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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宴上娘家人是贵客,大太太被让到上首,听了一堆又一堆的恭喜奉承话。应众多来客热烈要求,小小被抱出来过一回,“外甥肖舅,外甥肖舅。”都是识货之人,赞叹声不绝不耳。南宁侯府这位孙小姐真会长,跟她舅舅小玉人眉眼很像。小玉人的风采,令人垂涎呀。
大太太极有兴致的说着满月宴,老太太笑咪咪听着,沐氏、崔氏妯娌两个在旁凑趣,“可不是么,不光是您,连我俩都很受吹捧。”宴席上对着她俩夸奖“世子夫人有福气,贵府会教养姑娘”的夫人太太,多了去。身为世子夫人的娘家嫂嫂,她俩与有荣焉。
四太太便有些许懊悔之意。小七是四房的姑娘,自己才是她正经的娘家长辈,满月宴上倒让大房的婆媳三人出尽风头,未免不美。一片锦绣丛中,被满是珠光宝气的贵妇们团团围绕着说笑奉承,这是人生乐事啊,自己竟错过了。
大太太详详细细说过满月宴,“小七这一个月闷的不行,想要到郊外散淡散淡,亲家夫人惯会溺爱幼子媳妇,已是满口答应。小七说,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南宁侯府全家,还有咱家,到西山住上几日,松快松快。小七虽是孩子气,替祖父祖母想的可周到了,您二老怎么去,怎么住,怎么消遣,小七都盘算好了,包管玩的有趣。”
不管老人还是小孩,谁想整天闷在家里不动弹的。说起游玩赏景,谢老太太也是很有兴致,“孩子既有这份孝心,咱们便不客气,去趟西山。”秋光烂漫之时,登山赏景,礼佛净心,甚好甚好。
说笑了一会儿,老太太命众人散了,单留下大太太,问及与宴的各家闺秀。小柏儿也十六岁了,到了说媳妇的年纪。虽不急着定下来,也要慢慢相看着。
大太太把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想了一遍,“要说安阁老家的孙女、亲家夫人的娘家侄女倒是个好的,容貌出众,性情明利,只咱们不便求娶。”安晓旭,怕是要说给十皇子的。
谢老太太笑了笑,“安家那小姑娘跟她姑母太过相像,不只相貌像,性情也像。这样的小姑娘,不会肯给你弟妹做儿媳的。”四太太对嫡亲儿媳倒不会太差,却也是一板一眼照着规矩来,半分错不得。安家宠女太过,哪舍的安晓旭吃这份苦。
大太太想想,十皇子一直跟着安阁老学习书画,听说已颇有心得,将来就了藩,富贵清雅的过日子,稳稳的能做个“贤王”。做藩王妃,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藩王大都好色,内宠太盛,庶子庶女太多,可若安晓旭嫁了十皇子,谁知道呢?她姑母南宁侯夫人能把内宅管束的干净清爽,何以见得安晓旭不能。若安晓旭也有雷霆手段,做亲王妃蛮好,强似在四太太之类的婆婆面前勤勤谨谨渡日。
谢老太太交代着,“小柏儿是幼子,媳妇儿不必太能干,温柔贤惠便好。”大太太答应着,“老亲旧戚人家的女孩儿,我都留意一番。”说了会儿家常,大太太方告辞。
黄昏时分谢老太爷、谢四爷都回来后,谢四爷微笑说起才满月的小小,“跟小七那时候一模一样,好不心疼人。”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不理他。明知我们老人家出趟门不容易,故意来眼气我们,玉郎可恶。
谢四爷也不生气,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施施然起身离去。谢老太爷捋着白胡子,“表妹,我不喜欢玉郎了。”老太太表示同意,“我也不喜欢玉郎了。”小小都有了,谁还希罕玉郎啊。
