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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已经泛出一线鱼肚白,这一夜又将过去了。
苏姨娘歪在榻上,锦被覆着腰以下,一支手撑着额角面朝被褥,似乎睡着了。
蕊儿跪在地下不敢惊动,渐渐将话语止住。
这一夜一惊一急使得她有些支撑不住,即使跪在铺着波斯毛毯的地面,也有了难以自抑的颤栗。
许久,榻上传来声叹息,而后苏姨娘放下手,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般道:“她真的才九岁?太不可思议……”
蕊儿扶着膝盖道:“奴婢也觉得九姑娘太聪明了,关键是她对于这种深宅大院里的规则谙得很透,仿佛打小就生活在这里。如果真的是小门小户出来,哪里有胆色去打程妈?见到她那模样也许都已吓趴了。九姑娘当时的模样,还有方才在水榭……姨娘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回想起方才,她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苏姨娘拿过一旁温好了的茶啜了一口,转头叫来蘅薇:“沏碗参茶。”然后看着地下,久久才说道:“你回去吧。从今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回话了。”
蕊儿愣了愣,睁大眼:“姨娘?”
苏姨娘坐直身:“你要是不想死,就听我的话,忘掉我这个主子。你还看不出来吗?她防备心极重,而且越往后走,这种毛病会越甚。一旦再被她查到你叛主,你只有死路一条。我这是为你好。”
蕊儿不敢置信:“她,她怎么会杀我?”
苏姨娘站起来:“怎么会?如果是我,知道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也会!”
蕊儿瘫坐在地,带着颤音道:“姨娘,姨娘的意思是,是也不相信蕊儿了吗?那么姨娘为什么还要我回去呢?”
苏姨娘在帘栊下停步,许久才叹了口气,“你回去或不回去,她都已经算到了这一步。我若留下你,我就输了,我若再让你为我办事,不止你遭殃,我也会失去她这把刀。倘若你当真对我感恩,就回去一心侍奉她。至于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蘅薇端来参茶,站在一侧,苏姨娘道:“喝了这碗参茶暖暖身,就回去吧。你只要谨记,从前的事情不要向人提起半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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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按时于卯时中起床,在院子里活动胳膊腿。院门一开蕊儿进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屈腿跪了下去。
琉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蕊儿咬唇,点了点头:“苏姨娘让奴婢尽心侍奉姑娘,不得再有二心。”
琉璃抻直胳膊做了几个伸展,又轮流将腿搁到廊栏上做了几个压腿,才收手回来,拍了拍手掌,微垂眼望着她头顶:“那你是怎么想的?”
蕊儿顿了顿,也抬起头来看她:“奴婢愿意忠心侍候姑娘,如有二心,便让奴婢永世报不了父仇!”
琉璃看了她一会儿,叹道:“跟着我可有苦头吃,其实我不想逼你,你要是没有想好要不跟我,我也不会怪你。”
蕊儿幽怨地瞪她一眼:“姑娘!”
昨夜那般折腾还叫做“不想逼”她,真真也只有她这么脸皮厚的说的出来。好在从苏姨娘那里出来蕊儿就已经完全想通了,连苏姨娘都觉得这位九姑娘不简单,要她尽心侍候,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听从?更庆幸琉璃只是怪责自己没有绝对忠心,而不是存心要把她送到余氏跟前去。
心头感念着,于是缓了一口气道:“奴婢孤苦伶仃一人,原先是苏姨娘看奴婢可怜,替奴婢葬了亡父,而后送奴婢到姨娘铺子里做工。后来大夫人要人牙子带人进来,姨娘就设法要奴婢来了。如今姨娘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从此就是姑娘的人,不至于有二心,也不敢有二心。奴婢字字真心,若有违背,老天爷就让我应了方才誓言。”
廊下翠莹已在往这边张望,琉璃收回目光,说道:“只要你忠心于我,你爹的事倒好办,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蕊儿忙磕头:“早晚都不怕,只要能讨回来公道就好!”
琉璃点点头,“先不说这些。我让甜儿泡了姜茶,喝了祛祛寒,喝了去干活吧。”说完回头看着她,又道:“不是我不顾你死活,你别忘了屋里还有两个人在盯着你我。你要不想死,就得从此学会万事谨慎。”
说到底,此番苏姨娘若是派个老道的人来,她又怎会这般容易就吃住她们呢?
