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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嫔这才注意到地下跪着的阮酥,稍微敛了笑容,向祁宣介绍道。
“这是母妃新收的义女,阮相的大女儿阮酥,你该听说过罢!”
漂亮的女人总是天生便能吸引男子的注意,何况是阮酥这样上等的美人,所以自她进殿以来,祁宣的注意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只是因为饶嫔常常干涉他的私生活,所以不得不收敛,此刻听见饶嫔介绍,祁宣才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她来,笑道。
“便是盲作《乌月山水图》的那位姑娘吧?听母妃说还是位辨瓷高手?真是奇女子啊!”
阮酥没有抬头,规规矩矩地朝着祁宣的方向叩首。
“六殿下谬赞,不过侥幸而已。”
寥寥两句话,似乎没有顺着祁宣的话开始攀谈的意思,祁宣却不死心,十分亲切地招呼。
“既然拜了母妃作义母,那你我亦该兄妹相称了,女孩家体弱,岂能久跪,妹妹快起身吧!”
阮酥并不承他的情,她余光扫过饶嫔微不可觉皱起的眉头,正色道。
“殿下身份尊贵,臣女虽有幸得娘娘垂青,亦不敢逾越与殿下称兄道妹,何况娘娘没有发话,阮酥不敢起身。”
见她如此刻板,祁宣觉得无趣,美人虽好,但少了风致,却和一颗不会发光的珍珠无二。
饶嫔的神情却略略松开来,她命红药扶起阮酥,在自己身边赐了座,拉了她的手温声道。
“你也不用过于谨慎了,这里没有外人,打今个儿起,你便唤本宫义母吧!外头若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本宫,有本宫替你做主。”
阮酥点头谢过,饶嫔又从手臂上褪了只翠玉镯子套在她腕上作为礼物,阮酥只是恰到好处地微笑着,并不多言,祁宣似想起什么,又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
“听说妹妹师从辩机公子,难怪才识过人,唉,当年辩机还在京城时,本殿下同几位兄弟也都曾想拜他为师,偏偏此人性情古怪,整个京城的少年中,唯独收了玄洛一人为徒,要不是后来玄家出了事……”
说到此处,他想起阮酥与玄洛走得极近,及时掐住话头,改向饶嫔笑道。
“对了,母妃,近日平城闹涝灾,父皇正为救灾之事烦心,所以五皇兄建议我动员朝中众臣带头捐款,筹集赈灾银子,好替父皇分忧呢!”
祁澈?恐怕不是建议,是煽动吧?
一直沉默的阮酥破天荒开口。
“殿下,请恕阮酥冒昧,但依阮酥愚见,殿下若想替陛下分忧,与其筹集灾款,不如亲自前往平城一趟。”
祁宣挑眉,微微不悦,这个阮酥,之前他一直找话题向她示好,她都爱理不理,现下说起正事,倒开口便对自己指指点点,当真是仗着辩机的名头拿乔起来了。
对于阮酥的话,饶嫔却表现得很感兴趣。
“说下去。”
阮酥于是接着道。
“动员朝臣捐款,自然是出尽风头,但太子乃是储君,殿下若越过太子行事,只怕不妥,即便做了,也只能以太子的名义,我想此事如果是五皇子自己做,在陛下面前,他也会先替太子邀功,何况……说句不敬的话,朝中大臣口袋里虽不缺钱,若要拿出来赈灾,多半也会肉疼,如此一来,殿下不仅辛苦白费,还要遭朝臣怨恨,得不偿失。而灾区环境恶劣,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不能去,此时如果殿下主动请缨,代表皇族亲自前往,必会在百姓中声望高涨,陛下亦会欣慰的。我猜,五皇子的谋士,一定会建议他去那里。”
祁宣沉思良久,有些不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没想到你区区一个闺中女子,却能想得这么周全,看来,辩机教了你很多。”
阮酥的眼中闪过一道冷笑。
不,这可和辩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老师,是印墨寒,前世某地灾患,印墨寒便替祁澈出谋划策,让他把祁宣忽悠去筹集灾款,自己跑去灾区与灾民同吃同住,最后祁澈赚得个贤王名头,而祁宣,却因和太子争功,碰了一鼻子灰。
饶嫔终于笑了,她手持团扇在祁澈头上拍了一下。
“阿酥给了你这样好的建议,你还不快些去向你父皇请命,若是晚了,只怕会被别人抢先一步。”
祁宣总算反应不慢,他郑重地点点头,又深深看了阮酥一眼,这才别过饶嫔匆匆离开了。
他走之后,饶嫔方屏退左右,软下眉眼对阮酥叹道。
“宣儿他,从小让本宫宠坏了,总想有一番作为,却不知人心险恶,本宫平日让他与太子多多亲近,他却不肯依附太子,偏偏要与五皇子走得近,阿酥,我今日再次证实了,你耳清目明,是个极有见地的女子,今后,还要靠你多多提点宣儿,让他少走些弯路……”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如果这番话算是肯定了她的能力,那么接下来,便是要进一步取得饶嫔的信任,阮酥真诚地抬起头,目光坚定。
“义母放心,阿酥今后,一定会竭尽所能为殿下出谋划策。”
走出荷风馆,红药一路陪着阮酥上了拱桥,桥下是一条颇宽的人造河,嘉靖帝爱水,所以宫中挖了不少湖、池、河、渠,阮酥踏在汉白玉桥面上,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定住脚步,往远处看去,依稀可见的楼阁,雕梁画栋,比起荷风馆的清幽,另是一种华美张扬,楼阁之上,围了许多人,中间一道瑰丽的身影,凭栏而立,与阮酥遥遥相望。
“小姐,怎么不走了?”
