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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冬桃便带着印墨寒的口信回来了,同时把房屋定契交还阮酥,她如实转述道。
“他不肯收,看完信后先是有些惊讶,接着竟然笑了起来,他说‘难得你们小姐也有找我帮忙的时候,在下荣幸之至,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又涉及颇多,我即便有心,也需小姐配合,小姐若想救白秋婉,五日后辰时,在下在城郊那座宅子前恭候芳音。”
他既然不想要那房子,却又邀约自己到那里商议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阮酥越听,双眉皱得越紧,到最后几乎皱成一个川字。
印墨寒,你果然得寸进尺!
当然,阮酥也明白,这一点上,印墨寒和玄洛一般无二,既然有求到他的一天,免不了要付出代价,只是,玄洛的代价,她想些办法还是能够做到的,而印墨寒,他又会再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呢?
只听冬桃又道。
“他还说,买宅那日,他留意到我们的车夫有些鬼祟,只怕有问题,望小姐留心。”
车夫?阮酥回忆了一下,车夫一般都不得入有女眷所在的内院,所以并不是哪一屋的人,她只依稀记得那车夫姓于……但现在的印墨寒还不会害她,他所说的话,倒值得一听。
阮酥点点头,对冬桃道。
“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去歇着吧!”
冬桃应下,却没有走,神情里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一向干脆的冬桃如此,阮酥马上察觉不对,柔声问道。
“还有事么?”
冬桃想了半日,这才伸出右手,松开五指,掌心躺着一粒小小的红豆。
“这个……是印墨寒让我给你的,他说那宅子生机太少,或许栽上这个会显得热闹些,觉得小姐或许会喜欢。”
阮酥怔了半日方接过来,五指扣肉,紧紧捏在手心。
她还记得那年,他们二人购得宅院,除杂草,修枯枝时,印墨寒却突发奇想,在她所选的厢房窗下种上了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样酥儿只要推窗,便能看到我的一片心意了。”
那时的她深为感动,而每到红豆成熟时,印墨寒便亲手摘下,对着烛火一粒粒用针串成手链,给自己戴上……
想到这里,阮酥不由抬起手,手腕上并排一对金钏,却没有半点相思颜色,她只觉心脏一记猛痛,起身毅然走至灯前,掀开蝴蝶贝灯罩子,将那红豆扔进烛火中,嘶地一声,焦糊位伴随着青烟弥漫而出。
冬桃看着她轻颤的双肩,垂下眸子,无声地退了出去。
那晚,阮酥沉浸在回忆里,心情一直不好,直至宝笙归来。
“小姐,近些日子夫人和以往的下人都走得很近,看似平常,然则府中的账房却颇为不同。我查了账房的底细,他在外头的产业还不少,又是田又是地的,不过近日大多变卖了,听说是迷上了逐月楼的一名头牌歌姬,常常往里头撒银子……”
阮酥笑了。
“哦?这可花销不少,看来他这些年没少在府里捞油水,不过那点地缝里扣出来的钱,哪里够他去捧红牌呢?逐月楼的名声我也听过,都是大哥这样的王孙公子去的地方,一个小小账房那点财力,能支撑多久,十有八九是他这油水刮得太狠了些,给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要害我。”
宝笙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不知夫人和账房的打算从哪里下手。”
阮酥轻飘飘的看她一眼,想必账房贪污之事她已是猜到了,自己若不说出推论,她便打算闷不做声吧?
阮酥没有说破,既然宝笙还对自己的能力存疑,她便叫她心服口服。
“往哪里下手么?我倒是猜中了七八分,那日接我回府的车夫,多半也是夫人的人,所以,夫人必然知道我打算买宅的事,前些日子,我又当过这个家,那么账房的亏空,往我身上赖,是再合适不过了,到时候有账房和绿扣这两个人证一口咬定,我自然百口莫辩,当然了,我一个小姐,贪污些自家银子,总是罪不至死,但若把印墨寒扯进来呢?我同印墨寒同去买宅之事,不知有多少文章可做,夫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且我现在落选太子妃,老夫人对我十分失望,父亲对印墨寒则是怀恨已久,会给我好果子吃么?”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让宝笙背脊凉透,她确实没想到,阮酥由一及三,从一个账房便能推断出了夫人的毒计,早知如此,她方才就不该有所保留,倒显得自己无能了。
“小姐既已知道夫人的计策,必定也有了对策,如有需要宝笙之处,宝笙定然赴汤蹈火。”
宝笙这回是真的不敢乱来了,现在只有全心全意为她办事,才能证明自己的衷心。
阮酥柔柔地笑了,话中有话地道。
“好,那就由你来替我肃清身边这些偷鸡摸狗的奴才。”
宝笙果然雷厉风行,只说阮酥的一朵簪花不见了,率先由自己的房查起,把阮酥院内所有丫鬟、粗使婆子的屋都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果真,在绿扣的房中便找出很多银钗头饰,最打眼的,还是一对小小滴水状鎏金耳环。这根本不是绿扣这样的家生小丫鬟所能有的。她当即让人把绿扣拿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绿扣便把万氏如何交代她构陷阮酥的前后知无不言地交代了个干净。
知秋自认阮酥身边第一人,本还因阮酥把这事交给了宝笙暗自不服,然则见她如此麻利漂亮地完成,不由钦佩。
“这宝笙平常做事便留三分,惯常又是个轻狂傲气的,奴婢竟不知她有这样的本事。”
阮酥不置可否。
“良禽择木而栖,许是我这个主子终于入她的眼了。再者毕竟是皇城司出生,这些事交给她倒也顺手。”,
一句话把知秋的疑虑全然点破,知秋脸有些红,似为挽上一局,转身把与张家房屋交割的所有契约一一交给阮酥。
阮酥逐一查看,“张家人什么时候能搬走?”
