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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阮酥来说,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夜,她挑灯枯坐,宝笙、冬桃两人飞檐走壁,来来回回,按照她的指使,不断替她搜罗着信息,直至天色发白,鸡鸣时分,阮酥脸上才终于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她让冬桃打水,换过衣裳,梳洗了一番,又喝下一杯浓茶,含下参片,提起精神来开门,便有两名婢女自院外疾步而来。
“女史大人,我家王妃有请。”
阮酥点点头,也不问是什么事,一切都和她意料的一样,她带着冬桃、宝笙,跟着婢女,来到承恩王妃所住的院落。
花厅之中,幽香袅袅,别人或许闻不出来,可阮酥马上就辨认出这是花椒花的暖香,她瞥了一眼微微发黄的墙壁,心内一片复杂,把花椒花研碎和着白泥涂出的墙壁,她一点都不陌生,前世印墨寒也在他们新婚的时候,这样做过。
椒房之宠么?真是讽刺啊!
她嗤笑一声,踏入屋内,立即听到白蕊尖锐的哭闹声。
“王爷!我是被人陷害的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怎么会同他有什么私情!昨晚我一直坐在洞房里等王爷前来,忽然听到有人进来,闻到一阵香气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定是被他下了迷香!趁机轻薄我的!我是受害者啊王爷!我是您的侧妃,您一定要为白蕊做主,惩治这个无耻之徒!”
她明显已经完全清醒了,看来她打算将罪责全部推倒萧寒身上,以保全自己,只可惜,她根本打错了算盘,反而将自己的处境弄得更糟糕了。
白蕊哭得凄惨,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地给自己辩白,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出现的阮酥,阮酥朝座上的承恩王夫妇微施一礼,自行在客座上坐了。
穆清言随意向阮酥点了个头,他眼下发青,可见这一夜定然没有睡好,听着白蕊的哭诉,他眉头几次微不可闻地皱起,随后将目光转到跪在另一边的萧寒身上。
“侧妃说是你轻薄于她,你怎么说?”
萧寒一脸凄惶绝望,他苦笑了一下,闭上双眼。
“王爷,萧寒受人算计,被人下药失了理智,但侧妃说的也都是事实……无论如何,我既毁了侧妃的清白,令王爷蒙羞,自当以死谢罪……”
阮酥皱起眉头。
萧寒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谁陷害的,他道明真相,却无意为自己开脱,是不想与那人相争,还打算牺牲自己保全另一个受害者吗?真够无私的,可对于白蕊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你胡说!”
穆清言猛然将茶杯砸在地上,萧寒的衣摆瞬间湿了一片,察觉到身边承恩王妃的目光,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尽量平静地道。
“萧寒,你在本王身边供职多年,你的人品,承恩王府上下有目共睹,你既然说自己是被下药,又何必要硬抗下这冤屈,是想让外人耻笑我承恩王黑白不分,冤枉好人吗?”
萧寒抬眼看着他,碧海一般的眼眸中似有晶莹闪过,哑声道。
“不敢……”
只听承恩王妃冷冷地开口。
“是不是冤屈,可不是他自己说得算的,明霜,当着王爷的面,把你看到的,都给大家说说。”
随着细若蚊声的一声“是”,一个小婢女哆哆嗦嗦地跪下。
阮酥看了她一眼,立即认出这是承恩王妃拨到百蕊屋里侍候的人。
只听明霜道。
“奴婢,奴婢这几日伺候侧妃梳洗完毕,出来倒水时,常常看到萧大人在门前张望,悄悄叹气……”
这倒不假,闻言,阮酥下意识看了穆清言一眼,果然见他目中闪过一丝痛色,她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只听明霜又道。
“奴婢,奴婢觉得奇怪,便和萧大人屋里的丫鬟春萼说了,谁知她告诉奴婢,她发现萧大人自侧妃进府一见之后,便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的,似乎对侧妃有、有爱慕之情……”
萧寒蓦然白了脸,与穆清言对望一眼,又移开目光,两人眼中俱是复杂。阮酥暗自观察着,在心内摇头。
承恩王妃挑眉。
“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明霜猛然叩首。
“奴婢不敢撒谎,绿萼还说她、她发现了证据。”
“哦?”
承恩王妃提高声音。
“来人,把绿萼叫来!”
萧寒冷笑不言,一脸无所谓只求速死的表情,而穆清寒的表情则十分隐忍,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绿萼被传上来,跪在地上回话。
“禀告王爷,奴婢,奴婢这里有一首诗,是萧大人写给,写给侧妃的。”
说着,她自袖中抽出一张宣纸,哆嗦着念道。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奴婢后来才明白,蕊……可不就是侧妃的名字么?”
承恩王妃身边的嬷嬷将那张纸一把抢过递给她,她瞟了几眼,倒吸一口冷气,递给穆清言。
“果然是萧寒的字,真是想狡辩都难!”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冷笑连连。
“这样的话,春色在邻家,也很好理解了,萧寒,你出身低贱,十七岁时被王爷所救,留在王府整整十年,王爷待你恩重如山,你却存了这等龌龊心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萧寒,在听到这首诗时,勃然变色,看着承恩王大声辩解道。
“不!这首诗分明是我一年前所写的,那时我根本没见过侧妃,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王妃,你下药害我我认了,可做这些事有意义么?还是这会让你心里头更痛快些?”
