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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广陵第一军屯扎地,陆庄——
陆庄,本是广陵江都城外一个陆姓世家大户的村子,整个村子仅十余户,除了那陆姓的世家外,这里只居住有那陆氏家族的佃农。这种佃农围绕着雇佣他们的大家族落户的村落构成形式,在大汉并不少见。
不过眼下,这里已成为广陵第一军临时屯扎地,是抵抗叛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叛军当真会来夜袭?一天打两场仗,那帮人的精力也太好了吧?”
在一座土堆掩体后,李通背靠着土块躺着,双手枕头,对此番军总帐下达的备战命令感到相当的不解。毕竟白昼间,叛军刚刚攻克品桥,以雷霆之势打得广陵军狼狈后撤了十五里左右,尽管这次广陵一军的败仗经过单福的解释后仅仅只是诱敌深入的某个环节罢了。
“这是军总帐的判断!”
刚被提升为都伯的吕闵皱眉看来一眼自己麾下这个实力强劲的部下,似乎为李通没有丝毫的重视而感觉不满。
说起来,尽管裨将陈杞看似对二十六帐有颇多的敌意,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提升了吕闵的军中阶职,从一名统率百人的小队伯长提升为掌管三个百人队伍的都伯,更调来士兵补足了编制,换句话说,眼下吕闵所能够率领的士卒人数,已达到三百人,这已经是一股能够在小规模战场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兵力。
“军总帐的判断啊……”单福低着头喃喃念叨着。
军总帐,指代的是一支军队的指挥层,而在他们广陵第一军,无疑指的便是大将杨琦,换句话说,这次提防叛军夜袭的命令,是由杨琦将军下达的。
[如此看来我的判断是准确的,白昼间杨琦将军的昏招,只是为了诱使叛军渡江。并且,叛军的大将多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倘若叛军当真前来夜袭的话……换而言之,叛军恐怕是也料到我军有一支援军正袭向他们背后……何等敏锐的战场直觉,不愧是身率兵卒的将领层!]
单福有些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他原以为敌我两支军队的将领们也不过如此,可能还比不上他更为出色,但是广陵军大将杨琦与叛军大将宫酆的连番斗法,使得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领兵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在战场上的直觉远不是他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可比,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出招背后,竟隐藏着极为恐怖的致命杀机。
“智略……真的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败么?”单福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一个表情严厉的男人不由得跃起在他脑海。
[武,止步于万人敌;而智者,却胸藏十万甲兵……]
[匹夫之勇,不可敌文韬武略……]
那个男人曾经的教诲,一幕幕地浮现于单福心头,尽管单福不想承认,但是他的亲身经历却足以证明,他曾经所不屑一顾的那些授业老师的教诲,确实是这世间的真理。
但是……
“宁可烂璀璨之才于胸,亦不呈世济民么?”嘴角泛起几分嘲讽的冷笑,单福喃喃自语道。
[案曰:未逢时机!]
“愚不可及!”单福再一次地撇了撇嘴。
“……”在单福身旁,张煌疑惑地望了一眼明显走神的单福正喃喃自语着什么,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大福?”
被张煌一句话惊醒,单福微微摇了摇头,在深吸一口气后,苦笑说道,“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曾在颍川时教授我学业的启蒙之师。”
“授业之师?”李通忽然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怎么从未见你提过啊?有名么?我听说颍川的文士都十分有名的。”
单福抿了抿嘴唇,淡淡一笑。
“不太清楚呢……”
“什么啊!连自己的老师是不是出名都不知道么?你这个学生当得可以。”李通无语地撇了撇嘴。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都伯吕闵的低喝。
“噤声!”
李通怏怏地闭上了嘴,而单福则略微低了低头,脸上泛起几分莫名的神色。
[有名?那可是被称为‘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男人啊!单单一句是否有名,怎么能够体现那个男人的才气与声望?只是……]
单福抬头望了一眼夜空。
[谋己、谋主、而后谋天下……荀师,我至今还是无法领会您的这句话啊!]
“……”张煌默默地打量着单福,并没有贸贸然地插嘴,毕竟他看的出来,单福并不愿意透露这段心事。
“来了!”都伯吕闵的一声低语惊醒了百无聊赖的众人。
[来了么?]
第一时间绷紧神经的张煌将整个身体伏在地上,眯着眼睛望向漆黑的远处,只见在远方的黑暗中,隐约有阵阵人影掠动。
[杨琦将军猜中了!]
单福亦再次聚集了心神,忽然,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非是偷袭,而是强攻么?!]