谢四爷去了四太太处,四太太正教升哥儿背诗。自从郗氏怀了身孕,四太太担心她照管升哥儿不力,便接了来自己房中。升哥儿稚嫩的声音背着《悯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谢四爷抱着升哥儿,跟四太太说了会儿家常,晚饭前走了,“小十脾气倔,我若不在,他不肯好好吃饭。”四太太无力的点头,世上怎会有小十这样的孩子,太过顽皮淘气。
青石砖铺就的甬路,平坦洁净。谢四爷缓步走在甬路上,嘴角有丝浅淡笑意。阿离这会儿定是替小十洗干净了手脸,乖乖坐在桌边等爹爹回家。小十,乖儿子,爹爹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十还很乖,晚上睡觉的时候闹腾人,“的的,的的”,吵着要哥哥。谢四爷、何离都头疼,教过他多少遍了,那不是哥哥,是侄子,小十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记不住呢?回回在家教好了,到南宁侯府一玩,驭哥儿、和哥儿跟在骞哥儿屁股后头叫哥哥,他也颠儿颠儿的跟着叫。
虽然很是烦恼,过了两天何离还是带着小十去了南宁侯府看流年和小小。流年机灵,知道骞哥儿他们叫“妹妹”,小十必定跟着叫“妹妹”,很难纠正,勒令他们全叫“小小”。几个大孩子有的口齿清楚,有的说话含糊,用各式各样的音调叫着“小小”,倒也有趣。
小小一个多月的时候,流年和张屷带她回了趟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希罕的不行,“小嘴巴像花朵,小脸蛋嫩嫩的。快来看快来看,小小笑了,笑的可真好看。”其实小小这时候并不会有意识的笑,她的笑,根本是漫无目的。
中秋佳节,流年这世子夫人少不了入宫朝贺徐太后、梁太后、卓皇后。徐太后自打那年自动请入万寿寺清修,直到元旦前夕才被接回宫,颇受了番惊吓。这两年来徐太后安安份份守在宫中,极少染指宫务,也极少挑剔卓皇后。
梁太后性子伶俐,待赵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格外和气。皇帝是她生的,却不是她养的,要说起来皇帝最亲的还是静孝真人。这不,赵国公府那不成器的姜清不过是和徐揽争美人没争过,进宫哭诉了一番,皇帝竟又许了姜家一代国公。姜清成了赵国公府世子,妻许氏成了世子夫人。
卓皇后气度雍容,神清气爽。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一直恩爱的很。皇帝登基后专心于政务,女色上不甚留心,后宫不过添了寥寥数人,根本不成气候。梁太后有眼色,徐太后也小心翼翼的,卓皇后日子很顺当。
徐太后的侄媳妇蓝氏是魏国公府世子夫人,跟许氏同级,年龄也差不多,座位紧挨着。蓝氏敷着厚厚的脂粉,浓妆艳抹,衣饰华丽。许氏就古板多了,衣着也朴素。
姜、徐两家相争,自己家多了位容貌掐尖、心机深重的二房,姜家多了一代国公!蓝氏胸中一阵阵翻腾,这哪个倒霉鬼排的座位,让我跟姜家人坐在一处!看见姜家这板着脸的丑婆娘,不够闹心的。
让蓝氏更闹心的是,卓皇后言笑晏晏,“夷族献了百名美女,都是绝色。宫中留下十位,下剩的九十名赏赐有爵之家,公公平平的,每家两名。”京城有爵位的人家多了,但是有爵位又有职位,能露头露脸的,也就四五十家。多的是空有个爵位,却后继无人,不领实差的。当然了,像魏国公府、赵国公府、临安侯府这样的外戚,回回不落,定有厚赏。
家里又要多两名狐媚子,还是外族蛮女。蓝氏又气又急,徐揽就好尝鲜,正想换换口味了,这夷女一来,岂不要占尽宠爱?可是气归气,急归急,还是要感激涕零的出列谢恩。宫里赏赐的美人,不是谁家都能有的,这是荣宠。
流年稳稳当当坐着,没她什么事。这是惯例了,每逢宫里赐美女,没有南宁侯府的份儿。从先帝开始,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全是如此。
蓝氏一口恶气没地儿出,逮着流年发火,“张少夫人出身名门,闺训严谨,不为世子讨几名美女么?”凭什么呀,就她家清清爽爽的!