承恩王妃艳丽的面庞上闪过狰狞,全然不顾平日的端庄仪态,她指着萧寒骂道。
“你信口胡说什么!本宫下药害你?分明是你对侧妃怀有觊觎之心,下药污了她的清白!你还在这里血口喷人!”
穆清言看着妻子,沉默半晌,终于发话。
“王妃,你说药是萧寒所下,有何证据吗?”
承恩王妃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话,斩钉截铁道。
“当然有!”
她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捧上一块红盖头来。
站在阮酥背后的宝笙一见,立马看了她一眼,却见阮酥愉悦地翘着嘴角,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承恩王妃接过盖头托在手心,亲自用白帕子在上面搓揉一番,白帕子上便沾上一层淡淡的黄色粉末,递到穆清言面前。
“王爷请看,这下在盖头上的梦魂牵便是证据,侧妃正是盖了这个盖头,才会着了萧寒的道。”
穆清言皱眉,冰晶一般的眼瞳盯着妻子。
“纵然是真的,但昨天那种情况,门客皆要避嫌,萧寒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新娘的盖头?王妃的证据未免有些牵强。”
承恩王妃露出些凄凉的笑意,很快又变成了执拗。
“萧寒是没有机会,可亲手替侧妃盖上盖头的人呢?萧寒难得不能串通她做这件事吗?”
一直懵懵懂懂的白蕊忽然如梦初醒,猛然看向客座的阮酥,双目赤红,指着她尖声道。
“对了,是你!那天给我盖上盖头的人,是你阮酥!原来竟是你和这个无耻之徒联手害我!”
承恩王妃也趁机道。
“女史这几日,倒确实和萧寒走得颇近,他托你做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终于来了!
阮酥轻轻呼出口气。
原本,她并不想参与承恩王的家事,现在看来,她果然没有低估承恩王妃的睚眦必报,这个女人,这十年的婚姻生涯,已经让她心灵扭曲。
好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别怪我斩草除根了。
阮酥好似没有听见白蕊的指控,只看着承恩王妃微笑。
“王妃的话,真是让人淬不及防,试问我身为送嫁女史,若侧妃出了这样的丑闻,于我有何好处?”
承恩王妃冷笑。
“送嫁女史而已,毕竟不是侧妃的娘家人,她行为不检,对你是没有好处,但也不是你的过失,谁都知道,原本这侧妃的位置,本该是你阮酥的,但你好高骛远,一心以为西北苦寒,几番抗婚,如今到了洛城,见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心里自然后悔了,因妒生恨,加之你和白蕊素日就不和,会做出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好意外的!”
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可见是计划已久了,阮酥眼中闪过寒芒,面上却笑意不减。
“王妃分析得真不错,可惜阮酥纵然再贪慕虚荣,也不会为了一场形同虚设,守活寡般的婚姻费这些心思。”
此话一出,承恩王夫妻皆是面色一变,承恩王妃尖声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酥面带抱歉地站起来对穆清言欠了欠身。
“王爷,得罪了,只是王妃执意与阮酥过不去,阮酥也不得不自保。”
她走到承恩王妃面前,径自伸手抽掉嬷嬷手中那张纸,看了一眼,嘴角弯起,垂眸对地上跪着的绿萼道。
“这些字,你都认识?”
绿萼怔了怔,小心地瞥了承恩王妃一眼,斩钉截铁地道。
“当然,奴婢一直伺候萧寒大人笔墨的。”
阮酥点点头,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转身走向承恩王妃的梨花木书桌,自鸡翅木的笔架上拈起一支狼毫,饱蘸浓墨,铺开雪纸,一挥而就,转身一放手,那张写满字的纸便飘在绿萼裙边。
“上面写的是什么,你且念给我听听。”
绿萼捧着那张龙飞凤舞的字纸,双肩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阮酥冷下脸来,提高声音。
“你不是看得懂吗?萧大人写的就是和这一样的草书,你既然看得懂,那就念啊!”
绿萼吓得泪流满面,但也不敢招认,她伏跪在地,抖成一团。
“奴婢,奴婢……”
阮酥也不想为难一个受人唆使的丫头,她一伸手,宝笙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阮酥接过,递给承恩王。
“这些都是我派宝笙到萧大人房中找到的,大多都是些伤感的句子,我想是因为王爷昨日大婚,萧大人心情不好,有感而发所写,萧大人正是用了掺过梦魂牵的墨,才会被迷了心智,墨迹干后,再无香味,王爷昨夜派人去找下药的痕迹,定是没有想到这上头,因此一无所获。”
萧寒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穆清言,他却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阮酥笑了。
穆清言只派人到萧寒的房中找寻被下药的证据,而没有派人到白蕊的房中,在他心中,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她之前的种种怀疑,再次得到印证。
穆清言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侧妃是否忠贞,他在乎的,只是萧寒对他是否忠诚。
阮酥转头对面色铁青的承恩王妃道。
“王妃知道自己是何时露出马脚的吗?”