就在单福面露惊愕的同时,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惊人的喊杀声,仿佛那些叛军士卒一点也不在意嚣响的声音会惊动陆庄内的驻守士卒。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广陵军必定会在今夜有所防范,因此根本就没有考虑是否要悄然袭入庄内。
“该死的,被摆了一道!”
在此地指挥战事的裨将陈杞当即从两侧挖好的伏兵坑中跳了出来,挥舞着手中兵刃喝道,“全员应战!弓手退后五十步组成阵型,吕闵队,堵住庄门!”
试问,能一眼看穿的,偷袭与强攻有什么区别?
答案是兵力!
尽管将军杨琦早已预料到叛军会于今夜进犯陆庄,但是他估错了叛军大将宫酆的应对,他怎么也想不到,宫酆竟然将他手中的一万兵力全部压了上来,这就使得本来想打一场埋伏战的广陵一军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回事?那宫酆不是一个十分仔细谨慎的人么?怎么可能突然压上全部的兵力?!”已被调到吕闵麾下的伯长王卓惊声叫道。
没错,从之前的几次交锋来判断,叛军的大将宫酆很明显不是一个赌徒式的将领,绝不会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因此,杨琦判断宫酆这次最多只会派出三千到五千的兵力来偷袭陆庄,而杨琦手中却依然有近三千的兵力,再加上之前就安置在陆庄一带的广陵方义军,毫不夸张地说,广陵军在兵力上不会比叛军少上多少,若是伏击叛军成功占据了先机,纵然是全歼这支三千到五千的兵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宫酆却出人意料地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就好像是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般,这就使得裨将陈杞这些安排来伏击叛军的小股军队,反而吃了亏,不得不将派出去埋伏的部分兵力从陆庄各地再重新召集起来,以免杨琦所在的军总帐被敌军的绝对兵力优势攻破。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眼瞅着远处裨将陈杞焦头烂额的模样,李通嘿嘿笑了一声,一把夺过身旁士卒手中的长枪,不顾其呆滞的表情,率先朝着庄门冲了过去。
“同一个绳子上的蚂蚱,就别幸灾乐祸了吧!”臧霸与太史慈苦笑一声,紧跟着李通而去。
“我们也上!”很遗憾没能随着吕闵升职而升职的张煌丝毫不顾自己仅仅只是一介什长,当着三名伯长乃至都伯吕闵的面下达了反击的命令,叫一旁的伯长王卓明显愣了一下。
“这……”伯长王卓面色古怪地望了一眼好友吕闵,很明显后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臭小子……当着三位伯长的面,也不晓得给本都伯留点面子……]
吕闵咂了咂嘴,他知道既然前面有张煌等人在,指挥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他振臂呼道,“陈杞将军曲部,到此集合!”
话音刚落,远处的庄门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那看似坚固的庄门显然无法阻挡住万人叛军的攻势,哪怕是片刻也做不到,十几名强壮的叛军士卒协力一撞,便将整扇门被撞飞了出去。
“很好!”一名叛军伯长见庄门轻易就攻克,脸上呈现兴奋与欣喜笑容,振臂喝道,“弟兄们,杀进……”
而就在这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一枚箭矢噗地一声穿透了他的头颅,飞溅而出的鲜血混白之物令周围的叛军士卒心下一愣。
他们下意识地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却见一名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广陵士卒阵前,手持着长弓,正缓缓放下拉弓的右手。
“做得好,子义!”
李通想也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太史慈所为,毕竟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却这般准确地用弓箭射毙一名敌军伯长,就只有精于弓术的太史慈做得到。这家伙的弓术,可远比枪术更为精准可怕。
“该死的!杀——!”
一名叛军伯长代替了刚才那位被太史慈用弓箭射毙的倒霉鬼,向身后的叛军士卒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时间,适才被太史慈的箭术吓了一跳的叛军士卒们回过神来,挥舞着手中兵器杀入了庄内。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张煌、臧霸、李通、陈到、太史慈等强地不像话的精英士卒们,以及都伯吕闵与三名麾下伯长共同组建的防线。
“啊哈!啊哈!啊哈!”
挥舞起长枪的李通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杀器,这家伙独自一个人便杀入了无数叛军之中,但见枪影重重,那些杀向他的叛军士卒皆被沉重的铁枪击飞,非死即伤。
因为场面太恐怖,就连己方的广陵军士卒亦不敢太过于接近,免得这家伙那明显敌我不分的抡枪方式,将自己人都打飞。
“好强的臂力!”
