埋在下面,这一刻,她想到的全是自己那天,只能等死的无力悲哀。

    她越挖越急,好像下面是自己。

    那一天,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一点点生命流逝,等死的过程,对于别人也许是一会,可是对她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她不管不顾,把土拼命推往一边,这一刻她变得不像自己,她从不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不上是不是会伤到下面的人,拼命挪开土,挖开土,终于,她看到一块黑色的衣料。她连忙扔开铲子,用手去刨,几下刨开土,手变成了脏爪子,衣服露出来,还有绳子,她顺着衣服方向往头部刨……

    这简直是一生中最恐怖的瞬间,她刨的又快又急,看差不多了,猛力拉着那大衣胸部一下拽出来,露出一个了无生气灰头土脸的男人,顾西失重跌倒,手肘碾碎一个大土块,她觉不出疼,连忙扑起去,那人只出来上半身,腿的位置还在土里。

    顾西又怕又急,连忙撕开他嘴上的胶布,眼上黑布扔一边,狠狠拍了那张脸几下,“还活着吗?”声音一出口,把她自己吓一跳,鬼一样的颤着,可那人一动不动。

    顾西顾不上,又用铲子去推他腿上压的土,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是她一辈子最狼狈的样子。

    把人使劲从土地拽出来,她一把扔开铲子,把那人翻过去解绳子,随即扯开那人的衣服去摸他的大动脉,却发现自己手指全是泥和血,根本已经没有感觉。她扯开对方的衣服,贴到心脏位置去听,耳边“咚咚咚”如鼓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全是自己的!

    她绝望地想哭,拉着男人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完全拽到一旁。那土堆倾泻而下,她使力把人拽远,用背挡着扑向他们的土疙瘩,土瞬间把那块给埋了。

    她又伸手去打那人的脸,“死了没有!别死!”她慌乱地低声说,刚刚看的清楚,这人是侧躺着,这样胸腔的压迫小,不是没有生存的希望。

    “听到没有!死于非命投胎都倒霉!”她又拍那人的脸,扯开他的衣服给他做心脏复苏术,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她的手上都是土和血,压在那人的身上,那人也全是土,灰头土脸像兵马俑。她的血抹在他胸口,变成诡异的惨不忍睹。

    压了一会,她把手放到对方鼻子下,静静地,暗夜冷的人心惊胆颤,没有气息。

    她又继续去压,一次又一次,心脏复苏术她会,但没有真的用过,也不知这人怎么样,又贴过去听心跳,手指也伸到对方鼻子下,耳朵还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放弃了,干脆把脸凑到对方鼻息下,尽量让自己冷静……

    许久……

    她感受到一丝微热,属于活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顿时一下瘫软到那人身上,鬼门关前绕了一圈,他,和她。

    左右一看,根本不敢多停留,拉着那半活的男人,锁定旁边远处的一块地方,那地方土质倾斜,她得把人拉上去。

    到了下面,觉得不行,不够倾斜,她又跑回去,拿过自己的铁铲,手脚并用爬上去。

    一铲子铲在土里,顺着那块地方一路坐着铲到下面,天太冷,土很硬,她被卡住,滚落坑底,她一个翻身起来,又翻身爬上去,继续早前的动作。

    心里还有丝庆幸,觉得这“死人”也是托了天气的光,土都冻硬了,压的不实,不然这人现在应该“更死”一些。

    压下一部分坡度,她又手脚并用爬上去,再一样的坐着下来,黄土地上翻滚,她身上的这身衣服现在彻底不能看了。

    差不多了,她一把扔开铲子,拉起一旁的人,小声说着:“你要醒了快起来帮忙,万一那些人回来,咱俩都完蛋!”

    回答她的是纷落的雪花。

    她也没指望对方回答,扯着人的衣领,好像拉车一般把人往上拉,都说死人“死沉死沉”,昏迷或者死的人,更沉。

    顾西拼了命,爆发出同命相连的倔强蛮力来。

    曾经有报纸报道过,一个妈妈看到女儿被车压了,她竟然情急之下,一下抬起来那车。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顾西把那人拽上来的时候,她都不相信是自己干的。

    又拽着人往远处去,这种重体力活,如果是以往,她根本无法完成。

    扯不动了,她又伸手去架着对方手臂,环着他拖,简直要命,拉扯间,头发缠在对方身上也顾不得,生生扯下一股头发。

    她无知无觉,只是再次庆幸,要不是“逼上梁山”她根本不会有这种力气。

    把人一路拉扯到一期工程这边,这边盖好的空房都闲置着,找了最里面的卧室,她却不敢把人长久放在这里,缓了口气,她说,“你先在这待一下,我去清理一下那边。”

    她往回跑,转眼跑到大坑那边,找到绳子和蒙眼的布,把埋人的地方又尽量盖起来,这样万一对方回头,也不会明显发现人不见了。

    然后找到自己的包……周围看看,跑到自己上坡的地方,拾起铁铲,这地方也太明显,她一路跑上去,又从旁边掀土来盖,简直满头大汗,两辈子的农活今天都干了。

    看到这边也盖的差不多,她才拔腿跑开。

    跑到一期这边,发现那人还没醒,黑暗中,她打开自己的包,拿出矿泉水来,给那人一阵灌,水都流出来,她手上的土,男人身上的土,都成了泥,她这才想起来,那人嘴里或许也有土。

    又把人翻过去,伸手在他嘴里抠,什么也没抠到,却给人家塞了土和泥,还有血,她觉得自己累糊涂了,这人刚刚嘴上有胶布呢。她又把人翻过来,靠在他胸口听,这次好一些,她真切地听到了心跳声。

    一口气松了,她停在那里,简直憋屈地差点哭出来。

    这种心惊胆颤,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是她生平第一次!

    万一那些人回来怎么办?

    万一这人死了,这么多血是她的怎么办?

    万一……几千几万个万一,她抬手在脸上按住。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地方还是不安全。

    她在外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森然的楼群林立,都是黑洞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只能到这一步了,多一步的路,她也拖扯不动那个人了。

    她走回去,把那人扶起来,又灌了几口水,也不管那人能不能喝进去,她说,“只能到这一步,我实在没力气了。这种情况,估计你醒来也能找到人救你。”她在自己口袋摸了摸,里面是花剩下的几十块钱,最大的是一张20的,她塞进对方大衣口袋里,却掏出来半把黄土。

    她把那人的口袋翻了翻,把里面的土都倒出来,然后把钱装进去。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见,礼貌性的交代了两句,“我没手机,所以不能帮你报警。等你醒来后打电话找人来救你吧。能撕票的一般都是熟人干的,我不想惹麻烦。把你拉出来也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大家各自保重。”

    “还有,这绳子和布给你留着,回头你醒了要报仇也多个线索。”她自己有仇必报,以为别人也理所应当和她一样。

    说完她把人靠在墙上,拿起旁边的铁铲,还有自己的包,里面露出半包餐巾纸,她转头,看那人一脸血和泥土,特别是嘴上,全是她弄的。应该给人家擦擦,可一想到擦,手指钻心的疼起来,她瞬间放弃。

    实在没劲了!

    咬牙忍着,步履蹒跚地往外去,真是两辈子的罪,今天都受了。

    那男人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如同又死了一般。

    外面大雪纷飞,铺天盖地皑皑飘舞,无时无尽,成了一年中最美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