许氏也温和的开了口,“极是,张少夫人端凝淑慧,凡事莫落人后。”她倒不是故意要跟流年作对,是傻呼呼。流年微笑看了她一眼,决定不跟这本女诫教科书较真。
流年手中握着细瓷茶盏悠闲品茶,仿佛没听到蓝氏、许氏的话一样。卓皇后看着她这淡定模样,想起至今不肯娶亲的卓显,心里未免有气,“岂能厚此薄彼?不该漏了南宁侯府。”
“家贫,养不起。”流年推拒的很直接,“泰始三年,先帝遍赐群臣美女,当时南宁侯是这般说的。如今,南宁侯府一般无二,还是养不起美女。”
这话说的并不委婉,却很好用。关键在于“先帝”两个字,先帝赏赐过,我家推了。如今你赏赐,我家还以相同的借口推。你敢说不行?除非你想跟“先帝”打别。
朝贺宴会后,丫丫和流年被召至乾清宫,陪皇帝说了会儿家常。皇帝微笑夸奖,“小七很机灵,推的干脆利落。”流年很端庄的样子,“小七觉着吧,黄泉之下的逝者,有益吾等实多。”丫丫无语,小七你直接说要利用死人不就行了,这么含蓄。
流年还很拍了皇帝一通马屁,“皇帝陛下,您如今的声誉真是如日中天!您是天朝名至实归的统治者!”你已经把控住朝堂了,想做的事别忍着了,赶紧动手吧。你想做的事,就是我们一直想做的事!
中秋节后,赵国公请了风水先生在不老青山看下一片吉壤,想修坟地。宗人府不敢作主,报到皇帝面前,皇帝准了。皇帝也算是杀伐果断,但是一遇到姜家,他每每心软。
赵国公的坟地共耗白银三万两。魏国公府难免不服气,他是后族,难道我们不是?他有的,我们也要有。徐太后也深以为然,自己是按元后之礼迎进宫的,怎么着也不能比静孝真人差吧。
徐太后沉寂两年后,终于跟皇帝开了回口。皇帝一口回绝,“国用艰难,太仓连存粮都没有。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请以天下苍生为念。”皇帝义正辞严,不假颜色,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复谦恭。徐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你竟敢如此?!”皇帝冷冷看着她,不置一词。
徐太后要到奉先殿哭先帝。皇帝恭敬的行礼,“太后娘娘请。”去哭吧,我看你能哭出什么来。就你那不争气的娘家,还有脸哭。
若是有人胆敢跟皇帝提及,“不能偏颇,姜家、徐家,都是外戚。”皇帝能问到他脸上去,“孝敏元皇后自尽殉夫,何等贞烈!世上可有人能比?”——这个肯定是没法比的,能比的也死了。因着孝敏元皇后的惨亡,皇帝不管怎么提携姜家、厚待姜家,都没人敢轻易劝谏。
徐太后的娘家人永远拖后腿,宫里正闹腾的时候,徐揽这花花公子跟人抢美女大打出手,竟出了人命。皇帝毫不犹豫的下令“严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者死。徐太后气急攻心,病倒了。
虽然朝中大臣多对徐太后没好感,毕竟礼法尚在,不能眼看着一位太后娘娘落到这境地,有不少人上折奏请皇帝善待嫡母。内阁诸臣更直接到乾清宫请命,皇帝演技上佳,眼泪说来就来,“朕,愧对先帝……”
苏太医在旁服侍,他是负责诊治徐太后的,仿佛在说什么难言之隐,“……端贤太后身子好的很,好的很。”她有什么病,要有也是心病。
皇帝哭够了,苏太医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太后,怨望先帝。怪先帝不该给孝敏元皇后封号,不该跟孝敏元皇后合葬。如此,圣上又能有何良策?”你们别说皇帝不孝顺了,他能怎么着。要孝顺徐太后,纵容徐揽行凶杀人可以,可孝敏元皇后的封号改不掉罢。
徐太后比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高贵,可到了“先帝”面前,只是皇后而已。阁臣们都对皇帝很同情,爹去世了,嫡母是这个样子,圣上也难啊。