阮酥沉下眉眼。
“红药姐姐,那楼台上的……是七公主吗?”
红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头道。
“正是呢!那是七公主宫中的栖霞楼,说来也怪,七公主平日不喜高处,这栖霞楼基本已是作仓库之用,今日不知怎的兴致好,却在那楼上摆起宴来……”
阮酥眉头突地一跳,毅然转身。
“红药姐姐,我突然想起有个香囊落在娘娘那里……”
话未说完,只见远处的天边,逆着光密密麻麻的黑点朝这边扑了过来……
栖霞楼上,祁金玉望着天空,握紧了栏杆,她偏头小声对乔姑姑道。
“万无一失了吧?”
“公主放心,阮酥坐的轿子我早已命人动过手脚,她衣衫上现在浸透了金线草的味道,人虽闻不出来,鸟类可是最喜欢的。”
祁金玉控制不住唇角上扬起来。
“呵,百只乌鸦绕着她盘旋,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引来这么多报丧鸟的不吉之人,不知太后是会将她逐出宫去呢?还是直接赶出京城?”
待到那些黑点逐渐清晰起来,祁金玉的笑容却是瞬间僵在了脸上,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栏杆,声音都变得尖刻起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看啊!是金翅鸟!那么多金翅鸟一同飞进宫中!这是祥瑞之兆啊!”
栖霞楼边,陆续前来赴宴的女眷们望着空中羽毛金黄的大鸟,忍不住兴奋地叫嚷起来。而站在桥上的阮酥,此刻也难得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金翅鸟因为有一身光泽极佳的金色羽毛,因此被认作是国运昌隆的象征,像这样百余只金翅鸟同时飞来,围着人打转的场景,却是闻所未闻的。
金翅鸟围着阮酥飞了片刻,又散开来各自飞走,虽然仅仅是短暂的一炷香时间,却已经引来了看客无数,甚至连刚下早朝的皇帝和皇子们也闻讯赶来,目睹了这一奇观。
“玄洛,快去看看那女子是什么人!能引来这样多的金翅鸟!”
玄洛应下,同身边的皓芳吩咐了几句,皓芳便瞬间不见了身影,片刻功夫,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玄洛身后,附耳同玄洛说了几句,玄洛方向嘉靖帝道。
“回禀陛下,那女子是阮相的长女,阮酥。”
“噢?便是你那白子师妹阮酥?”
嘉靖帝深深皱起眉头。
“没想到竟然是她,听说她出身的时候,浑身毛发都是雪白的,只是后来慢慢长好了,怎么竟然是她引来了这些金翅鸟,这实在让人费解。”
玄洛没有回答,而是与嘉靖帝身边的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听太子含笑道。
“父皇,儿臣听说在西域,毛发雪白的人或动物都被尊为神的转世,是要格外尊敬的,这阮酥活到这么大年纪,阮家也一直欣欣向荣,或许,所谓白子,不过是我们中原人的曲解罢了……”
嘉靖帝未答,只是拈须沉吟。
阮酥带着满腔怒火回到阮府,金翅鸟的事传得倒快,她先后被阮风亭母子传去问话,耐着性子一一答过之后,她飞快地回到自己的院中,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宝笙。
“我要见玄洛,你去替我传话,他若不来,我必叫他后悔。”
入夜,小院里的海棠被夏风吹得窸窣作响,阮酥独自坐在石凳上,身姿笔直,双目中怒意久久未曾熄灭。
一道身影飘摇落定,玄洛穿着紫衫,双眉入鬓,唇若流丹,带着魅惑人的迷人笑容,悠悠在阮酥身边落座。
“我倒十分好奇,你要叫我如何后悔?”
阮酥绷着一张脸,她强压下填胸怒气,冷冷望着他。
“今天的事,果真是大人所为?”
玄洛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呷一口,方笑道。
“什么事?”
阮酥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气量在玄洛面前也是不够用的,她的声音已有几分咬牙切齿。
“大人何必每次都与阮酥打哑谜?你昨夜前来,本是要提醒我七公主的诡计,却因我言语罪了你,故而改变了主意,我只是不明白,大人既不想帮阮酥,便作壁上观即可,为何要多此一举!”
“嗯?我何曾不帮你了?你言语罪我,我又怎会同你计较?我是看你成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实在太累,我又闲得慌,便出手替你解决了。你知道,太子一直很中意你,苦于你这白子身份,求而不得,我得知了七公主的计划,便将计就计,命皓芳射下那一百只乌鸦,换做金翅鸟,既解决了你的麻烦,又给太子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若不是实力悬殊,阮酥真的很想使用暴力,撕开对面这张狐仙一般促狭自得的面容。
然而玄洛后面一句话,却让阮酥浑身发冷,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麻烦。
“陛下已经允准,不出几日,你的名字,便会出现在太子妃的候选名单中,阮家阿酥,我倒想看看,这次,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