“奴婢与张夫人在官府备完案后,她说隔日便空出房子交于小姐,左右能收拾的东西也不多,奴婢明日再去看看屋子腾得如何了。”
话毕,知秋也不着急走。
“小姐当真是要把这宅子送与印公子?”
阮酥似笑非笑。直看得知秋越发忐忑不安。
“是印大人,他如今官职在身,可不能这样随意了。”
“谢小姐提醒。”
知秋僵了一僵,心中一叹。一个称谓便让两人的关系再次泾渭分明,看来小姐对印默寒还是不想再过多沾染啊。
接下来的两日,阮酥先让宝笙把账房手下所置产业列出名录;然后更知会玄洛,倚靠皇城司的声望,由宝笙出面从逐月楼老@鸨手中将账房在楼里的所有花销一一理出来,誊写成册。
做完这一切,万氏还没有动静,许也知道绿扣这枚棋子已经废了,却还等着阮酥动作,以拿她个出其不意;然则阮酥岂是那种被动挨打的人?今日一家老小在梁太君院里用饭,万氏借故便又向阮风亭母子说起了阮琦的婚事。
“嫂嫂打听了几家,送上了名册,儿媳琢磨着也该好好合计合计,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梁太君果然兴趣大增,阮琦作为阖府唯一的嫡系成年男丁,又是长房长子,这长媳自然要万分慎重!
阮风亭却全然不急。“再快也要等宫中的诸位皇子定亲后,不然白忙一场岂非让人笑话。”他顿了顿,看向阮酥若有所思。
“还有酥儿的事,你们也上心些。”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在场的人都明了,阮酥因突发疾病与太子妃位失之交臂,阮风亭无非是怕旧事重现。寻常人家娶妻都要找身体强健擅生养的,皇家更重子嗣,怎能免俗?就算阮酥洗脱白子嫌疑又如何,这条路明显不会顺当了……
饶是这样想,万氏还是笑着保证。
“那是自然,等大小姐欢欢喜喜嫁入皇家,咱们阮家也才有颜面,妾身一定会仔细地照料大小姐的,保管她万无一失。”
这番作态自然又博得阮风亭母子一阵好感。阮酥唇边噙了一丝笑,朝万氏谢过。
“不过眼下女儿却有一事要禀明各位长辈。”
说完示意宝笙,把账房手下财产名录及花楼开销呈上,眼看梁太君脸色大变,万氏眼皮一阵狂跳,而阮风亭尚且看不清颜色。
阮酥一一打量,道。
“一个小小的账房屯田置产积蓄颇丰,出手也如此大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阮府体恤下人,高价聘工;只当背后的主家家大业大,日进斗金,花钱如水……可是若是别有用心的人计较其银钱来源……”
话言于此,阮风亭已怒气浮面,他重重把册本摔在桌上,向身边人大喊。
“来人,还不快把那胆大包天的东西给我绑过来!”
阮琦一看不好,狠狠瞪了阮酥一眼,忙道。
“父亲莫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阮风亭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把名册摔到他面前。阮琦接过一看,入眼便是皇城司的内印,他额上青筋鼓起,目中恨意更深,却是无可奈何。阮酥这着,可谓堵了他们所有后路。
“这白字黑字写的还有假?榆木脑袋,今日他若不给老夫交代清楚,休怪我不客气。”
都说财不外露,特别是阮风亭等身份敏感的朝廷大员。嘉靖帝虽对手下臣子睁眼闭眼,却也不是那种任其妄为之人。左相府一个小小的账房便如此财业丰厚,何况后面的自己?若是又缠上了言官,简直是不可想象。阮风亭的震怒不是没有道理。
说话间,那账房已被人五花大绑押至屋外。阮酥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多呆,主动回避。
“不打扰各位长辈了,酥儿先走一步。”
行至门口,宝笙得意笑道。
“方才阮琦那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虽然已暂时对阮酥臣服,不过宝笙还是难改狂妄性子,这阮府的人大多还是看不上的,唯一能让她眸中露出敬仰的,唯有那一人……
“你做得很好。”阮酥毫不吝啬赞叹。
宝笙一愣,收敛神色。
“全靠小姐谋划,奴婢不过依言办事。”
阮酥一笑,也不在意她的刻意讨好。
“如今我与夫人些些打成平手,她兴许也暂无精力应对于我,只不知为了挽回局面,她到底会为阮琦择怎样一门亲事?”
宝笙目光一转,“……小姐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