十皇子怒冲冲闯了来,“我和安宁去慈宁宫请安,徐太后不见我们。我俩在帷幕外磕头,她在帷幕中口口声声抱怨先帝误她。我年纪小不懂事,陛下教教我,先帝怎么误她了?”对自己从不亲近的嫡母诽谤亲爹,大概谁听了都会恼怒。
皇帝叹了一声,“诸卿退下罢。”阁臣们巴不得这一声,顿首辞出。自此以后,皇帝再也没见着过“善事端贤太后”的奏章。
徐揽杀人的事清楚明白,赖也赖不掉。朝中无人支持,娘家人实在不争气,徐太后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侄子去死,只好认命的落发为尼——她出了家,皇帝就能放魏国公府一马,徐揽就能活命。
“母亲,徐氏进了庵堂。”夜深人静时,皇帝独自一人流泪,“她也有今日,您高不高兴?”当年她被隆重迎入宫中为后,您是多么的凄凉。如今,她也一样了。
入冬之后,皇帝先是为安宁公主择了京郊一位品行端正、相貌清秀的士子为婿,继而召来安瓒,为十皇子求婚,“安卿,小十心仪令孙女已久,成全他罢。”
安瓒委婉推却,“小旭儿的性子,跟她姑母一模一样,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陛下,小旭儿不贤惠。”一个藩王要有多少侧妃、妾室,小旭儿可受不了这个。
皇帝微笑,“不贤惠也好。不瞒安卿说,藩王子女众多,实是朝廷的负担。”小十肯定是亲王,将来除长子继承亲王之位,剩余的儿子都是郡王。如果小十也跟那帮藩王学,娶一堆女人,生一堆孩子,户部尚书又要多几根白头发——宗室,养不起啊。
安瓒恭维道:“陛下圣明!请问陛下,淑太妃作何想?”你说不管了,十皇子的亲娘呢?皇帝答非所问,“淑太妃在宫中荣养。”管她怎么想呢,反正小十就了藩,她跟不过去。
安瓒答应了。十皇子跟着他学习了几年,相知颇深。十皇子不算聪明敏捷,性子却厚道,虽常常跟小旭儿吵架,最后却一定是十皇子认输求和。“只盼又是一个无忌。”安瓒满怀希望,“如此,小旭儿无忧了。”
这结果丝毫不出皇帝的意料。安解语拒绝过先帝,丫丫拒绝过小九,先帝都宽容大度的允了。到了小十,哪怕是为了安慰地底下的先帝,安瓒也会答应的。更何况小十是个好孩子,并无骄奢习气。
事情说定,安瓒辞别皇帝出了宫。十皇子等在宫门口,长揖见礼,吭吃了半天,不叫“老师”了,称呼“祖父”。安瓒温和交代,“往后你和小旭儿要互谅互让,互敬互爱。”十皇子红着脸,“我是男人,我让着她。”安瓒笑了笑,上车离去。
安瓒没回当阳道,驱车到了南宁侯府。见了面,跟解语说了,解语点头,“十皇子人品不坏,和小旭儿的情份也不坏。”两人时不时的吵一架,吵完没一会儿就好了。
南宁侯府哪有沈迈和傅深不知道的事,没一会儿,两人都跑来发表高见。沈迈乐呵呵,“藩王富贵,往后小旭儿阔了。”傅深很忧虑,“藩王好色,往后小旭儿有的麻烦。”
解语看看有十几个庶子的亲爹,半天没说话。傅深讪讪的,“不过,也看小旭儿怎么管。男人谁不好色,是吧,谁不好色。”
小旭儿和流年在厅中逗小小玩耍,傅深很郑重的来告诉她,“小旭儿,往后十皇子若是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打他。”流年很好奇,“外公,不拆房子了?”傅深一脸正色,“外公就一个爵位,已经交代出去了。再拆房子,拿什么赔?”流年想想也是,房子挺贵的,打人只用赔医药费,便宜多了。
流年少不了打趣安晓旭,“要做王妃了,失敬失敬。”安晓旭才不理会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入迷的玩着小小的手,“真好看,太好看了。小表嫂,小小可爱死了,往后我要抢走她!”
流年大为得意,“要抢我小小,那你要力气足够大才行。小旭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小小的主意?我数数哈……往少了说也有七八十来家吧,你抢的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