蕊儿抹一把眼泪,不住点头:“奴婢知道,奴婢多谢姑娘宽恕。”
说完擦干眼泪爬起身,进了屋。琉璃再做了会运动,也愉快地进屋梳头换衣。
这日天气大好,琉璃让翠莹搬了躺椅在外晒了整日太阳。而蕊儿趁中午补了一阵眠,翠莹则是教训完了甜儿,又寻着起床来的蕊儿训了一遍。
琉璃压根不加理会,哪怕是蕊儿中间也曾向她抛来求救的一眼。她接受了她,可不代表会替她出面解决这一类事情。如果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不能应付,又怎么变成熟?可知上辈子她就是吃亏在这软弱上面。
她的冷漠也许刺激了蕊儿,只见没多一会儿,蕊儿就失望地咬了咬唇,不得不转回了头去。
“翠莹姐姐,喝口茶吧。”
蕊儿转身倒了杯热茶,温顺地递到她手中,又卑微地垂下手来说道:“姐姐教训的是,蕊儿初来府中,许多地方做的不够,亏得姐姐肯悉心教导。”
翠莹那气焰眼见得就消了些,接茶喝了一口,站起来吁气道:“好在有个听话的!”
甜儿在远处狠瞪了她二人一眼,将一床褥子甩在搓衣板上洗的噌噌作响。
自打苏姨娘将蕊儿遣了回来,这两日蕊儿表现就比以往不同许多,首先是对琉璃吩咐的事情有了反馈,不再像过去那样交代什么便做什么,而是会琢磨一下琉璃这么做的原因,或者是提醒一下她某些细节。
然后对琉璃交代去办的事,愈发地守口如瓶,翠莹和甜儿有时会话里套话,比如她俩对于那天夜里她为何没有回房睡觉,就不约而同地起了疑心,蕊儿由始至终以一句着凉拉肚子搪塞了过去。
而对苏姨娘那边,却是刻意地回避。琉璃虽然也欢喜她忘却旧主,但避嫌避得过了份,也容易遭人盯上。于是夜里洗梳完毕,蕊儿给她铺床的时候她说道:“屋里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你要不想惹麻烦,就别落人话柄。”
蕊儿听她话里有话,手下就顿了一顿。琉璃伸手指了指长房方向,蕊儿因这几日很是拿苏姨娘当回事,自然也知道有些打眼,于是抿嘴点了点头。
琉璃点到为止,依旧低头把玩起那颗刻着“岚青”二字的篆印。
蕊儿把被褥铺好,走回她身边来,道:“今日姑娘出去散步时,孙嬷嬷回来了,不知道什么缘故,竟与王嬷嬷争吵了起来,仿佛是说自家闺女被鲁鲫儿纠缠不放,王嬷嬷为巴结钱长胜从中出了不少主意。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还说要闹到大夫人跟前去,所幸有人来唤孙嬷嬷去上工,这才又消停下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长胜不过一个下人头子,因总领着尚书府一府大小事务,于是身边沾亲带故的人都耀武扬威起来。
琉璃不大在意,头也没抬,道:“这天底下趋炎附势的人多了去了。”
蕊儿看了她一眼,说道:“奴婢说的倒不是这个。上回程妈被姑娘治了,这口气只怕还憋在心里。孙嬷嬷的闺女米儿在四夫人底下做事,四夫人又是与大夫人要好的,万一四夫人知晓了,又报给大夫人,程妈趁机一番挑唆,就怕夫人会借机整治院子,给姑娘排头吃。”
琉璃蹙起眉头,这会儿觉得也不是没道理。余氏上次拿她没拿成,断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再一想,她们要闹起来最终还是会惊动钱长胜,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何府原先还在吴州祖籍的时候,钱长胜的祖辈就是何府家奴,后来何老太爷的父亲中举后留任京官,钱家也被派来京中,从此跟定了何老太爷这一支。如今钱长胜的儿子侄儿都被老太爷开恩去了奴籍,在官府里跑腿,钱长胜这一辈则都在本府及老太爷的两位胞弟府上任差。
说起来何老太爷这两位弟弟也是各有成就,一个在云南任参政,多年不曾回来,另一个倒在京中任过要职,只是老太爷十年前过世后,儿孙辈渐渐淡了往来。但是不论哪个府上,总管事都是钱家的人,所以说钱长胜莫说在何府,就是大半个京中也能混得几分薄面。
如今钱家在后巷乌衣巷置下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也是老太爷赏的,钱长胜对老太爷应不会有二心,余氏聂氏若拿这件事开刀,多少要顾忌他的面子。有了上次程妈那件事,余氏没有十足把握,目前是不会随便动手的。
想到这里,她说道:“倘若大夫人真要办我,我也没有办法。倒是眼下有一事你先去办,明日你去后园找到赖五,就说你有法子帮他留住老婆,要他明晚悄悄到佛堂来一趟。”
蕊儿没想到她忽然跳到这件事上,当下怔了一怔,半日才点头应承下来:“明日一早奴婢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