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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一会子话,大老爷、二老爷、五老爷分别下衙回了家。三姑太太是王府王妃,延庆王爷又要作出一番淡薄政事的姿态,杨老太爷是当朝首辅,德高望重权倾天下,几个儿子都在要缺任着职务,为了怕皇上想太多,三姑太太回门的时候也就不多,几位兄弟换了常服都过来和她相见。
杨家遗传基因好,女儿个个如花似玉,男人则个个风流倜傥。
二老爷和大老爷长得很像,就是年轻着几岁,看上去却比大老爷还精神几分。五老爷却年纪轻轻,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岁上下,在现代社会也就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在古代社会却早已成家立业,有了儿子,也有了官职。
五老爷身材颀长,仪表堂堂,不像大老爷二老爷那样官架子十足,显得颇为随和,一进门就拉着叶敏淳说东道西,说起巡城御史任上的事情,颇为相得。叶敏淳如今在锦衣卫任着正五品千户,也时常到衙门里办差,两人职权上倒也有些交叉之处。叶敏弘和几个侄子很快也加入谈话,看样子五老爷待几个侄子甚为亲厚,几个侄子在他面前也不拘束。
雨澜见了大老爷,恭恭敬敬上前行礼,口称“父亲”!大老爷见她禁足日子还没到就私自出院,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老太太轻轻一句:“是我叫澜姐儿出来见客的。”大老爷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雨澜颇不以为然。反正她也不想指望这个只管生不管养的不负责任的父亲了。古代大家族都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内院的事物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了算,日子过得好不好,将来嫁给什么人,都要老太太大太太点头,做父亲的反而没有什么发言权。
很快到了用饭的时间,就在老太太的松鹤堂摆了饭。雨澜这还是头回参加大规模的家宴,美中不足的是杨老太爷一直没回来。杨老太爷身为当朝首辅,手掌乾坤,燮理阴阳,某种意义上说比当今皇帝还重要三分。一天有多少事要处理,每天光全国各地的奏折都看不过来,因此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歇在大内的内阁值房里面。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因为延庆王府是嫡亲的亲戚,席间便只分了男女两席,没有用屏风相隔,大老爷带着弟弟、侄子、外甥们一席,女人们一席。
延庆王妃坐在老太太左下首,银月公主坐了右下首,席间说些皇宫里的趣事,逗得满桌子哈哈大笑,雨澜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延庆王妃进退有度,为人极为随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丝毫没有王妃的架子。加上言语得体,看得出对老太太也颇为孝顺。有银月公主搞活气氛,再加上有王妃弥缝着,这一桌子之间虽然个个怀着心思,倒也没出了什么事情。
五姑娘雨霞虽然看着雨澜、雨馨极不顺眼,倒也不敢在这种场合闹事。
雨澜做惯了销售,察言观色何等厉害,早已发现雨霞和雨霏吃得心不在焉,一直留心倾听着另外一桌上的声音,甚或时不时偷瞄几眼,看得当然是叶敏淳这个顶级帅哥了。
她们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延庆王妃不显山不露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故作不知罢了。雨澜不由暗暗好笑,都说红颜祸水,孰不知某些情况下,蓝颜也是祸水。
话说四姑娘雨霏年龄不小了,已经及笄几个月了,那个时候女人的青春比现代要短得多,上了十七八岁就算是老姑娘了,再想找个好婆家可就不容易了。怎么大太太还不开始给她张罗亲事?
雨澜的目光就不由落在了雨霞身上,难不成是大太太恨极了合香阁,想要给雨霞说门糟糕的亲事,因为雨霏是姐姐,若她的亲事说得晚,那雨霞作为妹妹就没什么好说嘴的了。要知道年纪越大就越不容易说到好的婆家。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雨澜不知道她无意间竟猜对了事实的真相。
一时间吃完了饭。延庆王妃带着子女和亲戚们告别。银月公主显得颇为不舍,和姐妹们挨个告别,又对二姑娘说道:“我这次回去就要进宫了,如果太后她老人家没有大碍,二表姐结婚那天我一定求恳太后皇后放我出来,亲自送二表姐上花轿。”
二姑娘那么冷淡的人也不由十分感动。说道:“表妹这份心意我领了,一切以太后娘娘的凤体为重!若是出不来也就算了。”
银月公主和雨澜一见如故,最后拉着雨澜的手,说了一箩筐的话,千叮万嘱等她一有时间回了王府,就给各姐妹发帖子,让她们一定去王府做客。雨澜也十分喜欢这个活泼伶俐的交际花,看了看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脸色,满口答应下来。
送走了延庆王妃一行人,众人也就散了。这时天色已黑,四姑娘雨霏将大太太送回怡宁院,这才带着贴身丫头翠珠回到秋香阁。
秋香阁就在正院怡宁居的后边,中间隔着一条小路,相隔也就二十米,一进的小小院落,原是给下人居住的。后来冯姨娘生了四姑娘,被抬成姨娘,大太太就叫人收拾了出来,赏了给冯姨娘。这么小个院子住着四姑娘雨霏和她的生母冯姨娘早就显得小了,而相府这么大的地方,并不缺少单独院落,可是大太太却始终没有给娘两个换个地方的意思。
翠珠小心翼翼地在前头打着灯笼,放轻了脚步,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她知道四姑娘雨霏心里不痛快。四姑娘别看在人前的时候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敢得罪,翠珠却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其实四姑娘脾气非常坏,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拿她们这些小丫头出气,秋香阁的丫头们动辄得咎,被骂一顿是常事,偶尔打一顿也不稀奇。
四姑娘在大太太面前讨生活不容易,她们几个在四姑娘面前讨生活更不容易。
雨霏心情的确很糟,今天一天随着大太太踏青赏花,参加延庆王妃的杏花宴,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却让她憋了一肚子气。都是杨府女儿,二姑娘、八姑娘是嫡出,别人不敢怠慢,五姑娘雨霞长得出挑,又有手腕又有才华,别人高看一眼。她却才华平平,虽也做得诗文,却没什么出奇之处,自然没人看重。
回到家里,又有一个才貌皆佳的七姑娘雨澜,本来唯唯诺诺的,处境比自己还差几分,心里总算有些安慰。谁知她一朝翻身,竟攀上了老太太这座大靠山,也不知怎么了,忽巴拉手腕变得这么厉害,银月公主何等尊贵的人,见了她却那般喜欢。雨霏最见不得几个姐妹好,早就一肚子不痛快了。
想那二表哥一表人才,富贵风流,如此青年才俊,谁见了不动心?可叶敏淳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的,又何曾真的把她看在眼里?就连三表弟那个庶出的叶敏弘也没对她多看一眼。原本想着二表哥自己不敢奢望,三表哥也许可以求求大太太,现在嘛……想着一股酸涩之气就哽在胸口,这一顿饭吃得就有如嚼蜡。
怪只怪自己是庶出的!