伯长王卓双目一亮,一句发自肺腑的赞叹刚刚出口,他忽然瞥见了陈到的身影。
与李通霸道、刚猛的路子截然相反,陈到简直就像是如影随形的影子一般,只见在穿插在无数叛军士卒当中,长枪一甩一拨,便有数名叛军丧生,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家伙单手持枪的同时左手还握着一柄短剑,将那些趁机偷袭他的人逐一杀死。
刁钻的攻击、迅捷的身手,这种不像是战场拼杀方式的游侠似的战斗,叫王卓叹为观止。
而比起李通与陈到二人,臧霸的战斗就显得规矩许多,拿铁枪当棍子抡的他其实在破坏力上并不逊色李通,只是他性子稳重,与己方士卒协同攻击,因此不像李通那样出彩罢了。
撇开单福这位眼下的纯指挥人员不提,恐怕张煌的表现算是最中规中矩的,他只是率领着身后的士卒频繁地攻击敌军的兵力薄弱之处,右手中的利剑并没有染血几回,但是都伯吕闵对他却是极为满意。毕竟张煌出色地肩负起了引导队伍的角色,做到了一位伯长级、都伯级武官在战场上该做的事,那就是指挥并且引导麾下的士卒,不至于令他们迷惘不知所错。
当然了,倘若是需要必须他挺身而出的阻力,张煌自然亦不假他人,就好比那个跳出来阻挡他队伍去路的叛军伯长,仅仅一个回合便被张煌斩杀,他出剑的速度与力量,令身后的士兵士气大增。
“竟然不施展刚体?是轻敌么?”
在身后士气们振臂呐喊的同时,张煌却眼瞅着方才那个被杀斩于剑下的叛军伯长发呆,纳闷这家伙为何不施展刚体。
从他身旁杀过的吕闵注意到了张煌的嘀咕,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只要是伯长,个个都会刚体么?”
张煌愣了愣,他旋即这才想起,像吕闵这样掌握了刚体的伯长,那可是老刺史臧旻从扬州各郡县精挑细选出来的地方精英县尉、都尉,他们的实力跟叛军的伯长相比那可是是截然不同的。
如此倒也难怪战前太史慈战前一箭射死一名叛军伯长,并非对方轻易,问题是对方根本就不会刚体,谈何施展。
“似乎把叛军想地太厉害了?”
意识到了什么的张煌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想想也是,小小一个会稽郡,其底蕴如何能跟整个扬州相比?
而冲杀在前方的李通、太史慈、臧霸、陈到四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察觉到敌军的伯长并不是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个个掌握了刚体后,他们的拼杀时便逐渐放开了手脚,毕竟一个不会刚体的敌人,就算军阶高如伯长、都伯,那又有何惧?
很难想象,明明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叛军,面对着以裨将陈杞为首的诸多精英都伯、伯长,竟然一时也难以打开局面,这令叛军中几名将领的面色逐渐变得难堪起来。
忽然,张煌等人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一名身高高达九尺有余的壮汉越开人群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魁梧的体型,叫张煌整个队伍的士卒不禁微微颤抖了几分。尤其是当他们眼睁睁瞧见那壮汉用巨大的手掌抓起一名广陵军士卒的脑袋,凌空活生生将其捏爆后。
[呃……]
张煌目瞪口呆,他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么高大的男人,他绝对称不上矮小的个头到对方面前,恐怕堪堪只能够到腰际。
“这个体型……犯规了吧?”
眼瞅着那壮汉抡起那粗如手臂的铁枪,仅仅一记横扫就将十几名广陵军士卒毫不费力地扫飞,张煌感觉嘴里有点发苦。
“放箭!将这厮硕大的体型当做靶子……放箭!”在张煌身后,被他抢了好一阵子风头的伯长王卓,终于体现出他身为伯长的素养,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最佳的应对办法。
可是……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叮响在那名壮汉的身上响起,当他放下捂向脸庞的双手时,广陵军的士卒们震惊地发现,他们的敌人在这阵箭雨下,竟是毫发无伤。
“果然……”张煌嘴边泛起了苦笑,因为在此之前,他就已经从对方那澎湃的气中察觉到对方的强大。
“喔喔——”
这一番近乎表现的景象,叫四周叛军士卒的士气瞬间提升起来,许许多多的叛军士卒挥舞着武器大声呐喊。
“不愧是元邯将军!”
“上啊,元邯将军,再一次带领我等踏过敌军的尸体……”
那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让张煌的眼角微微一抽。
[将……军?]
瞬间,广陵军一方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仿佛那将军两个字,附带着无尽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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