回到秋香阁,冯姨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了雨霏立刻讨好地露出一张笑脸。“姑娘回来了!出去应酬了一天一定累坏了吧,赶快回房休息一下吧,叫翠珠给你捏捏肩捶捶腿,我回头就叫丫头给你沏一壶上好碧螺春送来。你最爱喝的!”伸手便去扶她。
雨霏现在看见她就烦!她面色阴沉,冷哼了一声,挥手打开冯姨娘的手,径自回房。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雨霏憎恨自己的亲娘。
她总是在想,自己要才华没才华,要相貌没相貌,在杨府所有小姐当中竟是个垫底的。这不全都要怪冯姨娘把自己生成这样吗?恨只恨她老实巴交的,不要说像柳姨娘那样有手腕会邀宠,连带着儿女跟着受惠,成天只会在大太太跟前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却连句话都说不上,简直无用之极。自己的处境如此糟糕,全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嫡出,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娘是这么一个没用的姨娘!
冯姨娘愣愣地站在那里,一瞬间脸上就爬满了泪水。这样的冷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毕竟是雨霏的亲娘啊!可她生性懦弱,只会忍气吞声,从无与人争强的心思,一时虽伤心无比,却只怪自己没本事带累了女儿。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一脸不忍,却谁也不敢出声。
冯姨娘哭了一会,听见四姑娘房中闹腾起来,斥责声、喝骂声还有哭响成一片。冯姨娘到底放心不下,就亲手捧了一盏茶,推门进了雨霏的房间。
只见雨霏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如意小圆几上放着敞开盖的茶盏,桌子上满是茶渍,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抹眼泪,四姑娘疾言厉色地斥责着:“……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姑娘,你这是闹什么呢?要是让那边听见了,又要说你没规矩,不像大家闺秀了……”冯姨娘目露惧色地看向怡宁居的方向,随手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你先出去吧!”就挥退了小丫鬟,又将门窗关严实了。
“我就是有了那大家闺秀的做派又能怎么样?别人就能把我当成嫡女了?”雨霏冷眼冷语地道。
冯姨娘不由垂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带累了姑娘!”
她哭得伤心,雨霏却听得闹心,冷冷笑道:“行了,行了!你这给谁哭丧呢?有本事你哭给太太听去,请她看在你含辛茹苦伺候她二十几年的份上,让她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真是越想越生气,将几上的茶盏端起来又重重顿在桌上,“我已经及笄三个月了,可婚事连点影子都没有,她这是想把我晾到多大年纪?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冯姨娘吓得要去捂她的嘴:“姑娘,我的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啊,这要是让太太听到了,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我明天就去求太太,我明天就去求太太去!”
雨霏厌恶地打开冯姨娘的手:恼怒道:“算了!就你那张嘴,不会讨好也不会卖乖,说了能有什么用?从前你难道没说过吗?太太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个恩典了?我早就看透了,在她心里,我是一钱不值!”
冯姨娘泪流满面,反反复复只是说:“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没用!”
雨霏烦躁不已,“出去出去!一点忙帮不上,只能添乱!”
冯姨娘唯唯诺诺,推门正要出去,雨霏又道:“叫小丫头进来收拾一下,再叫翠珠把绣绷子拿进来,我要赶着把太太的鞋做好!”
冯姨娘抹着眼泪劝道:“已经交更了。姑娘还是早些歇了吧,就着灯光做针线最熬眼睛了,姑娘须得仔细着啊。”
雨霏简直怒不可遏了,恶声恶气道:“我不做针线讨好太太,难道靠你帮我讨恩典吗?没有个好亲娘,我自己再不争取,难道我等着在杨家养老不成?别在这添乱了,赶快出去出去!”
冯姨娘不敢再多话,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听见雨霏在背后说:“你告诉外头所有的小丫头们,谁要是敢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泄露出去一言片语,小心我揭了她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